15 針鋒相對

雲端旋轉餐廳算是景市最有名也最有格調的餐廳了，當然，價格也很有格調。

白萌到的時候，餐廳裏的人并不多，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邊的顧安君。可能是因為私下裏見面的原因，他穿的很休閑，米色的圓領羊毛衫，駝色的風衣，頭發沒有用發膠，帶着些輕微的自來卷，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把那種上位者的氣勢沖淡了些，但少了威勢的阻隔，倒是更吸引人，餐廳裏不僅是女人，就是男人也頻頻往那邊看幾眼。

他仿佛是習慣了這種注視，并不以為意，直到白萌進來，才若有所覺的擡頭。

顧安君也難得看到平常狀态下的白萌，第一次見面時是個被大雨淋成的落湯雞，他一心想着不要讓她在自己的地盤上出事惹麻煩，第二次倒是精致的晚宴妝，不過之後就比較慘烈了，一直吊着一只胳膊，穿的都是寬松的病號服。

日常又健康的白萌也很有特色，來這裏的女士們都穿的很正式，精致優雅，而她穿着一身運動休閑服，甚至連妝都沒化。

不過沒人會想到她是剛從公安局探視出來的嫌疑犯家屬，白小姐那種理直氣壯的态度和俾睨天下的氣勢，只會讓人覺得是哪家千金小姐跑完步忽然心血來潮想來吃個飯。

顧安君為她拉開椅子，白萌看他繃着一張臉做紳士的樣子，就忍不住想逗他，“聽莊先生說您從來不與女人單獨相處，竟然約我吃飯？怎麽？想追求我？”

顧安君瞥她一眼，目光中明晃晃的寫着【你想多了】，面無表情的道，“只是對女士基本的禮貌罷了，如果白小姐不需要……”

在白萌要坐下的時候，他突然把椅子往後一撤，“我們可以去酒店談。”

白萌眼疾手快的勾住椅子腿，穩穩的坐下去，卻用手捂住胸口做出防備的姿勢，“雖然我們白家落魄了，但我是不會賣身的！”

顧安君才發現自己的話有歧義，明知道她是在開玩笑，眼中還是閃過一絲不自然。

白萌見狀忍不住笑起來，竟然這麽純情，真的太好玩了。

顧安君咳了一下，轉移話題，“你也知道白家要破産了，你打算怎麽辦？”說起來除了之前演戲給別人看的時候，他還從來沒見她為什麽事發過愁，要不是她提起，他都快忘了她們白家馬上就要一無所有甚至負債累累的。

“該怎麽辦怎麽辦呗，我剛從公安局出來。”白萌點完菜把菜單交給侍者，才繼續道，“白芳菲讓我給她頂罪。”

顧安君仔細看了下她的臉色，似乎在确認她心情如何，“抱歉，我不知道今天……”

“有什麽好抱歉的。”白萌笑着打斷他，“當初她要把我賣給胡光遠的時候，我就已經對她沒有感情了，那塊地的手續本來是你授權給我的，也是她強逼着我又簽了一份轉讓協議到她名下。”說到這裏白萌臉上滿是嘲諷。“如今這件事情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都是她咎由自取。我已經跟律師提交了解除母女關系的協議了。”

顧安君知道白芳菲的貪婪和無情，他不是白萌，也沒什麽立場去評價，只問道，“孫正業那件事情是怎麽回事？”

“沒想到顧總的好奇心也這麽重，”白萌笑道，不過也沒賣關子，“胡太太因為胡成海處理胡光遠的事情對他不滿，而胡成海因為胡太太縱容胡光遠也早有意見，尤其這次胡光遠闖出了大禍，他心裏早就生出跟錢家撇開關系的打算了，胡太太應該也有所察覺，所以我就送她一份親子鑒定。”

顧安君有些震驚，“孫正業真的是胡成海的兒子？”

“怎麽可能？”白萌失笑，“孫宇鴻可不比胡成海差，孫太太瘋啦？也就胡太太這麽好騙了，黑道出身的大小姐，順心了一輩子，做事也随心，根本就不會嚴謹的調查，又在氣頭上，可不就雷厲風行的出手了。”

“看來白小姐對于自己的手段很得意。”顧安君的聲音忽然沉了下來。

白萌有些詫異，“你怎麽了？好好的生什麽氣？”

“你有沒有想過，孫正業是無辜的，就算他真的是私生子，也罪不至死吧？”這件事情一直是顧安君心裏的一塊疙瘩，他知道她做事一向不擇手段，胡成海白芳菲這些人都是罪有應得，他不是她，沒資格多說什麽。但沒想到她竟然會随意拉無辜的人擋槍。

白萌皺眉，“那你以為他是怎麽活下來的？”以胡太太的氣性，孫家的不設防，孫正業必死無疑的。

“你就那麽相信你不會失誤？你只有一個人！”顧安君壓抑着怒火，“你所能做的不過是到處借勢而已，如果一個環節出現誤差，孫正業就死了！”

白萌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被人指責過了，也火大起來，“我就是這麽做事的，你管我？我們只是合作關系而已，顧總是不是管的太多了？如果您找我是說這件事，那恕不奉陪。”

說完直接起身，氣沖沖的離開。

顧安君愣了一下，随即揉了揉額角，他早該想到的，雖然她平日裏總是帶着笑，一副小白兔的樣子，但看她做事出手就要把人打入地獄，怎麽可能是好脾氣。

顧安君暗罵一聲，第一次身體不受思想控制，起身追了出去。

白萌已經上了電梯，顧安君堪堪在電梯門關上的瞬間按下開門鍵成功追上了人。

白萌看到他直接往角落裏一退，無聲的表達了劃清界限的決心，顧安君有些無奈，他正想說話，電梯在下一層停下，有人上來，他只能往白萌那邊靠了靠。

越往下走電梯裏的人越多，顧安君也靠白萌越近，最後幹脆就站在了她身邊。

到一樓的時候，白萌想出去，顧安君察覺到她的意圖，胳膊一伸就把人攔在了角落裏，白萌朝着他的胳膊劈下去，顧安君似乎也早有防備，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白萌的身手勝在靈活，力氣可拼不過顧安君，電梯裏還有人，她也沒辦法施展，最終氣哼哼的被帶到了地下停車場。

“你有病吧？”空曠的停車場裏，白萌也沒了顧忌，直接去踢拽着她的男人。

顧安君躲開，卻沒放開她的手，白萌氣性也上來了，兩個人就這樣你來我往的打了起來，一開始顧安君還讓着她，後來發現讓着她自己就得狼狽，也真刀實槍的回擊起來。

最後是白萌體力和力氣透支，被顧安君按在了車上，鑒于白萌太過靈活，為了防止她抽冷子偷襲，顧安君整個人伏在她身上将人壓的死死的，感受到對方溫熱的呼吸才發現這個姿勢有些暧昧。

白萌還沒發現，她氣壞了，她已經好多年沒有吃過這樣的虧了，有了些力氣就企圖掙紮，“你放開我，你這個混蛋！”

顧安君下意識的又用了些力氣把人壓實了，立刻感覺到胸膛上起伏的柔軟，一時間腦子有些停擺，理智告訴他應該馬上把人放開，可胸口的觸感以及鼻息間略帶甜意的吐息仿佛惡魔的誘惑，讓他的不由壓的更緊……

直到一聲輕佻的口哨聲響起，一個年輕人轉着車鑰匙沖着兩人擠眉弄眼，“玩的這麽烈啊。”

顧安君這才觸電般放開白萌，白萌也意識到了剛剛的姿勢非常暧昧，不由狠狠的瞪過去，卻見號稱冷面閻王的男人竟然有些無措的紅了臉。

簡直是驚天大奇景了，白萌的火氣竟然被他這樣子澆熄了不少，一時覺得這個時候開口罵人好像有點欺負純情少年的意思。

最終還是顧安君先開了口，語氣放緩了許多，“我不是指責你的意思，我是不想你背上人命。”

白萌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顧安君是在解釋剛剛在餐廳時生氣的原因，只聽他繼續道，“你還年輕，但行事這麽偏激，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有一點失誤，你将會背着人命過一輩子。”

白萌想說老娘背的人命可多了，不差這一條，可看着面前人眼底真切的關心，心頭似乎被什麽燙了一下，這樣的話也再說不出來。

她記事起就背負着祖父和父親的期待，他們想讓子孫後代能輕輕松松的做人，可這裏面并不包括她，她是執行者，她是為他們和後代實現願望的人，她不知道不背負那些東西是什麽滋味，只知道背負着這些的她要時刻緊繃着神經，拼命掩飾自己的情緒和弱點，累到極致仍然要裝作若無其事，她無數次想，自己要是個普通人就好了……

而這輩子，她有機會實現願望，所以她完全的放松了心情，恣意的釋放自己的喜怒，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但好像還是做錯了？

“對不起，”白萌腦中一片混亂，但卻知道對方是好意，“謝謝你。”

她生來就背負着那些黑暗的東西，從來不知道普通人應該怎麽做。

顧安君一愣，沒想到她如此幹脆，卻也看出了對方的茫然，像個尋不到路，不知所措的小孩子，忽然就生出一股想要抱抱她的沖動。

顧安君捏了捏拳頭，正想着說些什麽安慰她，就見白萌忽然看着他道，“你是不是逃單了？”

見顧安君還沒反應過來，白萌繼續道，“剛剛你直接追出來，沒付錢吧？明明菜都點了。”

顧安君：……

他真是鬼迷心竅了，這種人怎麽會脆弱？

兩人回到餐廳，焦急的侍者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就說這樣的人應該不至于逃單。

白萌戲谑的睨了顧安君一眼，顧安君假裝沒看見，認真的吃着眼前的食物。

他沒再問白萌之後的打算，雖然那一瞬間的茫然仿若錯覺，但顧安君知道她已經在反省自己了，若是換做別人，他肯定要認認真真說清楚的，不過對上白萌，他不自覺地帶上了小心，生怕惹惱了她反而弄巧成拙……

“那塊地，你是怎麽打算的？”顧安君一改在莊元浩面前的資本家嘴臉，雖然還是面無表情，話裏卻給了非常大的餘地，“之前只是基于互相不了解的口頭約定，如今你展現的價值超出預期，我覺得那塊地的事情我們可以再詳談。”智旻

“不必。”白萌非常有擔當的道，“我自己做的決定，是虧是賺，後果我一力承擔。”

“我不信。”顧安君淡淡的道，“我想了想，當初是你只說借我名義一用，轉讓購買只是其中的一個假設，并未嚴格約定，雖然不需要再為胡氏礦業做鋪墊，但那塊地便是放上幾年也還有升值價值。”

“再升值也趕不上顧氏的其他項目，這種升值在你們寰宇估計連蚊子腿都算不上，還吃力不讨好，”白萌似笑非笑的道，“顧總這是何必呢，還是說……”她起身靠近顧安君，扶着他的肩膀作勢要往他腿上坐，靠近他耳邊撩撥的道，“您是想借此吸引我的注意？”

有些事情大抵是男人的本能，剛剛還純情無比的顧總，忽然伸手攬住白萌的腰，先發制人的将她按在了自己腿上，學着她的樣子，湊在她耳邊輕聲道，“不，我覺得留着那塊地，你可能能為我創造出更大的價值。”

白萌一時不察，被耳邊的溫熱的吐息搞得渾身一麻，身體條件反射的僵硬起來，惹得顧安君輕笑，“白小姐意下如何？”

白萌幾乎瞬間就完全放松身體，沒骨頭一樣靠在顧安君懷裏，擡頭與他鼻尖對鼻尖，呼吸相聞，語氣柔媚，“不如何。”

顧安君也不肯示弱，保持這個這個動作淡淡的道，“可是主動權在我手裏。滟”

這是事實，沒有了那塊地，她根本就無法施展，白萌終于瞪他一眼。

一股無法控制的愉悅從心底升起，顧安君不由笑彎了眼睛，白萌第一次見他這種笑容，不由愣了下，随即睜大眼睛看向他的身後，“莊元浩，你怎麽來了？”

顧安君像是做壞事被抓包的孩子一樣飛快的放開人，惹得白萌哈哈大笑。

顧安君才知道自己是被騙了，白萌卻不離開，故意攬着他的脖子調侃道，“顧總也知道耍流氓是不對的啊。”

顧安君面無表情的擡頭看向白萌身後，“韓小姐。”

“騙誰呢？”白萌才不上當，反而更加貼近他，“您這未免也太幼稚了……”

“萌萌。”韓今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們這是小別勝新婚麽，請關愛一下我這只單身狗。”

顧安君看着白萌僵住的表情，挑眉，“快起來，不要這麽幼稚，韓小姐會笑話你的。”

白萌咬牙，回頭就看到韓今語朝着她暧昧的擠眼睛，“唉，我一直以為是顧總主動，沒想到萌萌你看起來那麽乖……愛情的力量真偉大啊！”

白萌深吸口氣，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臨走之前還不忘狠狠的踩了顧安君一腳。

顧安君仿佛感覺不到疼，眼裏甚至還漾着笑意，顯然看到白萌吃癟令他的心情非常愉快，不過為防把她徹底惹毛，他見好就收的起身，“失陪一下。”

韓今語見他離開，立刻八卦的湊上來，“唉，怎麽回事？顧總怎麽會來景市，他是專門來看你的麽？”

她依然是一個人就能熱熱鬧鬧的樣子，“最近好多人都在看你的笑話，前段時間你媽太高調了，得了不少人的眼紅，這會兒你家出事，那些人說的可難聽，說什麽顧總甩了你拉，還有說你根本就沒跟顧總談戀愛，你媽扯了顧總的大旗吹牛騙人什麽的。”

“不過顧總看着冷，人倒是不錯，還專門來看你。”她說着，興奮的道，“顧總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你了。”

好歹是同生共死過一回的朋友，韓今語大概知道白萌和顧安君之間的情況，不過這姑娘看着大大咧咧直腸子，但不該問的，不該說的從來沒有多過嘴，就像那次圍堵中，她知道是白萌開的車，卻從來沒多問過一句。

就是在感情問題上有些軸，白萌忍不住逗她，“你不知道他是同性戀麽？包養的那個小白臉你還認識呢。”

韓今語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微紅，問道，“顧總不是同性戀吧？莊元浩說顧總雇他其實是用來擋桃花的，顧總跟他不是那種關系。”

白萌無語，“莊元浩親自跟你說的？你們一直聯系着呢？”

韓今語點頭，“我問他他們那個職業的事情，他知道的挺多的，說給我介紹滿足我要求的。”

白萌：……

無法理解他們之間的情趣，白萌幹脆轉移了話題，“你怎麽會來這裏？”

說到這個，韓今語眼中閃過一絲落寞，随即無所謂的道，“被家裏老頭子逼着來相親呗，不過就是走個過場，整個景市誰不知道雖然我在韓家根本不受寵，估計我爸或者我媽的私生女來都比我強。”

韓今語的父母彼此厭惡，各玩各的，在外都有情人和孩子，韓今語只是他們人生必須要忍受和妥協的産物。

白萌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明明是韓家最正統的出生，卻過着最凄慘的日子。

旁邊忽然傳來一個故作驚喜的聲音，“今語姐，你怎麽在這裏？”

兩人扭頭，就見一個穿着活潑裙裝的少女挽着一個年輕的男子走了過來，那少女正是韓今語同父異母的妹妹，只比她小兩歲，不過無論從外表還是性格和韓今語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她挽着的男子身材修長，英倫風的西裝三件套，長得眉清目秀，嘴角微勾，露出一絲痞氣，少女們對于這樣的形象幾乎沒有什麽抵抗力。

韓今語點點頭并不想多加理會，卻不想韓可可拉着男子走到她們面前道，“大姐，我今天才知道，你今天的相親對象竟然是浩然哥哥。”言語間竟十分親昵。

韓今語把目光移向男子，男子伸出手來，“你好，我是嚴浩然，你今天的相親對象。”說完還順便居高臨下的打量了白萌一下，“想必這位就是白小姐了，早聽說兩位是閨蜜，韓小姐還真是重情重義。”

白萌坐直了身體，緩緩的靠在椅背上，目光将這位叫做嚴浩然的男子打量了一遍，如果男子剛剛的打量是不尊重不禮貌，白萌的這番打量幾乎是在評頭論足。

“你這妹妹到底年紀還小，”白萌朝着韓今語笑，“就為了看姐姐笑話還專門去勾引一下你的相親對象，下了血本了啊，你還說你就走個過場。這要把小妹妹氣死了，摩拳擦掌的想打倒你，沒想到連對手都不配做。”

韓今語知道她是在為自己出頭，連起身都沒有，敷衍的握了握男子的手道，“那咱們今天就算是相過親了，不過既然喜歡可可，去跟嚴叔叔說嘛，牽着女友來相親，這就有點太渣了。”說完像是打發小朋友一樣，“行了，你們去約會吧，我們還有事要聊。”

韓可可和嚴浩然臉漲的通紅，兩人準備的攻擊還沒出手，反倒被對方漫不經心的踢到一旁，白萌的一句話說的很對，他們摩拳擦掌的想讓對方好看，結果人家都不把他們當做對手。

“韓小姐，恕我直言。”嚴浩然也是二十幾歲，剛從外面留學回來，自認這景市再難找出比他優秀的男人，還從未遇到過不把他放在眼裏，甚至給他難堪的女生，一時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韓伯伯應該不希望你跟白家小姐來往，白家犯了詐騙罪，還打着顧家的名義……”

韓今語已經從剛剛白萌的行動中學習到了氣人的精髓，聽到這裏擺擺手道，“知道了，就是要學會嫌貧愛富、落井下石，可可學的比我好，你們倆非常般配，可以去玩了嗎？”

韓可可也裝不了溫柔嬌俏了，怒道，“韓今語，你在罵誰？浩然哥好心提點你，白家的無恥整個景市誰不知道，如今顧公子是騰不出手來，他遲早要知道白家打着他的旗號耀武揚威，你看他會不會……”

“會如何？”低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三個字卻給在場的幾人都帶來了壓迫感。

韓可可扭頭看到站在身後的男人，頓時白了臉，這張臉本來就常出現在財經雜志，近半年來景市的大動蕩又是因為他而掀起的，上層圈子裏幾乎沒有不認識這個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