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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布紮比轉機, 到達內羅畢是下午,季舒可能是累了,沒精打采蜷在車裏。車子經過會展中心時, 指着窗外草坪上的大樹讓他們看。季舒掀開眼皮, 看到了一挂滿樹梢的禿鹳。他打了個激靈,惺忪睡意清醒了。
旅途勞頓, 到了之後,他們直接回了酒店。兩個相鄰的房間,只住一晚,季舒到了房間後早早睡去, 季越東後來叫他去吃飯,他也沒醒來。
一直睡到第二天,季越東過來叫他, 季舒還在穿衣服, 他套上短袖,沒穿褲子,跑跑跳跳去開門。季越東重新把門合上,站在門外,看着虛掩的縫,他說:“穿好衣服,收拾一下,我在酒店大廳等你。”
季舒愣愣地看着合攏的房門, 他沒想到季越東就這樣走了。心裏一急,他上前把門拉開, 探出頭看去,只看到季越東走進電梯的身影。
季越東在樓下等,昨天夜裏似乎下了雨,從窗口看去地面都是濕的。他走到門外,晨霧沉沉,吸入的都是濕冷的空氣。
季越東等了十來分鐘,季舒就下來了,推着行李箱,白色短袖和姜黃色到膝蓋的短褲,他走到季越東身邊,喊了一聲。季越東回頭,對他說:“走吧,退房我已經辦好了。”
他接過季舒的行李箱,兩只手推着兩個箱子,肩膀上還背着大包。司機等在外面,當地導游蹲在車邊抽煙,見到他們來了,便立刻站了起來,打開後備箱,幫着季越東把行李放進去。
因為夜雨的緣故,路面很滑,車子開得緩慢,花了四小時才抵達阿布戴爾。
路上沒什麽可看的,在山區,到處都是泥濘,季舒睡了回籠覺。早晚溫度還是偏低,隔了幾小時後,氣溫就逐漸升高,他被熱醒,睜開眼看到了自己身上蓋着的毛毯。
季舒抓着毯子,微微側頭,便看季越東的頭磕在車窗上,他也睡着了。這段時間的工作壓榨着季越東的身體,讓他瘦了很多,臉頰的輪廓越發明顯,側臉就像是那種包裹在高定時裝裏的男模。
季舒盯着季越東發了好一會兒呆,像是受到了誘.惑,他緩緩伸出手,手指順着季越東的鼻梁隔着空氣撫摸。便在這時,司機突然喊了一聲,而後車子猛地剎停,季舒的身體往後摔,季越東睜開眼一把拽住他的手。
透過窗戶旁側看去,一些汽車碎片陷在泥濘裏,有個滿身是血的人呆呆地站在山坡上。季越東看了一眼,便蒙住了季舒的眼睛,導游說這裏是車禍高發地段,所以要格外小心。
覆在眼皮上的手掌幹燥溫熱,指關節分明。季舒握住那只手,他的手指纖細白嫩,微微蜷曲。季越東低頭盯着季舒的手,脆弱易折。
季越東松開了手,季舒睜開眼,他問:“剛才怎麽了?”
季越東瞥向窗外,“有一場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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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舒覺得季越東的興致似乎不高,他捏住季越東的食指,小聲問:“你怎麽了?不高興嗎?”
“沒有,應該是有些累。”季越東朝他笑了笑,後背松垮下來。
越野車繞過一群羚羊,緩緩停在了樹頂酒店外,這是他們今晚要住的地方。
酒店房間很緊缺,季越東只訂到了一間雙人房,裏面是兩張床。季越東把行李放下,先帶着季舒去吃了點東西,然後他們就在酒店內外參觀了一邊。從二樓能看到很多動物,紅嘴牛椋鳥在泥窪裏洗澡,季舒拿着望遠鏡,連連驚呼,拉着季越東的手,說自己看到了獅子。
季越東被他拽到身邊,季舒把望遠鏡遞給他,然後擠在他身旁,臉頰擦過季越東的側臉,柔軟細膩的皮膚像是絲綢。
季越東透過望遠鏡心不在焉看着,他耳邊是季舒興奮的說話聲,唠唠叨叨像只小鹦鹉。他的視線從望眼鏡裏錯開,稍稍後退朝季舒瞥去。
季舒還看着前方,眯着大眼睛,似乎以為這樣子就能看得更遠。
季越東看着他,從少年的額頭下落,目光成了放大鏡,帶着考量和琢磨。
他們這一天很輕松,就在樹頂酒店附近打轉,晚上便回到了房間。
這裏晚上比較冷,房間裏升了壁爐,季舒把小沙發挪到壁爐旁,烤着溫暖的光。季越東正在整理東西,他看着季越東的後背,問他:“明天我們去哪裏?”
季越東把換洗的衣服拿出來,他遞給季舒,他說:“去那庫魯湖,那裏你能看到更多動物,有一種蹄兔,能跳兩米多。”
季舒露出驚嘆,季越東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洗澡吧。”
季舒去了浴室,季越東在房間裏坐了一會兒,等他出來前走到了外面。等他回來時,季舒已經穿好衣服,盤着腿坐在床邊擦頭發。
季越東去拿了吹風機,坐在他身邊,拉開他的手,撥開幾縷頭發,季舒仰起頭問他:“你剛才去哪裏了?”
吹風機打開,聲音轟隆隆的響在耳邊,他漫不經心道:“出去抽了根煙。”
在肯尼亞的旅行到了第三天,才算是見到了大片的動物。
那庫魯湖的酒店附近布滿了野生動物,導游提醒他們關好門窗,到了夜裏就別處去了,季舒連連點頭。季越東去把窗戶鎖好,回過頭看到季舒趴在床上,衣服往上堆,露出一段雪白的腰。
季舒的小腿搖晃,翻着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麽,笑了出聲。
他見季越東走過來,便仰起頭,把手機遞過去,“你看,我把我們前兩天的照片都發在了朋友圈裏,陸潇發了好多哭臉。”
季越東接過手機,恰好此時一條信息跳了出來,是陸潇發來的。季越東無意去看,只是那信息來的太突然,他看到陸潇問,“怎麽樣,表白了嗎?”
季越東愣了幾秒,随即回神,若無其事把手機還給季舒。
他什麽都沒說,安靜地走開。季舒也像是什麽也沒覺到,重新趴了回去,晃着小腿,滑看手機。
季越東走到一邊,他平時不怎麽會看朋友圈,此刻默默點開那個小紅點然後往下滑,看到了季舒發的照片。
是一張他的側臉照,他站在一棵低矮的樹樁前,低頭打量着樁子上類似蕨類的植物,左手放在黑色褲子口袋裏,右手夾着煙,周遭很荒涼,半片天和半片草原相連。
季舒把他拍的很好看,像是某些人物雜志的封面,季越東眯起眼看着照片上的一行字,
“和我最愛的人出來旅行。”
他盯着這句話許久,他了解季舒,知道那是個不會藏心事的孩子。其實這幾天,季舒已經表現得夠明顯了,季越東不是初出茅廬的少年了,他經歷了那麽多,對于別人的好感一目了然。
季舒對于感情的表達,是他所熟悉的。
入夜,他們睡在一張床上,季舒擠到季越東身邊,他剛洗完澡,渾身上下都是沐浴乳的香味,很甜。他抱住季越東的手臂,不讓他躲開,他問:“講故事嗎?”
筆記本枕在腿上,季越東看着屏幕,随口問:“想聽什麽?”
季舒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洩氣。他擡起手捂在季越東的眼睛上,他說:“我也不是真的想聽故事,只是想讓你和我說說話。”
他有些賭氣,委屈道:“這兩天你都不怎麽和我講話。”
季越東拉開他的手,合上筆記本,他側過頭對季舒說:“小舒,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季舒一愣,神情呆滞成了一張白紙,季越東盯着他的臉,查閱到了他眼底的慌亂。季舒搖頭,他說沒有的事,他是個不會掩藏愛意和謊言的人,心裏的情緒像是搖晃之後的汽水,打開了瓶蓋,便再也止不住。
緊閉的門窗,透不進風,季舒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看着季越東。
他又說了一遍,“我沒喜歡別人。”
季越東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話,只是點了點頭,他把筆記本放到床頭桌上,關了大燈只留下暗淡的小夜燈。他躺了下來,季舒立刻湊過去,季越東翻過身去,季舒怔愣地看着他的後背。
他用手指在季越東背上畫圈,臉貼在那畫圈的部位,說話時嘴唇張合,溫熱的氣息噴灑,他小聲說:“你怎麽會想到問我這個?”
季越東的後背繃緊,他的聲音低沉,季舒聽他說:“上午你給我看手機,我看到你的朋友給你的信息,他問你表白了嗎?”他沒有轉身,感受到後背上的氣息漸遠,季越東籲了一口氣。
在昏沉朦胧的燈光裏,他把自己的心收攏,他問季舒,“你想和誰表白?”
遠處的野獸在嘶吼,季舒打了個冷顫。
季越東轉過了身,他們蓋着一條被子,微光鑽在兩人之間。季越東輕輕攬住季舒,低聲道:“怕了?”
季舒閉上眼,如願以償地把身體蜷在他的懷裏,“你聽到剛才的聲音了嗎?”
“聽到了。”
“我害怕。”
“我在這裏,沒事的。”季越東輕拍着他的後背。
季舒側耳貼在他的胸口,聽到季越東的心跳聲,他說:“我沒有想和誰告白,陸潇他開玩笑的。”
季越東“嗯”了一聲,沉默幾秒,只聽他緩緩道:“那就好。”
季舒纖細的神經還是感覺到了季越東刻意的疏遠,數次躲避開他的擁抱,心不在焉的言語,望向遠方的視線,偶爾也會和他說話,可卻藏住了笑意。
季舒不知所措,他站在天與地之間,野風呼呼響着,落日跌在了一棵高大的樹梢上,幾只禿鹫紮堆在不遠處的腐屍裏。季越東就在他不遠處,正在和導游商定着之後的行程,也沒發現季舒走遠了。等回了神,他往四處瞥去,才看到往枯樹走去的季舒。
導游突然抓住季越東的手,他指着那棵樹,季越東看過去,瞪大雙眼,呼吸差點停滞。
一只花豹藏匿于樹幹之間,虎視眈眈蓄勢待發。
他低喊着,不敢太大聲,季舒聽到聲音回過身。
他站在幾米開外,和整片草原相比,他是渺小稚嫩又脆弱,似乎這荒野裏的任何一隅就能把他折斷。是季越東把他帶到這裏來,又是季越東無端的疏離,疏忽了他,把他置于危險裏。
季越東快步上前,他突然覺得後悔,他走到季舒身邊,一把拽住季舒的手,把人緊緊攬在懷中。他沒有去看那樹梢,像是鮮血一樣的落日籠罩着整片危機四伏的草原。
他開始往回走,季舒問他怎麽了。季越東呼吸急促,抿起的嘴唇顫抖,車門已經開了,他把季舒推進去,大松一口氣,而後自己上車。
到了車內,導游回頭,臉色發白,他對季舒說,“那棵樹上有一只花豹。”
也是他一開始沒有注意到,才會在這塊地方讓他們下車,他連連道歉。季舒怔怔地看向車窗外,車子行駛,樹上的花豹跳了下來,朝他們跑了幾步,而後慢吞吞停下。季越東的手還在抖,他似虛脫了一般,靠在車裏。
他感覺到季舒朝自己靠過來,那孩子握住他的手,輕聲道:“對不起,我不應該走遠。”
季越東搖搖頭,并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只是說:“下次別走遠了。”
熟悉的季越東似乎回來了,在馬賽馬拉的帳篷酒店裏,白天他們在草坪上用餐,吃過了飯坐在帳篷前欣賞草原上的落日。季舒從後面抱住季越東,低頭鼻尖蹭着季越東的後頸,他的喜歡化為了一次又一次身體上的親昵,刻意的無意的都似乎要去挑戰季越東的底線。
他不知道季越東有沒有感覺,也許是有了,也許是沒有,他也不在乎,光是這樣待在季越東身邊,他就覺得好開心。
鼻尖輕輕拱着那段淺麥色的後頸皮膚,熱乎乎的氣息讓季越東收緊了肩膀,他盯着一小片枯草,神思随着爬行的螞蟻漸遠。突然他的身體一震,呼吸頂到了喉嚨,牙齒鑿在一塊,脖子上的熱氣沒了,重新貼上來的是季舒的嘴唇。
這和當初的吻不一樣,季越東喉結聳動,他扭過頭去,季舒歪着腦袋,嘴唇蹭過他的下巴,小聲嘀咕。
他捏住了季舒的下巴,他們對視,看着彼此眼裏的自己。
季越東問他:“你在說什麽?”
季舒伸手,他的手是那麽漂亮,手腕纖細,一小段白,放在季越東眼前,上面挂着之前在佛羅裏達買的手鏈。
季越東也有一條,此刻正圈在他藏在背後的手腕上,緊緊纏着。
樹叢裏發出窸窣聲響,像是動物在尖叫。季舒覺得害怕,朝季越東靠過去,他的脆弱總是那麽明顯可見,輕而易舉讓季越東心軟。
季舒的臉好燙,也許不只是臉,還有蓬勃跳動的心,心尖都是熱乎的。
一層層疊加的愛,把他心裏的膽怯猶豫全都燃燒殆盡,他拉住季越東的手,往自己臉上貼,他說:“我喜歡你。”
季越東的睫毛輕輕顫抖,仿佛是早已料到,他并未表現出吃驚。
落日已經沒了,幾盞燈亮了起來,夜光裏裹着星月。季舒低頭,隔着朦胧昏暗,他找到了季越東的嘴唇,他在心裏默念着霸王硬上弓,像是一顆小導彈,嘴唇撞在了季越東的唇上,牙齒磕着唇肉,疼得他眼淚都溢了出來。可他沒有後退,他捧住季越東的臉,像只小狗,張嘴亂咬。
季越東伸手把他拉開,拽着季舒的後領,輕輕松松把他丢到了一旁。
季舒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沒有料到自己會被丢開,他舔着發疼的嘴唇,小聲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你。”
季越東的手覆在碎了的嘴唇上,他站了起來,沒有去看季舒。
比起愛,季越東更願意把季舒對自己的感情稱為依賴。
他在腦子裏想了很多,給季舒對于自己的情感做了很多很多的借口,也許是依賴,又或者只是青春期的男孩需要一個精神寄托。
少年時的愛情潦潦草草一筆帶過,可以是望穿秋水,可以是海誓山盟,但絕不會是天長地久。
季越東不相信那青澀不成熟的愛意,再則說,他也從未對季舒有過那種戀人之間該有的愛意。
他們是家人,不是戀人。
受傷的嘴唇輕輕張開又疊合,他否決了季舒的那四個字。
在馬賽馬拉的第二天,他們要去坐熱氣球。
季舒先上去,季越東跟在他身後,點了火,氣球緩緩漂浮起來,比火車還要響亮的噪音就在耳邊。季舒走到季越東身邊,把自己的手遞到季越東掌心裏,他的聲音被雜音淹沒,一遍又一遍重複着,“我喜歡你。”
季越東沒有看他,草原上的動物開始狂奔,日出浮現于眼前,他似乎被奇妙的自然景色所吸引。季舒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他都不在意了。
季舒握緊了拳頭,他似乎是生氣了,鑽到季越東身前,熱氣球搖晃。季越東皺起眉按着他的肩膀,他們互相對視,季舒眼裏有淚光,他大聲說:“我真的喜歡你。”
季越東盯着他,他低頭,壓在季舒眼前,拇指揩去季舒的眼淚,季舒的身體發着抖,他張了張嘴,季越東對他說:“我并不喜歡你。”
就算他百般不願,他最後還是傷害到了季舒。
季舒臉上的表情木木,他張着嘴,喉嚨被哽咽堵住。他想得很簡單,他以為季越東對他那麽好,也是喜歡他的。可也是他以為而已,他想錯了,這件事不是那麽簡單,這件事比他做過的數學題還要困難。
他的心像是從不斷攀升的熱氣球上掉了下來,直線下降,狠狠墜落在了遼闊的馬賽馬拉草原上,角馬羚羊随便什麽動物都能來踩上一腳,而他自己連哭都哭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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