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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4月26日。

一大清早,陳昭便坐在化妝鏡前頭,專心致志、做着自己的“變裝大業”,一副朝聖般嚴肅神色——眼線畫深一點、眼影要紅,不行,口紅也得……

門外陡然“咔噠”一聲響。

吓得她手一抖,眼線差點飛到太陽穴。

側頭一看,卻原來是從香港請來照顧她的家政芳姐,扒拉在門邊,微微低頭,向她賠了個不好意思的笑臉,“陳小姐,我找遍了家裏,你說的那個鑰匙還是沒有找到,有可能是先生臨出差拿錯了鑰匙。但為了保險,要不你還是給個地址,我再請人過去幫你再配一把?”

說的是昨天陳昭剛發現,自己靜安區那套房子的鑰匙似乎不知道丢到哪裏去了的事。

——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吓人一跳。

陳昭當即松了口氣。

只擺擺手,沖人笑笑:“沒事沒事,可能是我随手扔哪個角落裏了,前兩天都還在的。我最近應該也沒時間回靜安區那邊,等下次要用了再說吧,先不麻煩你了。”

說完,便拿起沾濕了的卸妝棉,打算擦掉多餘的眼線弧度。

手剛碰上臉。

走開沒兩步的芳姐,卻複又回過頭,“對了!還有啊,陳小姐,之前養老院那邊打電話過來,說上次接您爺爺出去的手續有人幫忙處理了,有一個木盒不知道……嗯?陳小姐?”

被叫到的陳昭,盯着鏡子裏自己那塊被卸了一大塊粉底的眼角,片刻無語:“……”

但到底,也只是扶額,扭頭。

沒有為難人的意思,擠出個不露破綻的假笑,“沒事,芳姐,鐘生之前跟我說,已經安排人跟養老院那邊聯系了,我等會兒再打電話過去确認一下。”

總算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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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芳姐終于轉身走了,陳昭方才放下心來。

化完妝,想了想,又在衣櫥裏一陣翻箱倒櫃,找出一件壓箱底的上黑下白套裝A字裙。

她懷孕的時間不長,身量上尚不顯懷,短裙一上身,依舊是昔日走在大街上回頭率九成九的細腰長腿。

對着等身鏡左右轉轉觀摩片刻,這兩天在家穿着睡裙到處晃蕩的陳小姐,終于有了點昔日Venus門面擔當的影子。

哼唧兩聲,不忘臭美的拍張照發給自家鐘生,配文“去跳坑了”。

對方很快回複:“不急,注意安全。”

陳昭發了個表情包:好鴨.jpg

她幾乎都能猜到對面困惑的表情。

吹了個口哨,陳·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跳誰的坑·昭昭同學,随即背起自己放零錢的小包,踩上一雙安全的平底鞋,“噔噔噔”地下了樓。

趁着芳姐不注意,蹑手蹑腳地從後門溜了。

走了老遠,還聽見芳姐在後頭喊,“陳小姐!怎麽不讓人送你——哎呀,阿德,你怎麽不看着點,這陳小姐,怎麽……”

她咧咧舌頭,裝沒聽見。

但她也因此真沒聽見,好半天過後,刻意裝作沒注意到她溜走的阿德,慢悠悠搭了句腔。

“別擔心,鐘先生準備多久了都,估計車早就安排好人了——什麽都不知道,這才算是驚喜嘛。”

是故。

什麽都不知道的陳昭,只覺得自己這天好像格外幸運了些。

剛停在路邊就有的士路過,司機大叔開朗又健談,一點也不埋汰她化的妝,還一疊聲誇她年輕漂亮,看起來最多二十來歲。

也好像不怎麽堵車,連天都很照顧她,預計要四十分鐘才能到的車程,不到半小時,的士就順利在金茂大廈底下停穩。

“去君悅酒店啊?”她掃碼付完錢,大叔問她,話裏不忘打趣,“難怪呢,穿這麽漂亮,當新娘子啊。”

陳昭忙擺了擺手,“不是我,我就去看看。”

司機大叔笑笑,“沒事,你這麽漂亮,等結婚了,肯定也得上這麽好的地兒,一切順利哈!”

仿佛不管人還是事,都對她敞開光明大門似的,分外溫柔。

陳昭也沒多想。

低頭掏出手機,接在後頭、給鐘邵奇發了一條短信“炫耀”,便哼着不成調的小曲兒進了大廈。

大概是受之前宋致寧卷入綁架案醜聞的影響,原應盛大的聯姻,今天反倒比想象中冷清很多。

電梯一路向上,直至53層君悅酒店,裝潢奢靡的大廳裏花籃寥寥,別說賓客,就連最愛湊熱鬧的記者也沒看到丁點影子,顯得格外空蕩。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以至于有點懵,有點茫然。

好在前臺小姐熱情,她一進門,便迎到面前。

“您好,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陳昭還沒接話,對方掃過她妝容裝束,又一副了然模樣,臉上露出标準的待客微笑,微微颔首:“是陳小姐吧?來參加卓小姐訂婚宴的話,請往右側宴會廳,卓小姐特意叮囑過,您過來不需要請柬。”

這倒是還挺周到的。

陳昭點點頭,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正看見幾個侍從手裏端着一托盤紅酒施施然往宴會廳走,連忙匆匆向那前臺小姐道了謝,便後腳幾步跟上。

随手挑中一個,拍了拍人肩膀。

“我要一杯,進去恭賀新郎新娘的,”她端起其中一杯,沖人歪頭一笑,“謝啦。”

有酒有氣勢,調整調整發型和表情,深呼吸。

陳昭在心裏給自己打氣:想起自己過去在恒成的時候跟宋致寧“互相傷害”的嘴炮大戰,登時底氣足了三分——

她雄赳赳地跟着這群侍者進了宴會廳!

……色厲內荏也是要有牌面的。

先随便一掃,都是一群正裝禮服的陌生面孔,一個也不認識。

再一掃,大廳中央那片紅臺上站着的,光看背影,可不就是宋致寧那個冤大頭,至于盛裝打扮的新娘,則正側過頭,和恰被主持人擋住身形的某個賓客說話。

訂婚宴還沒開始,時機恰到好處!

此時不潑,更待何時——

陳昭三步并作兩步,氣勢洶洶,往那臺上一站,掰住冤大頭的肩膀。

“我跟你說,宋……”

紅酒蓄勢待發,話音哽在半路。

嗯?

“宋、宋……”

不是,這哪是宋致寧,這誰跟誰啊?

陳昭看着眼前完全長着張陌生面孔的俊美青年,傻了眼。

一旁白紗勝雪的新娘,倒還一臉惡趣味,沖她擠眉弄眼:潑啊,怎麽不潑了?

——“對不起啊,人在這呢,能預訂嗎?等下次我真結婚再潑。”

“……”

陳昭僵直着脖子,回過頭去。

在座位第一排的角落,一身靛藍色西裝的宋某人,仍舊昔日那副混不吝模樣,懶懶散散,舉起右手,沖她示意。

陳昭:“我殺……”

“等等等等!這可真不是我的鍋。我才是最慘的好嗎?”

自覺被冤枉的宋某趕緊把人叫停。

“準未婚妻心儀小白臉,讓你家那位聯手欺負我,你一來,她就是真自由了——你不知道她爸多怵鐘邵奇,”宋致寧捏了捏鼻梁,輕聲咕哝,“今年真是犯太歲,到底是誰想的這鬼主意,又賣鐘邵奇人情又攪黃我……算了,別讓我知道,我鐵定掐死他。”

陳昭:?

飛速地在腦子裏過了一圈細節之後,某個名字在她腦海裏緩緩浮現。

貌似是,現在還不知道命還留着呢沒……那位洛大明星。

不過。

她還是有點懵:“你們說到哪跟哪去了,鐘生……”

人現在還在紐約呢,怎麽又到這裏來背黑鍋了?

她剛要擺實際講道理,氣勢洶洶地反駁兩句,便見卓瑤甜甜蜜蜜又嗔怪地撞了撞新郎肩膀,兩人手牽着手往外走,連帶着背過身、沖她擺擺手的宋致寧,放下話筒的主持人,一群認不出來的陌生賓客——

都走了。

陳昭更傻眼了。

自己有這麽大殺傷力嗎?

一眨眼間,人都走得幹幹淨淨,跟排練過似的,只剩下剛才,被主持人巧妙擋得嚴實的某位,驀地伸手,扣住她剛要揮起的手腕。

“……?”

她回過頭。

四周,亦霎時間燈光俱黯。

投影巨幕緩緩自臺後落下。

儀器微弱燈光亮起,光束投映,畫面鮮活。

她下意識轉過目光、愣愣看着那幕布。

上頭,先是一只很眼熟很眼熟的布偶娃娃。

布偶娃娃走着路,逐步變成動畫,猛地一跳,蹦進了更眼熟的地方——上海,耀中國際學校,那面她翻了無數次的圍牆。

小娃娃在牆角,仰着頭,視角一動不動地對準圍牆那頭,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好半天,一陣輕響,一個漂亮的女娃娃“爬”上了牆,繡得彎彎的嘴角,時時刻刻,都好像在沖着這頭笑。

一行刀頭燕尾的楷體字,默默浮現于畫面下方。

他寫:【你在等我的時候,我也在等着你。】

哭還是笑都沒來得及,她只是捂着嘴,看那小人又飛也似地“跑”起來。

跑啊跑,跑到了爺爺的老屋,在那裏,有栩栩如生的“爺爺”,有早已經離開人世的老狗“大黃”,他們被留在動畫裏,看見小人的到來,開心地圍上前來。

男娃娃在,女娃娃也在,圍在陳舊的餐桌邊,他們吃了一頓熱鬧的團圓飯。

好半天,爺爺忽然“笑了”,頭上浮現一圈氣泡,怪可愛的字體:小鐘啊,以後我把昭昭交給你,好不啦?

男娃娃紅了臉,很乖很乖,一直點着頭。

“好啊。”

這次,浮現在畫面下方的筆鋒很溫柔:【很奇怪,我看見你,想到的總是這樣的畫面:有一天,我們都會老去,但我們總在一起。】

【我答應過你,也答應過爺爺的事,可不可以不要讓我食言?】

投影的光映在臉上,陳昭死死抿着嘴唇,比哭還難看的笑,又呆又笨的,不住擦着眼淚。

她看着坐在那餐桌邊的小人忽然頓了頓,四周的人與景物都開始褪色,終于,只剩下垂下嘴角的男娃娃,眼前,是一張突然出現的電腦桌。

它很快俯下身來,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敲敲打打,一直重複着這動作,好像永遠也不會累。

那電腦屏幕上,唯有幾行字跡清晰。

【我寫了很多封信,只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記:有過這樣一個女孩。她擁抱過,比最冷的冬天還要荒蕪的,我的人生。】

他只允許一個人在那裏安家的,他的人生。

電腦消失了。

而布偶小人扭過頭,四處望望,飛快地,又跑到了一座山腳下。

很高很高的山,看不到頂端。

而他開始往上爬。

遇見過落石飛雪,也遇見過猛獸圍攻,可至少,還是在努力往上走,一步一個腳印,越來越艱難,越來越堅定。

過了很久很久,終于爬到了最頂峰,環顧四望,小人卻皺起了眉頭。

不再猶豫,他扭過頭,竟然往回走,往下走,不知道在找些什麽——

陳昭知道他在找什麽。

在找,同樣也拼了命在往上走的女孩。

他們在山腰重逢,一個看似從容卻曾經頭破血流,一個看似狼狽卻始終、始終在不曾知曉的地方,有人為她披荊斬棘,無所不能。

而他指一指山巅,說“我曾經上去過,我們再上去。”

“我帶路,你跟着,我們一去上去好不好?”

可山巅上有什麽呢?

女孩也曾經疑惑過,但她什麽都沒有問,也沒有牽着他的手,只是跟着,一直往上走,往上走。

要走到最高峰,看看站在他的位置,究竟能看到什麽。

一覽無餘的山峰如綴嗎?生來被人高看一等的沉沉重壓嗎?

他帶着她,一一從那路過,走到終點。

他們在終點雙手交握。

女孩的視野裏,這才看到:原來他期待的終點,只是一個漂亮的小木屋。

有熱騰騰的菜肴正出爐,有暖呼呼的壁爐可以圍坐,只差一個遲遲來歸,但終究沒有缺席的,唯一的女主人。

畫面逐漸暗淡下去。

最後的幾行字,映在其間,亦淡淡散去。

【我不喜歡“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我喜歡,“人生漫長,苦樂同歌”。】

【而這份喜歡,從認識你開始,希望在人生終點時,也可以跟你說,“我還是很喜歡這生活,和愛你一樣”。】

說得很美。

可笨了很多年的陳昭姑娘,只是在這當口,很沒儀态地蹲下身,“哇”一聲——真的是“哇”一聲,嚎啕大哭。

她用手背擦眼淚,也用手心擦鼻涕,哭得狼狽極了,一邊也沒有幻想裏公主般的從容。

而她的鐘先生蹲下身來。

她看見她穿着那天,在爺爺留給她的那個木盒裏,那件依舊嶄新的中山裝。

針腳改了些,變得更适合他的尺碼,或許還有些束手束腳,但是,那個不會穿中山裝的、好像永遠和她生活搭不上邊的男孩,從鐘同學,到鐘先生,終歸也好像一直一直,都在陪伴着她的所有喜好習慣。

她哭的更厲害。

一邊哭,一邊說:“我想哭的更、更好看一點的,我沒想過是今天、我,我本來想要,我想要不這麽,每次都,嗚,我可不可以,申請,下一次?我下一次,不哭這麽慘,嗚,嗚……”

“如果對象一直是我的話,可以有很多下一次。”

他單膝跪地。

求婚的戒指,形狀卻很奇怪,是個可以開合調整的鑽石戒指,指環做成鑰匙環的模樣——還真就是個鑰匙環,底下挂着三片鑰匙。

陳昭認識其中兩個。

第一個,是爺爺的老屋大門鑰匙;

第二個,是自己買的那個小房子。

第三個……

鐘邵奇伸手,擦了擦她眼淚,“我買了爺爺家那塊地,買了靜安區那座大廈整個單位,還有,上次你說,聖安德魯斯莊園那個地方很漂亮,所以,我在那買了一棟比你那天見過更好看的房子。”

他說,“家是什麽樣,大還是小,新還是舊,無所謂,如果鐘太太喜歡,那裏都能成為家。”

她破涕為笑:“哪有這樣的戒指?你應該叫它‘史上最貴的鑰匙環’。”

“那你願不願意戴上‘史上最貴的鑰匙環’,做我的合法妻子,我們孩子的唯一的媽媽,做……鐘太太?”

陳昭蹲下身。

孩子氣地與他平齊視線,取下他手裏那“戒指”。

戴在手上,尺寸正好。

還不忘沖他晃了晃。

“你說呢,鐘先生?”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陳·瘋狂暗示·昭:“鐘生,你覺不覺得好像少了句什麽?很肉麻那種?直白點那種?”

鐘·心知肚明·邵奇:“摸摸你那個小包裏,看是不是多了點什麽。”

陳昭摸了摸。

除了一堆零錢以外,似乎……還多了一張卡。

說好了是一生一世,兜兜轉轉,還是在她手裏,圓滿了這一生一世。

真是個固執的人。

她摸摸鼻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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