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小暑
嘤鳴還在揣測着, 皇帝應當是不會答應讓她上禦前的。禦前都是有眼色,善讨巧的人, 她呢,有時候直籠通, 簡直像根火筷子。皇帝和她打過幾回交道,明白了她的為人,為保自己不被她氣死, 八成不會答應太皇太後的提議。至于敏貴太妃要塞人進來, 松格表示十分擔憂, 嘤鳴卻覺得并沒有什麽可忌憚的。
“怎麽能不忌憚呢, ”松格垮着臉說, “您進宮雖然是仗着老佛爺的喜歡, 可咱們在宮裏沒有自己人。那位春吉裏家的小姐,是敏貴太妃的正經侄女兒, 有貴太妃當靠山, 鬧得不好就占了您的繼皇後位分,到時候咱們怎麽辦?奴才是覺得,橫豎都得充後宮, 要當就當皇後,這樣就沒人敢給您氣受了。您想想, 先頭娘娘當初還有嫔妃敢不恭呢,您要是沒占到最高的高枝兒, 鼻涕往嘴上流可是順理成章的, 您不得留神嗎?”
嘤鳴聽了她的這個比喻, 頓時感到一陣牙酸,“你說了這麽多,就是為了惡心我?”
松格說:“當然不是,奴才就想讓您當皇後。”
真是個忠心耿耿的好奴才,嘤鳴感到欣慰:“在這宮裏,也只有你對我一片真心了。”
想想先前太皇太後聽完貴太妃的話,可不是毫不猶豫就答應讓她把娘家侄女領進宮來了嗎。當權者的腦子永遠是最清醒的,他們不會感情用事,一切的決定全是以大局為先。你以為她當真那麽喜歡你麽,喜歡是有前提的,前朝需要平衡,那麽你就可以受寵愛,受偏疼。後宮比起前朝來,沒有那麽尖銳的沖突需要化解,但皇嗣很要緊,關乎社稷。既然關乎社稷,對你的偏疼當然要稍作調整,你仍舊是後宮不可忽視的存在,但不可能再是獨一份兒了,這個你得弄明白。
嘤鳴是何其聰明的人,看透了一切,不管是寵辱,都沒有太大的落差。人吶,得自己學着開解自己,牛角尖好鑽,想出來可不容易。活着不要對任何人抱太大希望,感情濃淡就像四時更疊,有盛極就有衰微,誰也不能保證一輩子永遠只鐘情一個人或一件事。嘤鳴不喜歡太極致的字眼,比起那個“最”,她覺得“尚可”更容易達成。一切過得去,愉快地和稀泥,某些方面她和她阿瑪的觀點驚人地一致。只是阿瑪在朝堂上使用這套十分招人恨,而她把這套搬到後院或後宮裏,卻能成為保命的良方。
松格還在絮叨,丫頭沒有那麽遠的見識,她只知道到了一個以男人為天的地方,大家都争寵,你也該跟着争寵。要是不争寵,那就得占據有利地形,以不變應萬變,“我對您一片真心沒用,您得找靠山。要是老佛爺又喜歡上貴太妃家的侄女兒,那咱們怎麽辦?投靠太後成不成?”
太後倒是個好人,可她不管事兒,二十年來都是依附太皇太後和皇帝而生的,在她心裏,皇帝永遠高于一切。
“你在別人家裏,就別琢磨怎麽和人家的心頭肉争寵了吧。”嘤鳴安撫了下松格不安的情緒,擡頭看看天,“你瞧,今兒月色多好。宮裏的月亮和外頭的就是不一樣,更小,也更鮮亮。”
松格順着她的指引仰脖兒看,大概因為高牆森嚴的緣故吧,這月亮像個私逃的慣犯,堂而皇之地嘚瑟着,确實又高又亮。
“唉……”松格心思沉,邊走邊嘀咕,“還是缺個靠山。”忽然靈光一閃,“其實找誰當靠山都是虛的,只有皇上這座靠山最硬,您說呢?”
嘤鳴覺得她大概是被形勢逼傻了,也不多言,笑了笑道:“回去吧,明兒宮裏來新人,不知道長得什麽模樣。”
敏貴太妃得了太皇太後的恩旨,一大早就打發人上忠毅公府上去了。多年的宮廷生涯,雖在自己生活的圈子裏如魚得水,但終究是寂寞,總覺得沒有一個可心的人,身後也是空空的。如今家裏侄女要來了,貴太妃心裏攏着一盆火,在壽康宮裏旋磨轉圈兒,不時瞧門上,抓心撓肝一般。
善嬷嬷說:“主子,您歇會兒,坐下喝杯茶吧。”
貴太妃搖頭,依舊朝門上張望,喃喃說:“太陽都偏了西了,怎麽還不來……”
Advertisement
善嬷嬷笑道:“您別急,公爺家得了信兒,還不得好好替姑娘預備嗎。大夥兒都知道的,這會子進了宮,怕是不得再回去了。公爺和福晉定然舍不得,宮裏的規矩和忌諱,也要一一告訴姑娘。”
“那怕什麽。”貴太妃好容易坐下來,倚着引枕盤弄手上的佛珠,“宮裏還有我,孩子來了自有依仗。那些規矩好學,囑咐一回自然記住了……崇善兩口子旁的都好,就是辦事積粘。我這裏什麽沒有?他們再周全,能把一家一當全搬進宮來?孩子來了就成了,眼下什麽時候呢,先到了好先給太皇太後過目,回頭再見了皇上,說話兒位分就定下了,倒不比混在秀女堆兒裏,站在大日頭底下叫人挑揀強?”
貴太妃是急性子,很多時候恨不得一口吃一個餅。這麽多年的磨砺,萬事都能緩和着來,唯獨關乎娘家的事,便有些亂方寸。底下宮女将泡好的茉莉香片送上來,善嬷嬷呈上去,和聲道:“這麽的,奴才上禦花園候着去,只要人一進承光門,即刻帶來見主子。”
這廂話才說完,就聽見外頭有人回禀,說公爺家姑娘來了。貴太妃霍地站起身,門上竹簾挑起來,一個穿嘉陵水綠春綢衣的女孩兒從門上進來,見了她便蹲安,“奴才挼藍,請貴太妃萬福金安。”
貴太妃高興了,忙叫人把姑娘攙起來。上下打量一番,公府出來的孩子,作養得水潤可人,那雪白的肉皮兒襯着鮮潔的衣裳,愈發水蔥似的。貴太妃笑着攜她坐下,從頭發絲兒到手指頭一并又檢點了一回,發現确實無可挑揀,心裏的大石頭才落了地。
“你可還記得我?上回你額涅帶你進宮來,那時候你才七八歲光景。”貴太妃笑道,“我人在宮裏,家裏孩子是不得親近了,你今兒進宮來,真叫我高興。”
挼藍在座上欠了欠身道:“奴才那時候雖小,可見了貴太妃,就從未忘記過。家裏阿瑪額涅常提起您,說貴太妃榮耀了咱們全家,只是您身在宮裏,咱們空有孝敬的心,也沒法子侍奉左右。今兒奴才進來請貴太妃的安,臨走阿瑪囑咐好幾回,說一定代全家問貴太妃吉祥。倘或奴才有造化留在宮裏,讓奴才盡心伺候貴太妃,以報您對全家的恩典。”
她說了這麽一長串,一字一句口齒伶俐,貴太妃聽了愈發滿意。大家子出來的孩子,都是懂規矩知進退的,也或者是自家孩子更可心的緣故吧,貴太妃覺得挼藍不比納辛家的二姑娘遜色半分。撇開朝中局勢的掣肘,她甚至認為他們家的孩子,比齊嘤鳴更适合當皇後。
可惜了,要委屈孩子,貴太妃笑得有些酸澀,但很快便又正了臉色,溫煦道:“謝謝你阿瑪一片心,我們是至親無盡的骨肉,哪裏談得上那些!咱們祁人家,家家的姑奶奶都是這樣,沒法子報效朝廷掙得功名,只盼着有福氣進宮,也是給家裏掙臉的方兒。我這輩兒,先帝爺不在了,往後不過如此,春吉裏氏要保富貴萬年,如今就靠你了。将來有了聖寵,才好繼續光耀門楣,也不枉我今日費心操持一場。”
說罷看外頭天光,将要到申時了,便轉頭吩咐善嬷嬷,“打發人上慈寧宮瞧瞧,老佛爺午睡起了沒有。”
小太監領了命,一溜煙往外去了,貴太妃和自家侄女兒聊聊家常,又說起皇帝,“宇文氏定鼎江山這些年,從沒出過埋汰的爺們兒,這個你見了就知道了。不過一國之君,脾氣不像外頭的随和,有道是天威難測……卻也不必謹小慎微,吓得連步子都不敢邁,伺候起來更盡心就是了。”
進宮是為待嫁,這個各自心裏都有數。挼藍紅着臉低下頭,說起皇帝總不免叫人有些心慌。
很快小太監又進來複命,在門外紮地打了一千兒,“回主子話,老佛爺才起身,這會子正坐在西配殿前的蔭涼裏吃茶呢。”
“那正好,”貴太妃牽了挼藍的手說,“這就過慈寧宮去吧。皇上是極孝順的,只要太皇太後發了話,這事兒便定下了。”
于是一行人沿着夾道過去,從壽康宮到慈寧宮并不遠,拐兩個彎便到。她們邁進宮門的時候,太皇太後一眼便看見貴太妃身後跟着的姑娘,遠遠看着秀致出挑,知道是個美人胚子。
太皇太後愛女孩兒,她瞧完了,心裏很踏實,覺得這麽上佳的姑娘,八成能激發出嘤鳴的一點醋意來。結果轉頭瞧她,她眼裏放光,竟比誰都興致高昂。
貴太妃向太皇太後見了禮,便引身後的姑娘磕頭,“這就是先頭說起的,崇善家的四閨女,今年十六歲,閨名叫挼藍。”
太皇太後笑着颔首,看姑娘上前來,恭恭敬敬跪下磕頭,清朗的一條嗓子,說:“奴才春吉裏氏挼藍,恭請太皇太後萬福金安。”
太皇太後說“伊立”,示意大蛾子把人攙起來。姑娘低頭站着,太皇太後從上至下好好審視了一番,轉頭問嘤鳴:“挼藍……這名字有出處沒有?”
嘤鳴道:“奴才記得周邦彥有一首詞,淺淺挼藍輕蠟透,過盡冰霜,便與春争秀。”
太皇太後哦了聲,“這個名字甚好,和姓氏正相配。春吉裏氏漢姓春,這麽說來便是叫春挼藍?崇善到底是做學問的,光聽名字就是一幅畫兒。”說罷叫人送杌子來,笑道,“不必拘禮,一塊兒坐下說話吧。”
嘤鳴可能真是個沒心眼兒的,照理說外頭又有新人進來,心裏應該不是滋味兒,結果她倒好,笑眯眯坐在人家對面,臉上全無半點忌憚之色。春挼藍呢,想必早就聽說了她的存在,悄悄瞧了她一眼,唇角含着笑,也是一派安然的模樣。
這時兩個小宮女端着托盤過來,每個紅漆描金的托盤上都放着一盞茶,到了跟前一蹲安,顯然是要她們敬獻。
嘤鳴和挼藍忙站起身來,嘤鳴很有成全的心,想着姑娘剛進宮的,給老佛爺敬茶的機會應當留給人家,自己便繞過來,預備捧茶獻給貴太妃。
如今已經到了夏至的時節,天兒大大熱起來,宮裏一應換了涼盞子,清透的薄瓷,至多裝着溫茶罷了。可是嘤鳴觸上去,那瓷杯卻是滾燙的,燙得如同剛從爐子裏撈出來的一般。她心裏打鼓,這會兒是撂手也不能了,只有咬着牙穩穩端着,穩穩放在貴太妃身旁的茶幾上,并說:“天兒雖熱,也不能貪涼。下頭給敬獻了熱茶湯,貴太妃略讓熱氣兒散一散再用吧。”
貴太妃不解,再去瞧挼藍,她捧杯的手略一顫,杯裏的熱水濺出來一些,澆在了肉皮兒上,雖沒燙得扔了杯子,可臉卻大大紅了起來。
貴太妃心裏一涼,太皇太後依舊是笑吟吟的,單是這簡單的一個回合,便已高下立現了。
兩個人都忍着痛,嘤鳴掌心火辣辣的一片,挼藍因茶湯灑了出來,手背漸漸浮腫,又不敢聲張,只把袖子悄悄往下拽了拽。
當皇後,聽着榮耀已極,就是個享福的名號,似乎什麽人都能當。但真正坐上這個位置,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皇帝號令天下,皇後坐鎮中宮,都要有泰山崩塌巋然不動的氣度。像先頭的熱茶湯,對于這些公侯府邸長大的小姐來說,親手去捧無異于上刑,要是沉不住氣,灑了就得吃苦頭,吃了苦頭也得忍着。太皇太後出這個主意,不過是想讓貴太妃明白,前朝牽制固然影響立後,但姑娘自身的行止更是擇賢的關鍵。
這樣的暗潮洶湧,一場交鋒過後瞬間歸于平靜,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太皇太後道:“回頭把皇帝請來用膳吧,前兩天舟車勞頓實在辛苦,今兒過慈寧宮來,好好滋補滋補,順便見見外客。”
嘤鳴聽見這麽說,略把頭低下了一點兒,她就怕太皇太後要點她的卯,派她去請皇帝。
結果頭才低了一半,太皇太後就叫嘤鳴,“你過養心殿去,瞧瞧你主子這會兒得不得閑。要是不得閑,你且在那裏等一等,回頭随駕一道回來。”
唉,老太太拉媒的瘾兒又發作了,沒有一刻不想着把她往禦前湊。嘤鳴呢,因為大出殡這一路上得罪了皇帝好幾回,這些賬還都攢着沒有清算,很怕落進他手裏,被他一氣兒整治死。可既然現在太皇太後欽點了,她也沒法推脫,只得站起來蹲了安,領命往養心殿去了。
松格早在宮門上等着她了,見她來了便攙她出門,不留神碰着她的手,引得她嘶地吸了口涼氣。松格吓一跳,“您身上不舒服麽?”
嘤鳴這時才張開雙手,原來十根手指的指腹都鼓脹起來,連指紋都快看不清了。
松格像淋了雨的蛤蟆,顫聲問:“這是怎麽的了?”
嘤鳴笑了笑,“老佛爺考我和春姑娘,看誰更合适當皇後。”
松格聽了直嘆氣兒:“皇後不好當。”
可不是麽,嘤鳴也是一嘆。宮裏的考驗,這種大概已經算是最輕的了,連熱茶都端不穩,當什麽皇後!她倒也不是算計着這個位分,純粹是覺得潑出來的滾水更燙得厲害,那位春姑娘今兒剛進宮,就得了這麽個下馬威,也怪可憐的。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