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滾開,誰讓你進去了?”

宋致寧滿面戾氣,一手拎開正要往樓梯間清理雜物的侍從。

任由那侍從呆在原地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他扶住門框,冷着張臉深呼吸數次,方才先一步推門進去,随即狠狠将門甩上。

旁人都知道他的桀骜不馴和不服管教,整場酒會,唯獨他這麽乖張,旁人不會生疑。

是故,他就用這樣笨拙卻不乏精明的掩飾,給自己的“敵人”做了嫁衣。

宋致寧背靠着門,伸手,摸索着牆壁上的開燈按鈕,一把摁開。

白熾燈亮起,整個樓梯間霎時燈火通明,他擡起眼,看見陳昭醉眼朦胧地望向自己,嘴裏咕咕哝哝說着“怎麽這麽亮”,沉默半晌,又伸手,同樣的位置,把燈摁滅。

鐘邵奇并沒理睬他。

只一手攬住陳昭纖細腰肢,一邊彎下腰,為她穿鞋。

好不容易讓這不安分的醉鬼乖乖穿好高跟鞋,又因為她穿的那條抹胸長裙的開叉裙擺,并不适合所謂公主抱的姿勢,他只能輕手輕腳将人摟在懷裏,一手扶住肩膀,這才勉強能帶着人穩穩往樓梯下走。

一直走到最下方的階梯。

幾步遠就是樓梯間出口,而抱住手臂的宋三少,就這樣攔在門前。

宋致寧揚起臉,看向眼前比自己微微高半個頭的男人,無話片刻,只擠出一聲冷笑:“你這是打算在我們宋家的酒會,當衆拂我們宋家的面子嗎?”

說話間,色厲聲寒,已然是一副絕不讓路的架勢。

“Richard,我不知道你得出這個結論的理由,”鐘邵奇話音淡淡,做了個借過的手勢,“但你攔住我的路了。”

全然不把他的警告放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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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說得好像,門外那個四處找他的宋二小姐,全然像是個透明人一樣無關輕重。

“……”

分明對方平靜禮貌,宋致寧依然覺得自己仿佛是平白無故被嗆了聲,當即臉色一變,直接上前幾步,拽住了陳昭垂落一側的右手手臂。

“可以,我讓路,你現在自己出去,把她留下——鐘少,她是我的女伴,不跟在我身邊,反而跟你這個未來的宋家女婿抱在一起,你讓別人怎麽看我們宋家?!”

更別說,自己可是受了宋笙的叮囑,要來看住這兩人,別讓他們有任何接觸的。捅出這麽大個簍子,以後自己的面子往哪放?

咳,雖然确實是自己忙着左右逢源,忽視了這家夥的格格不入就是了。

他想着自己至少還和陳昭有約在先,這時也不管動作唐不唐突,只想先把人拽到身邊,不料剛一上手,正醉着的陳昭驀地嗚咽一聲。

手臂撲騰兩下,沒能掙開鉗制,她當即委委屈屈地一擡頭,指指自己的右手,又指指宋致寧。

“鐘同學,不是我抓他的,是他非/禮我。”

鐘邵奇摸了摸她的頭,“嗯。”

話說完,再側過臉來看向宋致寧,金絲眼鏡後的眼神,卻遠不複方才的冷靜疏離,帶上三分警告。

宋致寧:“……”

他飛速縮回手。

這和原本說好的劇情可不一樣,陳昭不是最怕和鐘邵奇扯上關系?

喝醉酒了,怎麽就原形畢露,像個小孩一樣傻兮兮的。

他有些走神。

末了,飛速晃了晃頭,勉強恢複清醒思考後,還是攔在門前,絲毫不曾退讓。

“鐘少,就算你不接受這場聯姻,但我們已經說服了鐘老爺子。你不給我們宋家面子,連你爺爺的面子都不給了?!這裏雖然不是香港,但是你們鐘家的人,可都也一起盯着你!”

這句話來得恰到好處,直踩痛腳,讓鐘邵奇眉心微蹙。

也讓陳昭昏昏欲睡的神思,被“鐘老爺子”四個大字打得猛一個激靈。

宋致寧看出這微妙的變化。

略一思忖,他索性松開門把,壓低聲音:“之前不是還配合着她遮遮掩掩,現在你又是在和誰做對,人交給我,你自己出去,一切都——”

沒說完。

陳昭忽而甩了甩頭,伸手扶住了宋致寧的肩膀。

而後,她沒說話,只垂首,專心致志、用力地掰開鐘邵奇扣在自己腰肢上的纖細手指。

宋致寧一怔,試探性地趁此機會、拉住陳昭,複又悄悄擡眼。

借着昏暗燈光,看清鐘邵奇瞬間沉下的臉色。

“……”

讓人心裏發慌。

宋致寧一咬牙,伸手拽緊陳昭探過來的手臂,剛要開口,卻聽得鐘邵奇先一步出聲,說了句——

“扶住她。”

他把陳昭的手交給宋致寧,确認她站穩過後,複又沉默半晌,扯了扯領帶。

末了,還是先一步扭下門把,步履匆匆,推門離開。

宋致寧松了一口氣。

分不清如今靠着自己肩膀勉力站着的陳昭到底是醉酒還是清醒,确認人走了,這才推了推她肩膀,輕聲喊了兩句:“喂,喂?”

陳昭搖搖晃晃,唯一的借力就是他的右手,被他推了兩下,險些腳下一晃,摔倒在地。

“……!”

宋致寧鉗住她手腕,及時将人拉住,結果沒控制好力度,剛把人拉回身邊,卻依着慣性,後背猛一下撞到門——

被門把硌到腰,他痛呼一聲,龇牙咧嘴。

痛意還沒過去,摔進他懷裏的陳昭女士,忽而伸手,扇……更像是拍,給了他左臉兩個巴掌。

恃醉行兇。

他莫名想到這四個字,心裏恨得牙癢癢,想着再等五分鐘出去了,把人往車裏一放,下次絕對不要再把這醉鬼放出來。

還沒想完,又是兩個巴掌,這次在右臉。

“啪、啪”,清脆的動靜響在耳邊。

“什麽買不買的,”陳昭咕咕哝哝,“還拿銀行卡打我的臉,銀行卡誰沒有,你知不知道,你打我,有誰會給我撐腰?”

“……”

還不就是剛才被你掰了手指的那個?

陳昭傻笑,栽倒在他肩膀。

“做夢真好,”她輕聲說,“冤大頭,我夢見鐘同學抱我了。”

宋·冤大頭·致寧:“……死醉鬼,住嘴,手拿開。”

宋致寧攬着陳昭從樓梯間出來,除了被暧昧的目光行了幾輪注目禮,倒沒引起多少騷動——畢竟大家都熟悉這位宋少的放/蕩作風,只一笑而過,便都當做視而不見。

随手拉過個侍者,宋致寧指點着他和自家姐姐說聲先走一步。随即,又和四周幾個面熟的女伴都相視笑笑。

笑完一低頭,方才變了凝重臉色。

只拉緊懷裏腳步搖搖晃晃的醉鬼,一路徑自出門,往自家車庫走。

他那輛瑪莎拉蒂大咧咧地停在專屬車位,泊車門童送來鑰匙,摁下解鎖鍵,又不着痕跡地擋在副駕駛座前,體貼地為他拉開後車門。

“行了,”宋致寧避開侍從幫忙攙扶陳昭的手,只探手拿過車鑰匙,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別攔路,“這邊不用你幫忙了。”

聞言,門童微微弓腰,轉身離開。

等人走了,宋致寧這才抵住車門,咬緊牙關,艱難地扛着陳昭往裏一推、一放。

擦了擦自己滿額汗意,他搭着敞開的車門,咕哝一句:“看起來瘦不拉幾,喝醉酒像個秤砣……”

話音未落,陳昭翻了個身,腳一翹,高跟鞋狠狠踹上他小腿——

“嘶”一聲。

又是一次龇牙咧嘴。

宋致寧想起眼前這女人醉酒的時候喊自己冤大頭,竟然頭一次覺得這個惡意的昵稱起得如此地道合适,當下黑着臉,彎腰,把人往裏推了推,随即後門一甩,氣呼呼地去了前座。

還沒來得及上車,西服口袋裏的電話忽然震動,他掏出來一看,來電顯示“二姐”。

宋氏恒成地産的現任經理,能收拾他的女魔王之一,宋笙。

他揉了揉太陽穴。

接起電話,聽了兩句,不外乎是問他今天的事怎麽樣,為什麽這麽早就離席,以及,心細如她,似乎也注意到了樓梯間的動靜。

“不要和鐘邵奇起正面沖突,”宋笙在電話裏警告,“做的适度就好,如果做的太出格,致寧,我會覺得這裏頭,摻雜太多你的私人情緒了。”

“……”

宋致寧瞄了一眼後車廂裏枕着手臂睡去的女人。

“沒有,”末了,他輕輕說,“姐,我送個人回家,馬上就回來酒會這邊,你——”

他猛的一蹙眉。

“姐,這邊有點事,先不跟你說了,挂了。”

手機收回兜裏,他深呼吸一口氣,拉開副駕駛座車門。

車庫裏視線昏暗,剛才那麽簡單一眼掃去,他甚至沒發現,原來還有一個不速之客。

“宋靜和?!你縮在這幹嘛?還嫌麻煩不夠多嗎?”

比陳昭好不到哪去、一張酡紅的臉,晃悠悠擡起看向他,“哦,是你的車啊,我還以為是我未婚夫……嗝,我找不到他,就喝了兩口……嘔……”

“停!”

宋致寧臉色發綠,手裏的鑰匙往車頂一放,趕緊先把人從副駕駛座拽出來,扶到一邊。

他幫人拍背順着氣。

這廂是吐也吐不出來,非得死拽着他,那廂,陳昭睡得香甜,一點也不受打擾。

他嘆了口氣,覺得自己今天純屬和酒有仇,一口氣還沒嘆幹淨,車庫後門從裏而外被推開。

後腳趕到的鐘邵奇,順手撈過他前腳放在車頂的鑰匙,拉開車門,在車裏落座——這一系列操作,險些沒讓他被這口倒咽的氣嗆得驚天動地。

看了看半天沒嘔出來東西的宋靜和,又看看鐘邵奇。

後者摁下半邊窗戶,向他微微颔首,說一句:“Richard,你喝酒了,還不是不要勉強開車。安全起見,靜和就麻煩你照顧,送她回房間,至于陳昭,我會把她安全送回家。”

宋致寧:“……”

話都讓你說了,我說什麽?

好一個鐘邵奇。

好一個“以退為進”,竟然連宋靜和都做了他的同盟。

不待他腹诽完,鐘邵奇忽而扔了個黑黝黝的東西過來。

他不情不願伸出手,堪堪接住,低頭一看,Logo是兩側羽翼,中間一個“B”——隔壁那款賓利飛馳的車鑰匙。

可以,甚至周全到拐了他一輛瑪莎拉蒂,送他一款最新的賓利。

宋致寧氣極反笑,索性別過臉去,不想再看。

車從車庫開出,絕塵而去。

一低頭,宋靜和戲演完了,正擦了擦頰邊的口水,擡眼,對着他滿臉似笑非笑的譏諷。

拽住宋致寧的手臂,她從地上晃晃悠悠站起,一揩,把僞裝酒醉的、誇張的腮紅擦掉大半。

他冷了聲音:“宋靜和,你胳膊肘往外拐,是想把我們宋家的臉都丢幹淨?”

“你這就是自說自話了,”宋靜和咧嘴一笑,“你們都把我當外人交易出去了,我的未婚夫還一點都不喜歡我,我現在不這麽跟他聯絡聯絡感情,以後日子怎麽過?”

“弟弟,”她喊,“怎麽,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有家族榮譽感了,明眼人難道不都看得出,你是看中人家女孩那張臉了?”

淩晨一點。

“李阿婆鍋貼”門外的狹窄小巷。

一輛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瑪莎拉蒂堪堪停穩,後門敞開,車燈亮起——

但看起來,車主像是遇到了點麻煩。

鐘邵奇看着眼前睡成個蜷縮小團子的陳昭:“……”

往哪裏下手都不是,抱也不是,拉扯更不行。

他只得右膝抵住後座,探進去半邊身子,試探性地捏了捏她臉,“陳昭?”

雖然瑪莎拉蒂Ghibli本身車內空間足夠寬敞,容納兩個人綽綽有餘,但大抵覺得這番動作略顯……不雅,他又蹙眉,轉而環住她肩膀,試圖先把人帶起。

不料手剛碰到她後頸,忽然招來她一句“冤大頭,你幹嘛”的痛罵,領帶被人揪着,直直往下拉——

她眨巴眨巴眼睛,打量了半晌。

驀地,又一臉恍然大悟,“我說呢,冤、冤大頭果然是幻覺,一喝醉酒,我就、就見到鐘同學了,”她蹙蹙眉,有點委屈,“吓死我了,還、還有人跟我說鐘老爺子……多吓人啊,還是做夢好,夢裏有、嗝、有鐘同學。”

剛才那麽掰開自己手指,果然是因為聽到了鐘老爺子的名號啊。

鐘邵奇不着痕跡地微蹙眉頭。

未及多想,一聲輕嘆過後,她舒展了身子,松開緊握的領帶。

轉而伸長手臂,摟住他脖子。

醉眼惺忪,兩頰生霞。

鐘邵奇一手及時把住前座車椅,這才沒被她醉酒時格外大的力氣一把拽去。

“別鬧,”他伸手把她淩亂汗濕的劉海撫平,“走了,乖,起來了,送你回家。”

陳昭聽了,柳眉倒豎,“我才不回家!你又趕、趕我走!”

說話間,她揮手,一個要扇巴掌的姿勢。

都逼近臉側,驀地,又頓住,想了想,變成摸摸他的臉。

哼,皮膚真好,夢裏的人都這樣嗎?

“好不容易喝醉酒,我很少喝醉酒的,我才不回家,我要和鐘、鐘同學多待一會兒,”她咕咕哝哝,“夢裏不是、不是我說了算嗎?你別說話。”

她說着,手上又用了力氣,他不想跟她“頑抗”,只得順着她,往下俯身半寸。

陳昭盯着她,好半晌。眼睛笑盈盈的,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壞主意。

整張臉在一瞬間生動起來,天真燦爛地将人移不開目光。

果不其然。

她兩手掌心向內,揉了揉他的臉,說起話來,更孩子氣得很:“鐘同學,你得親親我。”

見他不答,甚至有點興師問罪的意思,又補上一句:“你很多、很多年沒有親我了。”

有這麽說話的嗎?

他失笑搖頭,撐在她身側的手曲起,拍了拍她後腦勺。

輕而又輕的力氣。

雖如此——

卻還是俯身下去,貼近她耳邊,溫聲一句:

“……醉鬼,明天醒了酒你就該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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