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拜別父母, 沈卿卿坐進了花轎。
花轎颠簸, 颠落了沈卿卿眼裏殘留的淚珠。平時總是仗着父母的疼愛撒嬌任性, 今日真的離開家了, 沈卿卿才真正明白什麽叫不舍,不舍得離開爹娘, 不舍得離開兄長弟弟, 不舍得離開自己真正的家。
每掉一對兒淚,沈卿卿就立即用帕子抹掉, 祖母的話她記住了, 不能給沈家姑娘丢人, 所以她的妝容不能花,免得掀蓋頭時臉上一片狼藉讓人笑話。
當花轎繞完半個京城終于停在平西侯府門前時, 沈卿卿手裏的帕子幾乎已經濕透。
“請新郎踢轎門喽!”喜婆喜氣洋洋地吆喝着。
沈卿卿心裏一慌, 下意識地撐住了轎子。
等了一會兒, 花轎前面傳來輕輕的震動, 然後就沒事了, 倒像敲門似的。
“請新娘下轎!”
沈卿卿馬上又縮回了手。
喜婆挑起簾子, 彎腰來扶沈卿卿。沈卿卿頭上戴着沉甸甸的鳳冠, 身上穿着極為繁瑣的嫁衣, 喜婆一手扶着她胳膊,一手先托起那大紅色的裙擺, 小心翼翼地指點新娘子如何往外走。紅蓋頭輕輕地搖晃,沈卿卿只能看見腳底下一小片地方,探出花轎的那一刻, 她發現轎子旁邊有一雙黑底大紅緞面的靴子,穩如泰山。
沈卿卿咬了咬唇。
站好了,喜婆往她手裏塞了一團紅綢,沈卿卿剛握住,紅綢另一端突然傳來一股力道,很快又卸了。
沈卿卿忍不住瞪了那邊一眼,厭惡他的人,便厭惡他做的一切,連周圍的各種賀喜聲都成了蟬鳴一樣的聒噪。
接下來,新婚夫妻先拜堂,再入洞房。
因為少了男客,新房這邊就安靜多了,很快,沈卿卿就坐在了鋪着繡鴛鴦戲水的大紅床褥上。女客們輕聲議論着,等待看新娘,喜婆安排好一切,笑眯眯地将漆金的秤杆遞交到新郎官手中。沈卿卿聽在耳裏,眼看那雙靴子朝她走來,沈卿卿暗暗吸了口氣。
李贽走到新娘子面前,笑着去挑蓋頭。
二十六歲的新郎官手很穩,從容不迫地運用秤杆勾起蓋頭一角,往上輕輕一挑,蓋頭便離開了,露出了曾經的沈家七姑娘、如今的平西侯夫人,只見她低垂着長長的睫毛,擋住了那一雙盈盈水眸。她臉上塗了薄薄一層粉,抹了胭脂的香腮便如白雪中的櫻花,嬌豔欲滴。她飽滿的嘴唇微微抿着,流露出新嫁娘的羞澀,她纖細如筍尖兒的小手姿态優雅的搭在膝蓋上,是大家閨秀的端莊。
李贽的鳳眼裏掠過一絲詫異,這麽乖,真是那個瞪他呸他的七姑娘嗎?
他身後的女客們驚豔地贊嘆起來。
沈卿卿始終保持着貴女的風采,羞而不怯。
“請新郎、新娘喝合卺酒!”
端着金秤杆的小丫鬟退後,托着兩杯合卺酒的小丫鬟笑盈盈走上前。
李贽笑着坐到沈卿卿旁邊,先從托盤上端了一杯酒。
沈卿卿一手提着寬松的袖口,也拿了屬于她的那杯,紅釉酒杯襯着新娘子白嫩的手指,有種令人迷醉的美。
李贽多看了兩眼。
在喜婆的指點下,兩人的胳膊終于挽到了一起。
距離拉近,近得李贽能數一數她的睫毛,然而直到喝完,沈卿卿都沒有看他一眼。
李贽放了心,這确實是他要娶的那位七姑娘,沒換人,也沒換性子。
禮畢,李贽去前面陪客了,女客們随之離去,沈卿卿終于可以休息了。
玉蝶、玉蟬昨日就提前過來了,這會兒一邊伺候沈卿卿卸妝,一邊将她們打聽到的消息說給主子聽,有些是沈卿卿出嫁前家人就告訴了她的,有些是兩個丫鬟進府後才探聽到的新情況。
李家是江南富商,但随着純貴妃的受寵,李家一大家子就都搬到了京城。
李家一共有三房。
李贽便是大房長子,他的父親去海外經商時遇到風暴,不幸喪命,母親傷心過度也早早去了,所以如今大房只剩李贽與純貴妃兄妹。
二房,李二爺有一妻數妾,但只有正妻二太太生了三個女兒,其他小妾均無所出,至于那三個女兒,兩個都嫁在了揚州,僅最小的四姑娘李珍還待字閨中。
三房,李三爺與沈廷文年紀相當,青梅竹馬的妻子病逝後,李三爺再未娶妻,膝下有一兒一女,分別是二公子李賀、五姑娘李瑜。
除了這三房,李贽的祖母祝老太太還康健着呢,住在侯府的萬福堂。
“姑娘,據說老太太幾年前收養了一位孤女江姑娘,長得特別美,反正侯府的下人們都說沒見過比她更美的人,然後老太太待江姑娘可好了,比親孫女都不差什麽,可惜我們初來乍到不能亂跑,不然真想去瞧瞧。”
玉蝶有些不服氣地道,論美貌,誰能比得上她們主子?
沈卿卿透過鏡子看了她一眼:“你去瞧人家做什麽?我嫁過來又不是與人比美的,以後除了咱們自己的地盤,其他院子的事少管,除非我有吩咐。”
她連名義上的丈夫都不在意,更不會在意他的家人。
領了教訓,玉蝶讪讪地點點頭。
“姑娘吃些東西吧?”玉蟬掃眼桌子上的喜果,輕聲道,知道主子早上沒吃飽。
沈卿卿昨晚沒睡好,颠簸了一路肚子也不舒服,搖搖頭,直接去床上躺下了。臨睡之前,沈卿卿囑咐兩個丫鬟:“人來了記得叫我。”
玉蟬、玉蝶點點頭,替她掩好帳子就退了下去。
沈卿卿躺在床上,屋裏安安靜靜的,前院的熱鬧都能聽見。
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沈卿卿以為自己會難以入睡,然而可能昨晚失眠太久,躺了一會兒沈卿卿就睡着了。
一覺睡到夜幕降臨,沈卿卿餓醒了。
“讓廚房給我做碗春筍火腿面。”對幹巴巴的喜果沒興趣,沈卿卿吩咐玉蟬道,“多加點春筍。”
玉蟬笑着去廚房了。
玉蝶服侍沈卿卿洗臉。
沈卿卿只用巾子擦了兩遍臉,再梳個簡單的發髻,就準備起來了。
“姑娘不塗胭脂?”玉蝶驚訝地問,手裏握着剛撿起來的粉瓷胭脂盒。
沈卿卿淡淡道:“用不着。”
玉蝶忽然明白了,姑娘與出嫁前一樣,根本沒打算與侯爺好好過日子。
玉蝶隐隐覺得這樣不好,但她只是個丫鬟,得聽主子的話。
放下胭脂盒,玉蝶随主子去了堂屋。
玉蟬回來了,笑着對沈卿卿道:“忘了告訴姑娘了,侯爺聽說您喜歡淮南菜,特意請了位擅做淮南菜的劉嬷嬷主管咱們這邊的小廚房。”
玉蝶偷偷朝她使了個眼色。
玉蟬沒領悟,直到她看見主子毫不動容的小臉,這才反應過來。
沈卿卿見兩人擠眉弄眼的,忽的笑了,道:“你們知道我的心思就行了,以前咱們在家裏怎麽過,到了這邊繼續怎麽過,不用提心吊膽的。”
玉蟬、玉蝶連連點頭。
做面還是很快的,沒過多久廚房就将沈卿卿點的春筍火腿面端了過來,而且,除了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面,劉嬷嬷還為沈卿卿準備了一碟酸蘿蔔幹、一碟醬黃瓜。
沈卿卿先夾了一口蘿蔔幹,放到嘴裏一嚼,又酸又脆,清涼爽口。
她不由地又夾了第二塊兒。
小菜好吃,春筍鮮嫩,火腿肥而不膩,面條順滑勁道,就連湯水都香醇鮮美。
若非顧及閨秀的禮儀,沈卿卿真想把一整碗湯都喝完。
“姑娘,好吃嗎?”玉蟬笑着問。
沈卿卿用溫熱的巾子擦擦嘴,再看眼一根面條都不剩的湯碗,沒說什麽。
玉蟬示意小丫鬟收拾碗筷。
沈卿卿正要起身,就見院門口走進來兩道身影,為首的男人一身紅袍修長挺拔,正是李贽。
沈卿卿抿唇,直接進了內室。
新娘子的身影一閃而逝,李贽笑笑,對扶他過來的阿榮道:“回去吧。”
阿榮便功成身退了。
李贽往裏走,走到門口時,他往端着托盤行禮的小丫鬟那邊看了眼,就看到了那只湯碗。
看過了,李贽一邊跨進堂屋,一邊對玉蝶道:“備水。”
玉蝶緊張道:“是,侯爺。”
沈卿卿不怕李贽,兩個丫鬟都怕地很。
李贽不緊不慢地朝內室走去,玉蟬及時趕過來,替他挑起了簾子。
李贽彎腰入內,一擡頭,就見沈卿卿側對他坐在窗戶旁,小臉繃得緊緊的。
大婚的日子,新房裏布置的喜氣洋洋,床帳被褥是紅的,桌子上擺的茶碗、碟子是紅的,燃着小兒手臂粗細的龍鳳雙燭更是紅的耀眼。在這麽一片紅中,沈卿卿的臉頰都染上了醉人的緋色,俏生生坐在那兒,好似一朵海棠化成了精。
李贽有兩年沒見過沈卿卿了,他早已成年,這兩年形貌上沒有太大變化,沈卿卿卻變了不少,臉上屬于孩子的稚氣悄悄蛻變成了美人的妩媚,這般冷着臉都媚色香濃,倘若她肯笑笑,豈不令人骨酥神迷?
李贽站在門口,默默地欣賞他的新娘。
沈卿卿知道他要進來,早就做好了要與李贽談判的準備,她正襟危坐,哪想到李贽竟然杵在門口不動了?
男人的目光肆無忌憚,好像她沒穿衣裳似的,沈卿卿漸漸坐不住了,對着窗戶道:“要麽進來,要麽出去,堵在門口礙事。”
李贽微笑,調侃道:“原來夫人知道我來了,我還以為夫人在想什麽心事,這才沒敢打擾。”
油腔滑調的,沈卿卿懶得理會。
李贽緩緩走到她對面,撩起衣擺落座。
沈卿卿繼續盯着窗。
窗紙上貼着紅色的雙喜剪紙,李贽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近距離打量對面的美人:“兩年不見,夫人……”
“別叫我夫人。”沈卿卿膩得慌,冷冷打斷了他。
李贽愣住,随即懊惱改口道:“夫人是見外了些,那為夫喚你卿卿可好?”
沈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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