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一提起公婆, 龍氏的臉色“嘩啦”一下就沉了下去。将手從蕭明山手臂裏頭抽出來, 翻着眼兒瞪了蕭明山一眼, 便氣呼呼往屋裏去了。

她十五嫁進了蕭家,如今是第四年了,年年不見有孕, 公公倒還忌諱着男女有別,不管心裏如何想, 外面卻還是好的。

可婆婆卻是每月都要請了郎中來給她搭脈, 看她可懷了身子。她心裏不願意, 每每窘迫難受到淚水盈睫,也不敢當着婆婆面犯犟。如今整個嵩陽城裏, 誰人不知道,首富蕭家的兒媳婦龍氏,是個不會下蛋的母雞。

蕭明山說了那話後,就後悔了, 他最是清楚妻子對自己母親的心結所在,忙跟了上去,小低伏的哄着。一時端茶,一時又要拿了果子喂給龍氏吃。

龍氏也是個暴風雨脾性, 怒火來得快, 去得也快,等着蕭明山又拿了一塊兒梅花糕過來, 非要往她嘴裏塞的時候,龍氏繃不住, 一把推開了蕭明山的手,跺了跺腳:“明知道我不愛吃梅花糕,偏愛紅糖糕,你還故意拿了梅花糕來怄我,你是嫌我在你家裏過的難受日子還不多嗎?”說着,落了兩滴淚出來。

蕭明山憐惜地将龍氏抱在了懷裏,唇瓣在她的發髻上吻了吻,柔聲說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別怕,不是還有我嗎?你放寬心,我絕對不會聽我娘的話納什麽妾室的。你才十九,我才二十一,咱們年輕着呢,早晚都會有孩子。至于我娘,她說難聽話,你便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過就是些冷言冷語,就當一陣涼風,刮完了你該樂呵就樂呵,做甚和自己過不去,自己氣自己的。”

這麽些年,若不是丈夫還疼惜自己,龍氏都不知道,自己這糟心日子要過成什麽樣子了,抹了抹眼淚,接過了蕭明山手裏的梅花糕,就咬了起來。

被蕭明山奪了過去,笑眯眯道:“我給你換了紅糖糕來。”

日子依舊過得波瀾不驚,可過了半月,忽的有一天,同她一樣,嫁來了嵩陽城的妹妹卻是難得的過來做客。龍氏吃了一驚後,心中滿是歡喜,忙起身迎了出去。

小龍氏看見了姐姐,登時滿心歡喜,忙走上前握住了龍氏伸過來的手,笑道:“姐姐。”

龍氏見得妹妹也極是開心,要知道,她這妹妹嫁的卻是嵩陽城的一戶讀書人家,丈夫是個讀書人,自命清高,極是看不起這商門戶的蕭家,又害怕旁人說他沾了首富的黃白之物,為了避嫌,就不許她這妹妹過來尋她。

平時裏,她們總是偷偷兒叫丫頭遞了消息,或是去廟會相見,或是一起去巷子裏購買胭脂水粉,可青天白日頭的就來蕭家,卻還是頭一回。

“妹妹可是稀客,姐姐我可真是吓了一跳呢!”龍氏一面拉着妹妹往屋裏走,一面忍不住打趣,還笑着和丫頭說:“快些去把好吃的好喝的全都給端了上來,叫廚房現做了糯米粘糕端了來,記得要快。”

小龍氏見得她姐姐竟還是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不禁扯了她的衣袖,急聲道:“莫要忙乎那些沒要緊的事情,你快随我來,我有要命的事情說給你聽。”

龍氏被小龍氏一路拉進了內室,看着小龍氏小心謹慎的将門關上,不禁撫着胸口,急聲道:“到底出了何事,你快說給我聽,可要急死我了。”

小龍氏這才轉過身來,又急又痛地看着姐姐,說道:“你莫非就沒注意到姐夫近些時日的異常嗎?”說着氣呼呼走到了臨窗擱着的軟榻上坐下,翻着眼皮去看龍氏一臉茫然的樣子,不禁怒道:“姐夫他在外頭置辦了一房外室了,每日裏都要去,殷勤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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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氏先是一愣,随後擺擺手,笑道:“你必定是認錯了人,這天底下的男人都養了外室,我也不信你姐夫會做這種事情。”

小龍氏站起身道:“你別不信,就是你們在東三巷那裏置辦的私宅,就給了那淫。婦了。”

東三巷……龍氏笑意不減:“那宅子你姐夫給賣了,想來是買主兒的家眷,也不定就是外室。”

小龍氏簡直要被姐姐的呆性子給氣死了,怒道:“我都叫三丫在那兒盯了兩天了,每天都要去,去的那人,就是姐夫本人,不是什麽買主。”說着握住了龍氏的手腕:“走,你随我去,他每天傍晚都要去一次的,咱們趕了去,不定還能碰上。”

龍氏被拉扯着身不由己往外走,可是等着小龍氏開了門,她卻痙攣一般抽回了手臂,堅定地看着小龍氏:“我不去,那必定不是你姐夫。”見得小龍氏還要說話,龍氏板着臉道:“行了,你糊塗了,許是瞌睡了,趕緊家去睡覺,別的在我這兒混說胡話。”說着轉過身,獨身在軟榻上坐下。

小龍氏氣急敗壞攆了過去,問她:“你真個兒不去?”

龍氏回道:“不去,那必定不是你姐夫,我才不上你的當,我相信他。”

小龍氏氣得沒話說,怒火沖沖看了會兒龍氏,忽的一洩氣,說道:“三丫說的,每天傍晚,差不多酉時以後,你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看看便是。”說着轉了身,便慢慢去了。

龍氏曉得,妹妹只怕是覺得,自己是覺得臉上無光,才會不願意跟她去,可是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不管是真是假,她都不願意去。

若是假的,她疑心夫婿便對不起他深情一片,若是真的,這五雷轟頂一般的事實,她又如何能接受。

兩行淚珠慢慢滑落,龍氏低頭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忽的一聲哽咽,撲在了軟榻上,無聲地哭了起來。

蕭明山漸漸發現,龍氏的話少了,雖然臉上還在笑,可那笑分明是帶了些勉強的。問她,她也是淡淡說沒有的事情,不許他多心。

蕭明山以為是自己娘又逼迫的緊了,一面抓緊時間物色宅子,一面去了蕭太太房裏,很是不高興地說了一通。

把蕭太太氣得半死,罵走了蕭明山後,又把龍氏叫了過去,怒目圓瞪,罵龍氏生不出兒子便罷了,竟還敢挑撥他們的母子情份,實在是可惡。

龍氏自來最是厭惡婆婆的責罵聲,偏這回聽在她耳朵裏,卻叫她心裏慢慢踏實了起來。不管如何,夫君的心裏頭,總是還有自己的。為了自己,他那麽孝順的人,還在婆婆跟前為自己訴委屈,若是說他移情她人,她是萬萬不能信的。

這般安安心心過了兩日,龍氏這裏倒是穩如泰山,不聞不問,偏蕭太太那裏,卻是聽到了風聲。

和龍氏的自我欺騙不一樣,蕭太太卻是高興壞了,又是得意,又是舒坦。她最是厭煩兒子把那龍氏當做了寶貝蛋兒來看,分明是個不會下蛋的雞,有什麽好喜歡的。

好在兒子如今開竅了,只是這孩子也是,納回家來便是,何必把人擱在了外頭。叫人說來講去的,怪難聽的。

等着蕭太太叫人打聽來了住址後,一日,便故意叫來了龍氏,把寫了地址的條子給了她,說道:“去這裏,把這人給我接回來。總是成了山哥兒的人,一直在外頭也不是回事情不是?我曉得,你是知書達理的好孩子,一定會歡迎多個姐妹,和你一起服侍山哥兒的,對嗎?”

龍氏捏住了紙條兒的手指頭猛地一緊,蕭太太看在眼裏,心中得意,臉上卻是一拉,皺眉道:“你這是幹什麽,再捏碎了紙,哪裏還知道人在哪裏?”又續道:“行了,快些去,中午之前,務必把人給我接回來。”

出了蕭太太的屋子,龍氏只覺得肝腸寸斷,疼得她幾乎要背過氣去。她這些日子,雖是一直告誡自己,不要去疑心丈夫,可不由自主的,卻還是留了神。

果然,不留神不知道,這一注意,才慢慢發覺,丈夫的身上,總是有股淡淡的幽香。她素來不愛熏香,這香味兒,自然不是她的。可若和丈夫在一處的并非女子,而是男子,又哪裏會有男子熏了這般香甜的味道來。

芙蓉扶着龍氏慢慢往院裏走,見龍氏面色煞白,唇瓣幾乎被她咬破了皮去,不由得心疼萬分,柔聲勸道:“奶奶還是想開些,便是少爺真個兒有了旁人,依着少爺的為人,和往日的深情,也必定不會委屈了奶奶的。不然,少爺直接納進家門兒便是了,又何苦在外頭置辦一房外室,還不是害怕奶奶傷心。”

龍氏捂着胸口,眼中慢慢垂着眼淚:“我倒情願他直接告訴我,不要瞞我。這麽細碎的折磨着我,還叫別人告訴我來聽,他把我的一顆心,置于了何地?”

芙蓉還要再勸,可龍氏一擺手制止了她,又抽出帕子擦幹了淚,慢慢恢複了從容的臉色,冷冷說道:“走吧,咱們去把二爺的新嬌娘給接回了家來,也省得二爺風裏來雨裏去的,兩頭兒跑,再熬壞了身子。”

東三巷的宅子裏頭,蕭淑雲正把描好的圖樣子遞給孔轍和蕭明山看。

“這是石榴石水晶珠串,這個,是玉石為托,瑪瑙和水晶珠子穿起來的玫瑰花步搖,還有這個,是黑檀木雕刻出來的流蘇發簪……”蕭淑雲一面說,一面在凳子上坐下:“我想着,那邊兒的鋪子一旦賣了,便在這邊兒也置辦幾間商鋪來,總是不能坐吃山空才是。”

孔轍看着手裏的圖樣,細細看了看,笑道:“蕭姐姐果然厲害,這樣式新穎又好看,若是做了出來,必定漂亮極了。”

蕭淑雲便抿着唇笑了笑,又轉臉和皺着眉看圖樣子的蕭明山說道:“我閑了出去逛了幾圈,發現嵩陽城的幾家賣首飾的鋪子,樣式老舊無趣。我想着,不如我也開一家,專門做女子首飾的鋪子。需知這凡塵女子,就沒有不愛美的。只要樣式夠新穎,價格公道,必定能立穩腳跟,財源滾滾的。”

蕭明山将圖紙放下,不可否認,這上面的圖樣子,顏色鮮豔好看,樣式又是少見的,可是——

“姐姐到底是個女子,抛頭露面實在不妥。若是姐姐缺了銀子,只管跟弟弟我開口,我若是遲疑片刻不肯給,便叫天打五雷轟。”

蕭淑雲臉上的笑便淡了淡:“我已是出嫁之女,不願意靠着娘家的救濟過活。”

蕭明山忙道:“便是不願意依靠娘家,可姐姐嫁妝豐厚,便是靠着那些田地的租子,也能生活富裕。再者,等着姐姐以後出了嫁,自是要靠着夫家過日子,何苦自己勞心費力,做這種事情。”

蕭淑雲臉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不快道:“我本就是商門女的出身,操持舊業有何不妥,你別忘記了,當初我待嫁在家的時候,家中的生意我也是有參與的。”

蕭明山見姐姐生了氣,忙笑道:“姐姐勿要動怒,且聽弟弟一言。”

見得蕭淑雲面色稍緩,蕭明山說道:“并非是弟弟扯姐姐的後腿,實在是姐姐出面做生意不妥當。當初家中的生意姐姐是有所參與,可出面談生意的,到底還是爹爹不是?雖說外頭出來做生意的女子也不少,可弟弟我是生意場上打滾兒的人,自是知曉,這女人出來做生意有多難。弟弟實在是不願意,姐姐去受這等罪。”

蕭淑雲這才翹起唇角,笑道:“竟是為了這個緣故。”說着笑眯眯道:“不必擔心,這談生意的事情,我自然是不會去的,便是去了,也是隔着屏風聽罷了,不會出面相談的。”

蕭明山恍然道:“姐姐是準備找個能幹的管家出面?”

蕭淑雲笑着搖頭,指了一旁浮着一抹淡笑不說話的孔轍道:“我和孔家弟弟已經說好了,這鋪子,我和他合夥開。我是大東家,他是二東家。”

這個臭小子!

蕭明山瞬時間便怒了,瞪着孔轍牙根直癢癢。這該死的小子倒是會鑽營,自己才剛知道的事情,他倒好,都和姐姐談妥了,還要合夥搭伴兒做生意!

正要發怒,忽聽得丫頭在外頭說道:“娘子,外頭有個自稱是蕭家二奶奶的女人,要見娘子,說是要談一談,娘子過門兒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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