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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嗯,莎蓮,你說話注意點。你就不能大方點?我說過了,我不喜歡小氣的女人……啊?我都說了我是被公司叫走的,行,你去查,查就分手,拜。”
“雲青,我今天不過去了,嗯,有點事,你自己吃飯。”
“卓瑤姐,不是,我還沒過來,今天可能有點急事,大概會晚點來,你們先玩吧。”
……
陳昭滿臉黑線地聽着宋少在電話裏和他的一百零八個女伴解釋放鴿子的原因,順帶安排延遲的約會行程。
周圍一群人高馬大的保镖,後頭一個絮絮叨叨的金主,這個場面發生在醫院附近,實在怎麽看怎麽別扭。
據宋少說,自己暗中把電話摁過去的時候,他正在和自己的第十五任未婚妻試訂婚戒指——雖然只是一場毫無感情的聯姻,而且八成最後會在合作終止以後取消婚約,但“紳士如他”,至少還願意走個過場。
不料一個電話打來,直接亂了他的節奏,只能帶着一堆保镖過來給人擦屁股。
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我現在這麽慘都是你害的。
“……”
好像是有點道理。
自覺有些理虧的陳昭默默收回偷聽的想法,轉而看向面前垂頭耷腦、一臉不知所措的陳耀祖。
她抱住手臂,眉心微蹙,半晌,問了一句:“陳耀祖,你下次能不能出息一點?”
剛才那群小青年被宋致寧——和宋致寧帶來的十幾個保镖吓得屁滾尿流,什麽實話都一股腦往外倒。
事實證明,被養成了個窩囊廢的陳耀祖,其實只是被當成了別人的替罪羊,不敢辯解,更不敢和親媽攤牌,只能來找她這個從小給他收慣了爛攤子的姐姐救場,一起被人薅羊毛。
所謂五萬塊錢,當然也就只是空穴來風,無從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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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耀祖又是那副直不起腰的慫樣。
他低着頭,輕聲道:“知道,姐我、我知道。”
看這樣子,可不就是在說:我知道,下次還犯。
陳昭控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念頭,不想多談,只指了指那頭通往醫院大門的小路。
“滾吧,以後別再來找我,我已經和那個家斷幹淨了。下次你再來,就不會有這麽幸運了。”
一語落地,她也不管陳耀祖究竟聽明白了沒有,轉身就走。
挪了幾步,想起宋致寧還在那打電話,又回頭,“宋少,謝謝你今天專門過來。”
宋致寧:“……”沖她做了個殺頭的動作,“專門個屁,你的賬我還沒跟你算,正好找你有事……算了,明天再說,我還要去跟卓瑤他們泡吧。”
陳昭點點頭,遂不再多言,扭頭離去。
倒是陳耀祖,呆站在原地,怯怯地瞄了宋致寧好幾眼。
見人不搭理他,踟蹰片刻,只好也低着頭走開。
沒走多遠。
不知何時盯上他背影的宋致寧,卻忽而開腔——
“喂,你叫什麽,陳耀祖是吧?”宋少揮了揮手機,似乎想到什麽有趣的事,饒有興致地向他招招手,“過來,問你個事。”
摁掉電話,宋致寧轉而打開相冊,調出一張相片,遞到剛走到面前的陳耀祖眼前。
一張有點糊的抓拍。
“你看看,這個人你認不認識?”
圖上的人西裝革履,金絲眼鏡搭上高挺鼻梁,薄唇微抿,一副斯文模樣。被拍下照片時,他手指抵住眉尾,似乎仍正專心致志、翻閱着面前白紙黑字的成沓資料。
陳耀祖盯着,默然許久。
他看了一眼陳昭離去的方向,又瞄了一眼宋致寧身邊那幾個壯碩的保镖,末了,瑟瑟縮縮地點了點頭。
宋致寧登時笑容滿面,手指往後劃拉,翻出幾張另外的新聞圖。
他不忘追問:“你再仔細看看。對了,他是不是跟你姐姐很熟?記不記得名字?……好吧,再提醒你一下,他叫鐘邵奇,邵氏電影那個邵,奇怪的……”
“不、不是吧?”
陳耀祖忽而搖了搖頭,面露疑惑。
宋致寧一愣,手裏的動作也頓住,擡頭看他,“嗯?”
陳耀祖被他看得心裏發怵,說起話來也打着結巴,滿是不确定的試探。
“我、我記得,是紹興的紹,齊家治國的齊……不是嗎?”
宋致寧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驀地,眉心一蹙。
他偏了腦袋,看向陳耀祖背後不遠、從醫院大門口開進來的一輛黑色賓利。
一個休閑打扮、白T恤配上牛仔褲的吊兒郎當小青年俯身,輕叩車窗。
車窗降下。
車裏坐着的人,正微微低垂視線,從眼鏡盒裏,取出那副金絲眼鏡戴上。
陳昭并不知道,自己這轉身一走,給宋致寧留下了怎樣的空隙去“打探消息”。
事實上,這一來二去,今天發生的事實在讓她有些心力交瘁,實在無暇顧及其他,只想快點回病房裏,好好跟爺爺說兩句話。
醫院三樓,右手邊第一間。
她停在病房門口,深呼吸,直至面帶微笑的表情得以維持,這才推門進去。
不顧同病房幾個病患猶疑打量的目光,她自顧自從病床底下扒拉出一張塑料凳坐下,伸手,從帶來的果籃裏掏出個橘子。
“窸窸窣窣”幾聲響,旁邊的幾張床不約而同地拉上了簾子。
坐在床邊,低下頭,她一邊專心致志地剝橘子,一邊輕聲和老人慣常地唠叨幾句:“……爺爺,沒事了,昭昭來陪你說說話。”
“最近的事情好多,我一下子都不知道從哪裏講起。”
在病房電視的聲音掩蓋下,這幾句說出口,幾乎算是喃喃。
老人聽不懂她沒頭沒尾的咕哝,呆愣愣的眼神,只盯着她手裏那幾瓣橘子。
陳昭笑笑,從一旁床頭櫃上的抽紙盒裏拽了幾張紙,幫老人擦了擦嘴邊的口水,繼而小心翼翼,遞過去一瓣橘子。
“住院費又漲了,好在兼職的地方給我漲了工資,還有一個……嗯,冤大頭,主動找上門,讓我給他當秘書,”她說着,右手撐住臉頰,趴在床邊,時不時又喂過去一瓣新的,或是再幫老人擦擦口水,“只是有一件事不太好,爺爺,我本來不打算跟你說,因為說出來,你一定會罵我的。”
老人只顧着咀嚼,眼神壓根沒再瞧向她。
她笑笑,深深垂下頭。
“但今天恰好過來了,爺爺,不跟你說的話,我……有時候覺得快喘不過氣了。”
橘子在手裏把玩良久。
她複又伸手,摸了摸老人因消瘦而凹陷下去的臉頰,許多莫名的情緒才仿佛都在這時,一齊擠在喉嚨口。
她自知頑固,所以從來不會對任何人哭訴自己的遭遇,也因為她自小就深知人類的劣根性,沒有紮在自己身上的針,永遠只是無關痛癢。
但爺爺不一樣。
爺爺和她血脈相連,爺爺把她養大,爺爺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總會跟在身後,殷殷切切地喊她“昭昭”、“昭昭”。
她想到這,嘴角驀地向下一撇,急忙調整表情,才憋住幾顆不争氣的眼淚。
可說出來的話,依舊像是哽咽:“我知道我這是沒骨氣,不講誠信,可是爺爺……鐘同學回來了。”
——“爺爺,我很想抱抱他。”
鐘同學。
不記得多久沒有在旁人面前提起的名詞。
說出口的瞬間,病床上呆呆看着天花板的老人,卻倏而着急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連嘴裏沒咽下去的橘子,也跟着口水一起淌在嘴邊。
陳昭不明所以,又怕他被嗆到,連忙擦了擦眼淚,起身幫他拍背順氣。
老人依舊在咕哝着什麽,不住拽着她的衣角。
她只得一邊俯身去聽,一邊安慰:“沒事,沒事,你慢慢說,怎麽了?嗆到了?”
一個并不怎麽連貫的詞語從老人嘴裏蹦出來,斷斷續續,說的是“中山、裝”。
然後是,“小、鐘”。
最後。
是“結、結婚”。
陳昭:“……”
聽清那幾個詞,她的動作也跟着僵在原地。
是了。
似乎是很多年前。
在爺爺還沒生病的時候,在那個破舊的老屋。
她說請鐘同學到家裏吃飯,爺爺到菜市場買了雞鴨魚肉,擺滿豐富的一桌。
最最疼愛她的爺爺,在飯桌上笑眯眯地拍了拍鐘邵奇的肩膀。
他複又指了指陳昭,眼角全是慈愛的笑紋。
——“小鐘啊,以後穿着爺爺做的中山裝,來娶我家昭昭回家吧?”
那時鐘邵奇說什麽了呢?
那個如松竹挺拔,微微抿着唇角的少年。
曾經莊而重之地,在爺爺面前點了頭。
一晃是十年。
她的爺爺已經什麽都記不清了。
有時候甚至記不清楚她是他養大的小孫女,也記不清楚她的名字,卻還記得很多年前那個傍晚,有個臭小子答應他,要接過他的掌上明珠,好好地,好好把她護在手心裏。
他是那樣急切地拍着陳昭的手啊,嗚嗚咽咽地說着“小、小鐘”,說着“結婚”。
可是,她又該怎麽告訴最疼愛她的爺爺,鐘邵奇和她,都早已經不可能再回頭。
陳昭靜靜地直起身,僵硬着身體,重新在病床邊的塑料凳上落座。
她一下又一下輕撫着老人的臉頰,試圖安撫他的情緒,卻連自己的情緒都無法平複下來。
——“叩、叩叩”。
恰是時。
敲門聲一重兩輕,從身後傳來,打斷了陳昭短暫的失态。
她慌亂地擦了擦臉。
剛要起身讓開位置,方便護士查房,卻又在這過分的安靜裏,驀地,像是意識到什麽,扭過頭去。
與推門而入的男人,就這樣迎面撞上視線。
陳昭:“……”
一個橘子自她掌心脫手而去,骨碌碌滾到地上。
滾到男人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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