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小滿(2)
直腸子說話, 乍麽實兒一句,要把人說懵的。
嘤鳴懵了, 太皇太後懵了, 包括同來的嬷嬷和大宮女們,也一塊兒懵了。
太後當初何以不受先帝眷顧呢,也是打這上頭來。她性子又直又沖, 常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入宮多年後的某一天,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後半截也慢慢學得收斂了些,但犯起毛病來,照舊能一撅給你撅個窟窿。
跟不跟皇帝這種事兒,不到臨了一般是不說的, 因為誰也不知道将來會不會有變故,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叫人有了念想反倒不好。其實說句實在的,如今看來确實沒有比嘤鳴更合适的, 太皇太後和太後私底下也議論過,太後聽在耳裏, 記在心裏。然後她忽然看見皇帝做了十分不厚道的事, 實在欺人太甚了, 她就有些微微的怒氣, 一個沒忍住, 把早就心照不宣的事兒直接說出來了。
太皇太後撫撫額頭, 心想真是倒竈啊, 皇帝的生母孝慈皇後崩殂後,為了兩姓更好地聯姻,她欽點了這個娘家侄女進宮當繼皇後。她和皇太後的關系,就是民間說的”姑做婆“,親到骨頭縫兒裏去了,才能忍受她這種着三不着兩的脾氣。她有時候懷疑,太後的腸子是不是只有三寸長,要不怎麽不知道拐彎兒呢。現如今既然說都說了,好像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太皇太後在太後一臉等待認同的表情下點了點頭,“對,咱們想等大行皇後入了地宮,挑一個黃道吉日冊封你。”
是“冊封”,不是“晉位分”,這兩者間有很大的區別。太後見太皇太後也發了話,那種知道內情又非憋着的難受勁兒,這刻終于得以纾解了。她是很喜歡嘤鳴的,說不上為什麽,就是稍稍一相處,便打心眼兒裏的滿意。
像太皇太後當年給先帝挑皇後一樣,能給兒子做回主,太後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了一點意義。先頭的孝慧皇後根本輪不着她挑,薛家是當仁不讓,幾乎就像內定似的,不管你們樂意不樂意,大婚就籌備起來了。說到根兒上,她對孝慧皇後的不滿意,并不在于孝慧皇後有多不好,孩子還是好孩子,就是投錯了胎,一個人替她阿瑪擋了所有的煞。嘤鳴呢,雖也有被逼無奈的成分,但她是納辛的閨女,她們一致認定還能接受,因為納辛就算再讨厭,其程度也遠不及薛尚章。
皇太後見嘤鳴愕着,笑道:“怎麽了?唬着了?”
總歸做皇後對女人來說,是一輩子最大的成就。太後在這個位置上坐的時間不長,也才兩三年光景,沒咂摸出味道來就升了太後,但當時那頂鳳冠所帶來的榮耀,還是切實感受到的。她覺得沒有女人會不想做皇後,這回皇帝的不老成拿一個後位來補償她,她總該消氣了吧。
結果沒想到,嘤鳴悶着頭說:“奴才怕是沒這福分。”
太皇太後和太後都愣了下,做皇後還不樂意?太後問:“為什麽呀?你不喜歡他?”
嘤鳴看了太後一眼,恨不得這就點頭,可是她不敢,這世上能不喜歡皇帝的,都上閻王殿報到去了。她只有極盡委婉地說:“不是奴才不喜歡萬歲爺,萬歲爺是真龍,奴才巴結還來不及呢。奴才是覺得萬歲爺不喜歡我,他老人家見了我就想收拾我,回頭就是冊封了,奴才怕自己命不夠硬,經不住他老人家揉搓。”
這下太皇太後和太後只好互相對視了,別的姑娘婉拒可能是因為礙于女孩兒的矜持,但她絕對不是,她是被折磨得沒活路了,不敢填這個肥缺。太皇太後很苦惱,她手心裏捧大的皇帝,原不是這樣的呀。
“興許……”太皇太後笑了笑,“這就是皇帝喜歡你的意思呢?”
嘤鳴兩眼睜得老大,又不好反駁,最後一口氣松到腳後跟,“興許……是吧。”
太後喜歡琢磨,她琢磨了半天,覺得這要是真叫喜歡,那她就看不透皇帝了。喜歡你就欺負你,說出去人也未必信啊,只有太皇太後能這麽糊弄人。太後實在,她說得更語重心長些:“今兒鬧得一天星鬥,明兒說不準就蜜裏調油。橫豎皇帝心腸不壞,你們再好好處處,時候長了,你就知道他的脾氣了。”
嘤鳴心說這狗脾氣,她是想自尋死路才願意了解他。可眼下太皇太後和太後都是這意思,她不好明着硬推辭,便含糊道:“我的事全憑老佛爺和太後做主,這會兒還在皇後主子喪期裏,奴才不敢有非分之想。至于上鞏華城,奴才想随老佛爺和太後的儀駕走,萬一老佛爺和太後有使得上奴才的地方,奴才好就近伺候。”
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相視一笑道:“咱們知道你的孝心,伺候我們雖要緊,伺候你主子更要緊。他是爺們兒,底下太監再盡心,終不及有個知冷熱的貼心。你呢,咱們相了這麽長時候,知道你仔細,對你是極放心的。你上皇帝跟前伺候一路,回來仍舊回慈寧宮,不叫你上禦前去,成不成?”
這可算是連哄帶騙了,旁邊米嬷嬷聽着,心裏也不由得感慨,一前一後的姐兒倆,待遇竟是大不相同。大行皇後從入宮到謝世,着實從未得過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這樣軟語溫存的誘哄開解。她那時候也倔,不肯低頭,到後來關系僵得很,太皇太後大不了打發身邊人過去問一問病情,至于皇太後,索性閉關參佛去了。對一個人不待見,最高段數就是眼眶子裏壓根兒沒這個人,東西六宮大了去了,想不見,一輩子可以見不着。這位呢,委實是嘴甜,進來就讨了後宮兩位主子的好。倘或大行皇後能下得了這樣的氣兒,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嘤鳴是沒辦法了,都這麽說了,她也不能梗脖子硬頂。她想了想道:“那……萬一路上奴才又惹萬歲爺生氣,您和太後都不在,萬歲爺要活剮了奴才,那奴才可就完啦。”
太皇太後說好辦,當即解下了随身的小荷包,說:“這是英宗皇帝當年賞我的印,要緊時候你就掏出來,能救你的小命。”
那是一方玉石龜紐印,一寸見方,上面刻着篆字的“萬國威寧”。英宗皇帝是太皇太後那一輩兒的,是皇帝的皇瑪法,見了這面印,就連皇帝也不能造次。于是太後敲邊鼓:“哎呀,老佛爺真個兒心疼你,這方印是老佛爺的寶貝,從來不離左右的。”
看來比尚方寶劍還好使,嘤鳴忙跪下磕頭,兩手高高擎起來,“這回奴才得活了,謝老佛爺恩典。奴才一定好好保管,回來全須全尾歸還老佛爺。”
她知道,這是太皇太後表明态度的一種方式。拿英宗皇帝的印壓制當朝皇帝,誰敢這麽幹?太皇太後打定了主意要她伴駕,連印章都用上了,她還有什麽可說的,不接也得接着。
太後覺得皆大歡喜,“這回好了。”
嘤鳴笑得讪讪,“頭疼腦熱的小病症,還要勞動老佛爺和太後上奴才這兒來,奴才真是該死。請老佛爺和太後回銮,奴才收拾收拾,這就上慈寧宮伺候。”
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得了答複,心滿意足地走了。嘤鳴請跪安,目送她們繞過影壁,松格方上前來攙扶,長出了一口氣道:“老佛爺對主子是極好的,還給主子留了這方印。往後皇上要是欺負您,您就把印掏出來。”
嘤鳴一哼,“你想造反?”
松格啊了聲,“這麽說……還是不能用?”
嘤鳴搖搖頭,嘆了口氣:“回頭把這印縫在衣角上吧,娘娘大出殡那天起我就不換坎肩兒了,天天兜着它。”
可見這份榮寵也不是好接的,丢了十個腦袋也不夠砍。松格枯着眉,笑得很勉強,“好歹……您的皇後位分是定下了,咱們府上也出一位皇後,側福晉往後能挺腰子了。”
皇後?嘤鳴寥寥牽了下唇角,“你瞧瞧我,有沒有短命相?有我就能當皇後,要是沒有,那我指定當不上。”
松格被她說得吓一跳,“主子您別……”
嘤鳴覺得自己并沒有說笑,皇後這個位置對旁人來說也許極有體面,對她來說絕不是。她真是從內到外透出對皇帝的厭惡,和這個人只能是冤家死對頭,做不成夫妻。
不過禦前的德祿倒是個不錯的人,他特特兒趁着皇帝接見臣工的當口攆到這兒來,給她送了一塊西洋胰子。
揭開包裹了好幾層的蠟紙,裏頭是個張着翅膀耷拉着腦袋的黃頭發女人,德祿說:“這胰子還是上年大行皇後賞我的,皇後主子人多好,可惜芳年不永……姑娘使這個吧,這胰子不傷肉皮兒,我一直沒舍得用,今兒正好派上用場了。”
松格上去接了,轉頭交給嘤鳴。嘤鳴長在那樣的人家,什麽稀奇玩意兒都見識過,這洋皂是禦供的,比外頭的更香些,其他倒也沒什麽。不過聽說是深知賞的,到了她手裏就尤其顯得珍貴。她低頭看着,喃喃說:“大行皇後賞的……”
德祿說可不,“咱們做奴才的皮糙肉厚,這胰子用在咱們身上糟蹋了。上年主子爺打發我給大行皇後送金雞納霜,大行皇後随手賞了我一塊。我是想着,好些事兒冥冥中有定數似的,大行皇後的東西臨了還是交到了姑娘手上,想是大行皇後有預見,姑娘早晚有一日能用得上吧。”
嘤鳴惘惘的,最後笑了笑道:“多謝谙達了,既這麽我就收下了。”
松格拿了金銀角子來給德祿,德祿推辭不疊,“不瞞您,我上別的宮辦事,別宮小主兒打賞,我全接着,本就是小主們的意思,不好不領情兒。可唯獨您,我給您送胰子是借花獻佛,是我的榮耀。您要賞我,往後且有時候,這會子不能,接了我可成什麽人了!”說着垂袖呵了呵腰,“姑娘使着,我值上還有差事,這就回去了。”
嘤鳴讓松格送出去,自己坐在桌前定定看着胰子,最後也沒舍得動,照原樣包了起來。
德祿從慈祥門出來,穿過燕喜堂後牆的夾道出了鹹和右門。皇帝在乾清宮理政,從月華門進去是條近道兒,上了批本處前的廊子,一拐就到正殿。皇帝所在的地方,自然禁衛森嚴,禦前的人都在外侍立着,他沒多想就要往裏闖,被三慶一把拽住了,殺雞抹脖子地給他比手勢,此刻不宜入內。
仔細聽,皇帝的聲音從裏頭傳出來,似乎是在申斥輔國公鄂善,逾制擅用了紫缰。
缰繩這種東西,本就不能胡亂使用,郡王以上用黃缰,貝子以上用紫缰,鎮國公以下只能用青缰。鄂善是輔國公的爵位,按制用青缰,結果他借了多羅貝勒的馬騎上就跑,叫人一狀告到了禦前。
馬的腦袋上沒烙姓名,人卻要知廉恥,明白自己是誰,這是皇帝的原話。鄂善拿借馬一說來辯解,結果半點沒在皇帝跟前讨着好。皇帝的話向來說得入骨三分,大臣們要是瞧他平日和氣,就覺得他好糊弄,那可是會錯了意了。最終鄂善連使青缰的賞賜也被奪了,為什麽會受到這麽嚴格的判處,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和薛尚章走得太近。
德祿擡頭看看天,陽光明媚。雖說已經過了立夏,但還未真正酷熱起來。風吹着鬓邊,像有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撓過,德祿适意地閉上了眼。
三慶拿肩頭頂了他一下,“怎麽說?”
德祿說好好的,“不過稱病,沒上慈寧宮伺候。”
三慶噢了聲,“那今兒就算上老佛爺跟前請安也遇不上,白操了一回心。”
說起這個德祿就又看天,頭一晚罰了人,鬧得第二天不敢相見,這種事兒怎麽能在萬歲爺身上發生,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裏頭終于叫散了,鄂善臊眉耷眼出來,那模樣霜打的茄子似的。德祿略站了一會兒,聽乾清宮大總管劉春柳傳了茶水,他這才整整儀容,擡腿邁進前殿。
皇帝當然不會打聽西邊的情況,做奴才的要懂事兒,一應都是自己的主意。德祿蝦着腰回禀:“主子爺,奴才上慈寧宮叩問老佛爺吉祥,老佛爺打發了奴才,就上西三所去了。今兒嘤姑娘病了,不在老佛爺跟前,老佛爺心裏惦記,和太後一道過去探的病。奴才後來把胰子送給嘤姑娘了,使不使奴才不知道,可奴才聽說太後發了話,讓嘤姑娘随禦駕上鞏華城,不讓姑娘跟老佛爺儀駕走。”
皇帝原本正批折子,聽了這話筆頭上略頓了頓,“随禦駕行走?”
德祿說是,“老佛爺也應準了,說就這麽辦。不過嘤姑娘好像不大樂意,老佛爺為了說動她,把萬國威寧的印都借給她了。”
這回皇帝徹底擱下了筆,“老佛爺真這麽辦了?”
“千真萬确。”德祿說,“降香親耳聽見的,不敢有錯。”
皇帝沉吟起來,他确實沒想到這回太皇太後和太後能這麽上心,一個二五眼的丫頭,怎麽值當這麽擡舉。
要随禦駕行走?皇帝心裏并不滿意,太皇太後為了安撫她,下了大本錢,可見這事已不由他做主了。為今之計只有吩咐德祿:“禦前的差事都有人,不必讓她上禦前來。仔細留意車駕和膳食,一應都不必她經手。”
德祿心裏遲疑着,難道萬歲爺怕嘤姑娘拆了車轅的榫頭,或是往禦膳裏下毒?當然他沒敢多說什麽,垂袖應了聲“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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