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作品相關

《星枝欲孽/That Irresistible Poison》作者：Alessandra Hazard

Translated by @彼得帕克潘

Beta’d by @兩斤硫酸銅

楔子

人人都說他是個幸運兒。

他被許配給未來的君主，全球政壇的領袖……人人都說，希恩真幸運。

希恩對此嗤之以鼻。這個世界上，他最恨的，就是那個人。

* * *

希恩小時候非常喜歡在睡前聽那些關于國王和女王、勇敢的王子與公主的刺激冒險故事。這沒什麽特別——喜歡這種故事的孩子可多了——但希恩本人倒是有些特別之處。他正好是個王子，而且，他還是其中一個故事的主角，這個故事又恰恰是他最愛聽的。

“好吧，乖寶貝，”女王憐愛地嗔怪道。“不過這是最後一次啦，聽完你就得乖乖睡覺。”說着，她幫四歲的兒子把一绺銀發別在耳後。

希恩點點頭，對媽媽粲然一笑，一臉期盼地望着她。

“從前，”女王柔聲講起了故事。“有一個美麗的小王子。他提早兩個月出生——”

“為了拯救另一個王子！”希恩忍不住激動得嚷嚷起來。“我做到啦！”

“對，親愛的，”女王笑眯眯地俯下身去，親了親他的額頭。“你救了另一個王子的命。而且你救的不是普通的王子——你救的是一個很特別的王子喲——是第二氏族的王儲。”

希恩點點頭。以他的年紀，已經知道卡魯維亞有十二支氏族王室，其中有些王室子弟尤為尊貴。

“克薩王子，他病得很重，”女王說道。

希恩皺眉。他頭一次對那種神秘的疾病産生如此濃烈的好奇，于是問：“什麽病呀？”

“你還小，可能聽不懂。”他媽媽微微擰眉。“克薩王子的契侶因為一種非常罕見的感應疾病去世了，這導致他的感應極不穩定。情況危急，他需要跟其他人結契才能解除病痛。但當時所有的王室後裔，無論男孩女孩，都已經結契了。所以，克薩的父母請求我們讓你提前出生，和克薩結契。”

“是我救了他！”

“是呀。”女王寵愛地笑了。“而且，你和克薩王子結了契，等你滿二十五歲，你們就會完婚。這是極為榮耀的事，親愛的。”也許是經由親緣感應感受到了希恩心中的疑慮，女王又對他笑着說，“別擔心，乖寶貝，他會視你如珍寶，用心呵護你。你們是一生一世的契侶。他會自然而然地喜愛你，因為契絆的原理就是這樣。”

希恩皺着眉頭凝視母親。“可是我沒跟誰結契呀，媽媽。”

珍納希女王笑着搖頭。“你剛一出生就跟他結契了，只不過你還小，感應能力還沒成熟。我保證，你很快就能感覺到他了。”

希恩點點頭，接受了這個解釋，覺得母親說得對。在他看來，媽媽一向都是對的。

可是，時光一年年流逝，真相逐漸浮出水面：他媽媽說得不對——又或者，是他有什麽不對。無論他怎樣屏氣凝神，也無法感覺到契侶的存在。

等希恩長到十四歲——感應力發育成熟之年——他确定他的契絆出了問題。他的同齡孩子也都結了契，而且都對自己的契絆滿意得很；他們所形容的契絆，跟希恩自己的體會全然不同。

“感覺就像潛意識裏住着一個最最要好的朋友，”他哥哥傑靡爾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格外柔和。他和他的契侶一向甜膩膩的，而且再過幾個月就要完婚了。“這是一種特殊的聯結，獨一無二。”傑靡爾好奇地望着希恩，他們倆的綠眼睛一模一樣。“你問這幹嘛，小朋友？大家不都一樣嗎？”

希恩蒙混過關，沒讓傑靡爾看出他心中越來越強烈的不安與疑惑。他的潛意識裏一片靜默。什麽朋友、契侶、特殊的聯結，全都不存在。什麽也沒有。即使他專心致志地冥想幾個鐘頭，也只能模糊地感覺到有個聯結通向某處，可每當他試圖與對面交流，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沉寂。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他考慮過告訴兩位母親，卻覺得難以啓齒。他不想讓醫生和靈士在他身上東戳西弄——然後宣布他是個殘次品。

所以，希恩決定守住這個秘密，獨自鑽研契絆的原理和來龍去脈。

相關信息浩如煙海，讓他一時間不知從何下手，而且其中大部分還枯燥得要命。不過希恩還是查到了一些東西，或許能解釋為何他的契絆如此詭異。

是這樣的：一般來說，“結契”既不複雜，也不困難。卡魯維亞人施行“童契制”已有四千多年歷史，據說，科學證實，為孩子們的靈核結契，可以讓他們的感應力更加穩定。《契絆法》的出臺還包含一些政治考量，但希恩覺得這部分太無趣，就跳過沒看。

所有卡魯維亞孩子都會在兩三歲時結契，他們與契侶大多年紀相仿。希恩是個特例：他剛出生就結契了，而且他的契侶還大他八歲。據他所知，克薩王子最初的契侶在外星感染了致命病毒，人們沒能及時找出治療方法，致使她的感應中樞遭到永久損傷，她的死亡既痛苦又漫長。克薩也因此遭受了精神創傷，被截斷的契絆久久不肯痊愈，甚至侵蝕了他大腦的其他部分。卡魯維亞的頂尖靈士被統稱為“訇撒尊者”，他們得出的結論是：克薩必須立即重新結契，才能穩住他的精神狀态和感應力。但當時所有王室中與他年齡相近的孩子都已結契，于是第二氏族王室請求希恩的雙親将他們尚未出世的孩子提前從人造子宮中取出，這樣做只為一個目的——讓希恩與克薩結契。

這樣看來，單論這些亂七八糟的背景，他的契絆與其他孩子的就已截然不同。他是唯一一個剛出生就結契的早産兒，而他與契侶之間的年齡差恐怕也讓事情更加複雜。或許等他再長幾歲情況會有改善；又或許，等他與那位“未婚夫”見了面就會好轉呢？

幾個月之後，在希恩的家人為慶祝傑靡爾的婚禮所舉行的舞會上，希恩終于見到了他的契侶。可是，他的希望卻完全破滅了。

* * *

“第二氏族王儲，克薩’恩赫’查阿利殿下駕到。”

希恩轉身看向入口處的兩扇大門，激動與焦躁讓他的心髒狂跳不止，撞得胸腔生疼。這一刻總算來了。想到這兒，他與自己的未婚夫素未謀面——這倒是頗為蹊跷。他見過克薩的弟弟哈赫特，他倆很熟，而且還很要好；可他每次造訪第二氏族王宮，克薩本人不是外出就是“正在忙”。希恩不願意認為克薩是在故意躲他——細究起來，在他年滿二十五、與克薩完婚之前，對方無需對他履行任何義務。希恩盡量提醒自己，換他處在克薩的立場，也不會看上一個小自己八歲的毛孩子；可他自己還是沒法完全說服自己。他的未婚夫對他置若罔聞，而且他們之間的契絆還異常微弱，這讓他覺得……不太有安全感。平時的希恩可是怎麽都算不上杞人憂天、畏首畏尾那類人——他朋友多得很，各個看起來都挺喜歡他——但他的契絆總讓他覺得忐忑。

那個高個兒男人穿過人群，抓住了所有人的視線。希恩好奇地盯着他。克薩穿着一身象征第二氏族王室的灰黑色正裝，胸前的白色領巾是他全身唯一的亮色。他發色深藍，宛如午夜星空；他把長發束在身後，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和冷峻标致的五官。他看上去相當成熟，感覺不止二十二歲。

有傳言說，克薩是他父母用基因工程“塑造”出來的。希恩一向不以為然，但這時他卻想一探究竟。盡管人們不提倡對胚胎進行基因篩選，但法律并未禁止。克薩看上去确實是太過……完美。這倒不是指他的外表，克薩并沒有傑靡爾那般驚人的美貌，但他有些氣質是傑靡爾不具備的：他渾身散發着威嚴，還有一股沉穩的王者氣度。盡管此時至少有四位王、三位女王在場，他卻覺得似乎克薩才是最有王者風範的一個——這怎麽可能呢？

可是……

當然，希恩曾經看過克薩的照片，知道他長什麽樣；但見到本尊還是讓希恩吃了一驚。面對克薩泰然自若、俾睨衆生的氣場和冷酷倨傲的神情，希恩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個渾身毛病的小屁孩兒，不自在極了。

希恩甩開那種難受的感覺，挺直身子，盡力讓自己顯得高一些。雖說他才十四歲，但他可是第三氏族的希恩‘恩赫’威赫利王子，不是什麽鄉下小子。

他把表情調整得不卑不亢、彬彬有禮，然後朝着他的兩位母親和克薩走去。

他走到他們身邊，猶疑地凝視着克薩的背影。他敞開自己的意識，仍指望他的契絆終歸能啓動。

可依舊什麽都感覺不到。

“殿下。”希恩出聲道。

克薩的肩膀變得有點緊繃。

他緩緩轉過身來，銀色的眸子望着希恩，波瀾不興，深不可測。

希恩向他鞠躬致意，以示禮貌；其實只是欠了欠身——希恩雖然不是第三氏族的王儲，但他也是王子，這麽做并不違背禮節。

克薩自然沒有回禮。作為第二氏族的王儲，他鞠躬的對象僅限于十二個氏族的君主和第一氏族王儲；與希恩不同，他甚至無需向君主的配偶行禮。而等他真正登上王位，除了第一氏族的君主，人人都得向他鞠躬。況且，盡管第一氏族人口較多，要論在政壇的分量，卻遠不及第二氏族。

“你肯定很久沒見過希恩‘恩赫’威赫利了。上次你見到他的時候，他才剛出生，還是個紅通通的小不點兒呢。”弗萊妲王後帶着寵溺的淺笑瞥了希恩一眼。“我覺得這孩子跟那時候相比變化挺大的，你覺得呢？”

她媽媽對他的溺愛簡直太露骨了，希恩尴尬得臉都紅了。他是家裏的幺兒，一向是兩位母親的寶貝蛋，他本人也心安理得地利用這一點，在家一貫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被當着別人的面這樣嬌慣着，真是丢臉死了。尤其是當着他那位看上去完美無瑕的未婚夫。他不想被人當成小屁孩。

克薩慢騰騰地打量着希恩身上不大正式的禮服，輕輕挑了下眉。

希恩眯起眼，接過話頭：“是啊，母親。”他才不要露出難堪的樣子。他愛穿什麽就穿什麽，關這大混蛋屁事。他十四歲，不是四十歲，搞那麽拘謹幹嗎。“我們還從來沒見過面。殿下大概是日理萬機，我每次去探望哈赫特，他都事務纏身。”

場面頓時僵住了。珍納希女王清了清嗓子，“希恩……”

希恩完全聽得出他母親話中的警告意味。母親的責怪順着親緣感應傳了過來。他沒理會。他氣沖沖地瞪着克薩，克薩也盯着他，但是克薩的眼神波瀾不驚，仿佛希恩是只奇怪又煩人的小動物，剛剛突然胡鬧了一番。

呃！希恩差點就……伸手去弄亂那條紮得一絲不茍的領巾，或是一拳揮在那個自大狂臉上。随便什麽都好，只要能抹掉那個高高在上的表情。

“不準鬧事。”他腦中響起了一個陌生的嗓音。

希恩整個呆住了。他瞪大眼睛盯着克薩。他從來沒跟克薩交談過，但那個嗓音只可能屬于這個人。只有契侶之間才能通過感應來進行整句的對話——又或者，他們中有人是高階感應者。鑒于他們都只是2級感應者，他能聽見克薩的聲音，就只剩“契絆”這一個解釋了。

盡管被吓了一大跳，希恩還是感到心裏猛地一松。他的契絆有效。他沒問題。

“他确實變了很多。”克薩出聲說道。他嗓音低沉，毫無起伏，聽起來跟希恩腦子裏那個尖刻的聲音一點兒也不像。

希恩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微微蹙眉。他不是感應方面的專家，可一般而言，人們用感應交流時發出的聲音跟他們真正的嗓音是一樣的。詭異。

“他現在不怎麽紅了。”克薩的語氣依然淡淡的，希恩的兩位母親被逗得大笑，好像他說了什麽了不得的俏皮話。有什麽可哈哈哈的，讨厭死了。

希恩完全不知道該怎麽通過契絆去跟克薩對話——他從來沒試過——所以他在腦子裏拼命地大聲喊，

“呵呵好搞笑哦。別這麽肆無忌憚地讨論我。”

克薩瞟了他一眼，不一會兒又把視線轉回希恩的雙親身上。他和她們随意閑談了幾句，然後話題漸漸滑向較為嚴肅的政治事務。

希恩皺起鼻子。呃，政治。真悶。

“你不是個王子嗎？應該留神聽着點兒吧。”

希恩瑟縮了一下。“你偷窺我的腦子？”他惱火地瞪着克薩的側臉。克薩看上去正在仔細聽珍納希女王說話，任誰也不會想到他在一心二用。“還有，我以前從來都聽不到你在那頭，怎麽回事？”

克薩沒有立即回答。

“你腦子裏的東西烏七八糟，沒一點條理。你那小腦瓜整天胡思亂想，太鬧騰。所以我平時把你給屏蔽了。”

希恩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裏默默數到十，提醒自己，謀殺第二氏族的王儲肯定會引發又一場大戰。

“怎麽就沒人看出你是個見人下菜的大混蛋？什麽完美紳士，狗屁！”

“小鬼，我再饒你這一次，不準再說髒字。”

“不準叫我小鬼！你算老幾！這是我家，不是你家，我想怎麽說話就怎麽說話，我愛穿什麽就穿什麽，而且我還——”

克薩退出了他腦子。

這感覺太奇怪了。他突然間感到自己缺了些什麽，而此前他一無所知。他怒視着那混蛋的後頸，使勁集中精神，追蹤克薩在他腦中留下的印記。這簡直難如登天，不過，他終究還是成功了。

然後他就後悔了。

他現在感覺到了：他被擋在一堵堅不可摧的厚牆之外，他反胃想吐，每當他上前觸碰那堵牆，都感到一陣暈眩。那訊息是：不該是你——別過來——不準靠近。

希恩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傷痛和抗拒漲滿了他的胸口，呼吸都變得困難。

克薩扭過頭來。某種情感在他眼中一閃而過，然後他的眼神又變得深不可測。毫無疑問，他很清楚，希恩被他的推拒給擊垮了。憤怒和痛徹骨髓的恥辱讓希恩眼中蓄滿了淚，他拼命咬牙憋住，不讓眼淚流下來。

我恨你，他迎着克薩的注視，怨怒地想道。某種陰暗而醜惡的東西就此在他心中紮根。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