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李贽登門,大夫人很想看看熱鬧,但陳氏沒給她機會,直接請李贽去了三房。

沈肅陪母親一起招待的客人。

對李贽這個準女婿,陳氏有些拿捏不好态度。論官職,李贽是武官之首,絲毫不亞于家裏的老爺子,她該敬着點。論身份,李贽是她的準女婿,她該端着些,然而這個女婿是憑空掉下來的,三媒六聘都沒走過,別說女兒無法接受,陳氏自己都沒能完全從震驚中走出來呢。

“侯爺請坐。”三夫人微笑着道。

李贽還禮,君子端方:“伯母客氣了,以後叫我仲常便可。”

陳氏很受用,以前李贽喚她夫人,現在兩家通婚,李贽的稱呼一下子親近了起來。

但她只比李贽年長七歲,直接換李贽的字她喚不出口啊。

難怪女兒嫌李贽老,是挺別扭的。

“今日不用進宮嗎?”陳氏聰明地省去了稱謂。

李贽略帶歉疚地道:“賜婚一事我與伯父商量過,未曾請示伯母,今日特來賠禮。”

男人眉目沉穩俊美,言行舉止風度翩翩,仿佛天生貴族,陳氏看着順眼,那短短幾句話聽着也舒服,不知不覺放松下來,笑道:“你有何過?真論起來,是我們該謝你,如果不是你,那日卿卿未必能全身而退。”

李贽慚愧搖頭。

西側間,早在陳氏去迎接李贽之前,沈卿卿就與宋氏躲進來了,正透過簾縫偷窺廳堂裏的一切。眼看母親把李贽當成座上賓,而李贽還厚顏無恥地繼續裝救命恩人,沈卿卿恨得牙癢癢:“祖母,你看他那副小人嘴臉!”

宋氏默默地瞧着,心想這位平西侯長得很是不錯,至少從容貌氣度上配得起孫女。

“再看看。”宋氏輕輕地摸了摸孫女的頭。

沈卿卿咬住了嘴唇,她倒要看看李贽還想耍什麽花招。

“承蒙伯父厚愛、皇上賜婚,我喜不自勝,只是不知七姑娘是否願意?”李贽看着陳氏問,說完鳳眼低垂,一副很有自知之明的樣子,“我年長七姑娘頗多,上次又連累她被劫為人質,七姑娘定是不願的。”

沈卿卿心想,你既知我不願,為何還要提親?

說來也怪,像是知道沈卿卿在想什麽,李贽忽然低嘆一聲:“然形勢所迫,為了不讓七姑娘……我只能去找伯父坦誠心跡。”

堂堂禁軍統領自謙成這樣,陳氏忙道:“侯爺千萬不要妄自菲薄,放眼京城,論品行功勳乃至容貌氣度,有幾人能與侯爺媲美?能得侯爺為婿,是我夫妻之福。只是小女年幼不懂事,她,她……侯爺放心,我們一定會勸服小女的。”

李贽馬上道:“伯母好意我心領了,如果,如果七姑娘始終不願下嫁,那,我會找機會請皇上收回旨意。”

沈卿卿眼睛一亮,這是真的嗎?

宋氏瞥眼孫女瞬間明媚起來的臉龐,無聲笑了,這平西侯,當真會說。

陳氏根本沒有心情分析李贽是欲迎還拒還是真心實意,她只知道,女兒先是被沈皇後看中,後又被純貴妃搶去當了準嫂子,即便李贽想辦法讓皇上收回旨意,一個先後與太子、貴妃之兄有牽扯的閨秀,京城哪戶人家還敢娶?娶了就是自找麻煩啊。

所以,這樁婚事必須繼續下去。

“侯爺言重了,您一片真心,卿卿會明白的。”陳氏輕飄飄緩和了沉重的氣氛。

母親的堅持讓沈卿卿大感失望,不過她很快也就轉過彎來了,皇上的賜婚,哪那麽好拒,李贽又在那虛僞罷了!

就在沈卿卿垂頭喪氣不想再聽下去的時候,李贽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伯母,七姑娘可能對我有些誤會,我想當面與她澄清一次,不知您能否通融?”

沈卿卿身體一緊,這小人還敢見她?

外面,陳氏差點就去看西側間了,好在她反應及時,神色迅速恢複了正常,笑道:“既然有誤會,當然要說清楚,不過卿卿去她六姐姐那兒了。這樣,我派人去叫她回來,侯爺随肅哥兒去花園逛逛吧,等卿卿到了我再知會你們。”

李贽起身道:“有勞伯母。”

說完,李贽便随着沈肅走了。

陳氏站在門口,親眼目睹兩人走遠,她才攥攥帕子,折身去了西次間。

沈卿卿坐在椅子上,賭氣道:“娘不用說了,婚事我聽你們的,但我不會見他。”

陳氏還沒開口,宋氏好笑道:“這叫什麽話,難道成親了你也不見?”

沈卿卿沒吭聲。

陳氏忙道:“就是就是,卿卿聽你祖母的,再說了,你總得給他機會解釋是不是?”

沈卿卿咬了咬唇,李贽能解釋什麽,解釋他為何不履約還她繡鞋,還是解釋他為何那麽虛僞?

“無論如何,先聽聽他怎麽說吧。”宋氏慈愛地哄道。

沈卿卿非常勉強地應了。

娘仨等了會兒,時間差不多了,宋氏便先去了後院,稍後一對兒年輕人敞開心結,她不能再偷聽。宋氏一走,陳氏馬上命人去請李贽回來。

李贽、沈肅聞訊往回走。

路上沈肅問李贽:“侯爺當真喜歡舍妹?”

沈肅才十六歲,在李贽眼裏就是個孩子,但李贽還是神色鄭重地回答了:“是。”

沈肅又問:“侯爺喜歡舍妹什麽?”

李贽微微沉吟,笑道:“臨危不亂、傾國傾城。”

沈肅攥了下右手,妹妹确實當得起傾國傾城,但臨危不亂哪裏來的?被人挾持的時候,妹妹哭得可慘了。

沈肅看不透李贽,他也不想費心去揣度,廳堂就在前面,看着裏面站在母親身後只露出一抹裙擺的妹妹,沈肅低聲對李贽道:“侯爺有平西之功,我敬您重您,但若将來侯爺欺負舍妹,我身為兄長,一定會替她讨回公道。”

李贽詫異地看他,随即失笑:“沈郎說笑了,我待七姑娘好還來不及,怎會欺她?”

男人笑容儒雅,處處都讓人挑不出錯,可沈肅莫名有種感覺,此人不可信。

“侯爺回來了。”那邊陳氏笑着招呼道。

沈肅與李贽互視一眼,默契地揭過了剛剛的話題。

跨進廳堂,李贽朝陳氏微微颔首,這才看向陳氏身後的小姑娘。

沈卿卿垂着眼。

李贽露出一個苦笑。

為了給二人敞開心扉的機會,陳氏朝長子使個眼色,母子倆去院子裏站着了。

廳堂只剩她與李贽,沈卿卿側過身,不想給李贽看。

小姑娘今日穿了條碧色的長裙,頭上也只戴了一根玉簪,但她身量高挑纖細,婀娜玲珑,靜靜地站在那兒就像一幅畫。她的側臉瑩潤如最上等的脂玉,在略顯昏暗的廳堂裏散發着珠玉般的光華。

這還是沒有打扮,倘若她精心裝扮了,又會是何等的美?

李贽忽然覺得,他沒有娶錯人,只沈卿卿這百年難遇的好容貌,就足以做他的妻子。

“看令堂對我的态度,你并沒有告訴他們真相。”與沈卿卿保持五步的距離,李贽低聲道。

沈卿卿抿唇,她不說,是不想父母因為将女兒許配給豺狼而自責。

“你到底想說什麽?”沈卿卿側對着他問,語氣冷硬。

李贽笑,道:“我想說,我與七姑娘當真有緣,之前遲遲找不到機會還你繡鞋,如今皇上将你許配給我,那繡鞋就等你嫁過去再物歸原主罷。”

男人字字正經,沈卿卿卻聽出了濃濃的得意,她就知道,李贽怎會誠心向她認錯?

“你走!”沈卿卿惱火地瞪他,一手指向門口。

李贽看着她的眼睛,好奇道:“我若這般走了,你準備如何向令堂解釋?”

他厚顏無恥,沈卿卿深吸一口氣,盯着李贽道:“你真以為我不敢揭露你惡心的嘴臉?”

李贽:……

他知道小姑娘恨他,但再恨也不至于用“惡心”一詞罵他吧?

不過,李贽早過了輕易動怒的年紀。

相反,李贽還體貼地提醒未婚妻:“婚事已定,你是孝女,定不會給二老徒添煩惱。”

軟肋被人所捏,沈卿卿竟氣到無言以對,再想到自己的下半生都要與李贽綁在一起,日夜面對那張虛僞的臉,甚至要屈服于男人的淫威之下,沈卿卿忽然悲從中來,淚水瞬間盈滿眼,将落未落地在細密的睫毛間輕輕顫動。

小美人含淚,我見猶憐。

李贽輕嘆,上前一步道:“我來是想告訴你,既然擺脫不得,便該學會接受。你放心,我戲弄你是真的,想娶你也是真的,婚後我會好好待你,與你做一對兒恩愛……”

“呸,誰要與你恩愛?你做夢吧!”沈卿卿聽到那個詞就惡心,扭頭朝那道挺拔的身影啐了一口,速度之快,李贽閃避不及。

看着衣擺上多出的一小圈濕潤,李贽擡眸,盯着沈卿卿憤恨嫌棄的杏眼道:“原來沈家閨秀是這樣的做派,李某今日算是領教了。”

沈卿卿不甘示弱:“聽聞平西侯乃當世罕見的君子,我也算開了眼界!”

李贽是什麽人,沈卿卿氣得要哭,他依然心如止水,淡笑道:“我是僞君子,你是假閨秀,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沈卿卿:……

男人沒臉沒皮,沈卿卿連呸他都不想浪費口水,轉身就往外走。

李贽倏然逼過來,往她手裏塞了一個荷包,荷包說不上重,但也有些份量。

沈卿卿下意識地就要扔。

李贽及時握住她的小手,傾身在她耳邊道:“之前種種,是為夫之錯,這是賠禮,望夫人笑納。”

男人溫熱的呼吸如風落在她耳上,沈卿卿不受控制地打了個激靈,全身發麻,她猛地退後,舉起手就要将那荷包丢向李贽。放屁,誰是他的夫人!

可沈卿卿一擡頭,卻見李贽已經鬼魅般閃到了廳堂門外。

沈卿卿不由地抓緊了荷包,現在扔出去,肯定會引起母親、兄長的注意。

李贽掃眼她的小手,笑了,随即朝陳氏母子走去。

沈卿卿聽着他與家人寒暄,恨到了極點,也無奈到了極點,不得已地将荷包收進袖中。

院子裏,李贽提出告辭,陳氏讓兒子去送客,她快步來到廳堂,急切地問女兒:“卿卿,方才他與你說了什麽?”

沈卿卿看着母親溫柔的眉眼,想到父親對李贽的誇贊,便不忍心說出實情了。

她這輩子已經完了,與其連累父母愧疚一生,不如讓他們相信女兒嫁了個好夫婿。

想到這裏,沈卿卿低頭,咬唇做出小女兒的扭捏樣:“娘別問了,我嫁他就是。”

說完,沈卿卿害羞般跑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沈卿卿用同樣的招數回應了祖母。

宋氏知道的比陳氏多,她看出其中另有隐情,可孫女死活不肯說,她只能嘆息離去。

祖母走了,沈卿卿才疲憊地坐在了床上。

“姑娘,您沒事吧?”玉蟬、玉蝶小心翼翼地湊了過來,都很擔心她。

沈卿卿冷笑,取出袖子裏的荷包,遞給玉蟬道:“不用打開,哪天出門時順手丢了。”

玉蟬:“啊?”

沈卿卿臉色一沉。

玉蟬慌忙接過了荷包。

沈卿卿很累,放下帳子,将自己關在了床上。

玉蟬、玉蝶悄悄退了出去。

“真扔了?”躲在堂屋,玉蟬捏了捏手裏的荷包,為難地問。

玉蝶掃眼內室那邊,小聲說:“要不,先看看是什麽?”

玉蟬本能地搖頭。

然而越是不該知道荷包裏的東西是何物,就越想知道,幾番猶豫後,玉蟬還是偷偷打開了荷包。

白底繡牡丹的荷包內,是一對兒紅玉雕刻成的繡鞋,鞋尖上分別還雕了一朵牡丹花。每只繡鞋都只有掌心大小,然處處雕工精湛,紋理清晰,尤其是那朵牡丹,連中間的花蕊都點點分明。

玉蟬、玉蝶都看呆了。

“這是侯爺送姑娘的吧?”

“這麽貴重,真的要丢了?”

“現在姑娘不喜侯爺,所以不稀罕侯爺的禮物,等将來姑娘與侯爺心意相通了,會不會後悔?”

“那就收起來?”

“嗯,收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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