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劉易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得體”,便轉過臉笑道:“開玩笑的,給我吧。

劉修斯訝異于劉修斯态度的忽然轉變,但還是高興劉易斯願意接受禮物。

二人一同回到別墅,劉修斯卻先去找了蓮子姐,好像是為了花園的事情,而劉易斯則跑回了自己的卧室裏。

卧室每天都被打掃,今天也不例外。床鋪疊得整整齊齊的,小熊玩偶就坐在枕頭邊上,張開毛茸茸的雙臂,仿佛在歡迎劉易斯回來一樣。

“我回來了。”劉易斯摸了摸小熊玩偶柔軟的耳朵,順手将白牡丹茶茶罐放到了桌子上。

劉易斯放下了茶罐,發了好久的呆,才發現時間不早了,便去洗澡。離開展示櫃的時候,他才聽到沙沙的水流聲,因此他不免得懷疑浴室是不是被占用了。

于是,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浴室門外。

浴室如這層樓的其他空間一樣,沒有水泥牆。淋浴間在一個磨砂玻璃的包圍之中,磨砂玻璃上貼着蜿蜒的茉莉窗花,遠看猶如一幅畫。

剛剛劉易斯聽到的流水聲就是從這淋浴間發出的,很明顯,劉修斯正在使用它。

劉易斯站在玻璃牆外,并不能真切地看到裏面發生着什麽,畢竟,玻璃是磨砂的,還貼着有花紋的窗貼——這也算是在沒有圍牆的情況下保持私密性的好辦法。然而,他雖然看不真切,但朦朦胧胧的影子也是看得見的。

閃爍的,是水灑着的光影;移動的,是劉修斯的身體。

隔着這樣朦胧的阻礙,他仍能判斷出劉修斯的狀态。劉修斯應該是昂着頭,臉龐迎着花灑的水,水此時應該淋滿了他輪廓深邃的臉了。于是,他看到劉修斯伸手撥了撥頭發,這滿頭的濕發,隔着玻璃仍顯出深深的顏色來。

劉易斯的耳朵又熱了起來。

他立即察覺自己的身體産生了不應該有的反應。

這讓劉易斯恐懼,他立即轉過身,奪路而逃。

就像是這不是有人在淋浴間裏,而是有老虎在籠子裏一樣。

劉易斯好像怕什麽似的,溜得遠遠的,又匆忙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逃回到卧室裏,劉易斯的胸腔裏的一顆心仍在狂跳不已。

“呼——”劉易斯喘着氣,在床邊坐下。

“怎麽回事……”

劉易斯身體不受控地發熱,他扭過頭,看到了床上的小熊玩偶仍朝向他張開雙臂。

他卻想起了當年還是少年的劉修斯抱着小熊站在廊下的樣子。

想起這個畫面,想起劉修斯當時說“他會很寂寞”時候的眼神,劉易斯的心就跳得更快了,他覺得自己可能下一秒就要休克……

叩叩——

有人敲了敲展示櫃的橡木板。

劉易斯仿佛受驚的兔子一樣立即蹦起來:“誰?”

“是我呀。”蓮子姐的聲音透進來,“怎麽了,少爺仔?”

“沒,沒什麽,你進來吧。”劉易斯深呼吸兩次,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自然。他又怕自己現在臉紅、看起來很奇怪,所以轉過臉,背對着蓮子姐,拿起水壺倒水,好掩飾自己背對他人的真正意圖。

蓮子姐進了卧室,看到了劉易斯的背脊,也不覺得奇怪——雖然劉易斯很少明知有人進屋還拿背脊對着別人。她說:“少爺仔,你前些天不是說想看海棠麽?大少爺吩咐了,等花園裏的海棠開了,就給您這兒放一瓶。我今天就給摘了一束,放你房間裏裝點裝點。”

劉易斯聞言,便好奇地轉過身來,果然看到蓮子姐手裏捧着一個莫蘭迪色的小口陶瓷花瓶,花瓶裏插着一株粉紅的西府海棠,枝葉看起來是經過精心修剪的,清雅中不失大氣,煞是好看。

“真棒。”劉易斯笑着接過,将花瓶放在窗邊,“蓮子姐插花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這是大少爺給插的,我哪兒比得過?”蓮子姐笑着說道。

劉易斯聽見劉修斯的名字,心內微動,又說:“你可別騙人。我哥素來不喜歡這些活物的,更不愛伺候花花草草,怎麽會插花?是他找花匠做的,又來蒙我吧?”

“怎麽不會?”蓮子姐說,“你們讀的那些貴族學校不是有教的麽?是必修課?”

劉易斯卻道:“在門課在女子學校才是必修的。”

不過,既然蓮子姐都說了是劉修斯插的,那劉易斯也不好太堅持,免得讓蓮子姐和劉修斯都沒面子。于是,劉易斯又笑笑,說:“行了,那替我謝謝哥哥吧。”

“你和他住一起,你自己謝他吧。”蓮子姐也挺不客氣的,見花已經送到了,準備想走了,卻見桌子上擱着一個眼生的茶罐,便笑問,“這東西可精致!怎麽那麽好看呢?”

劉易斯便說:“蓮子姐喜歡的話就拿去吧。”

“那我可不客氣了!”蓮子姐素來也不會和劉易斯、劉修斯兄弟假客氣的,答應了就拿走了。

她拎着茶罐走,劉易斯讓她別關門。蓮子姐答應了,自然沒關門,徑自走了,往樓梯往下,回自己的睡房休息。

劉易斯讓門打開着,是為了聽外面的動靜,好判斷劉修斯什麽時候洗完澡,他才好去洗的。

“早說了該把浴室分開的……”劉易斯嘟囔着,“共用浴室多不方便啊。”

“叽叽咕咕的跟自己說什麽話呢?”劉修斯站在門邊問他。

劉易斯一擡眼,看見了劉修斯,自然吓了一跳。

卻見劉修斯剛洗完澡,頭發還是微濕的,因為濕潤,發梢的顏色顯得尤其深,帶着烏檀色。

“你怎麽過來了?”劉易斯問。

“我看看蓮子姐有沒記得給你送花。”劉修斯指了指放在窗臺邊的花,“看來她是記得的。”

劉易斯笑說:“她說花是你插的?”

“她教我插的。”劉修斯答。

劉易斯沒想到劉修斯回答得那麽老實,卻說:“我說嘛,倒不像是她的風格。”

“是的,她好像想加點什麽葉子襯托,我說不必了,這麽一株香豔的海棠,什麽襯托都不需要,就已經夠動人心魄了。”劉修斯笑着看着劉易斯,說。

劉易斯點點頭,笑道:“可不是嗎?”

劉修斯敲了敲展示櫃,說:“那我放心走了,你早點睡。”說完,劉修斯便走了。

看着劉修斯走了,劉易斯才站了起來,走了出去。卻在剛剛劉修斯站過的地方頓了足,他聞到了一絲仿佛帶着體溫的沐浴露的清芳,似有若無,可能是剛剛劉修斯留下的,也可能……也可能只是劉易斯不合時宜的幻覺。

劉易斯搖了搖頭,走往了浴室。

浴室剛剛被使用過,還帶着蒸騰的水汽以及溫暖的香味。

被濕潤和芳香的氣味包圍着,劉易斯心神不定,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在兄長洗過澡之後就立即來的。

他在卧室門口聞到的溫暖氣味又重現在浴室之中,而且更為濃烈。

劉易斯打開了花灑,熱水淋漓而下,卻沒法沖刷走那些殘留的氣味。

可能因為他們使用的是同一瓶沐浴露,因此,氣味還越發濃郁起來。

劉易斯的身體發熱,背靠在玻璃牆壁上,水淋了他的全身,他覺得自己好像被氣味困住了——卻又更像是被劉修斯困住了。

劉易斯洗完澡,卻似虛脫一般,回到卧室,滾到床上,說睡就睡了。

睡得卻不是很好。

夢裏淩亂不堪的,有許多人影。一個個的,在劉易斯身邊穿梭,都有香味,有的聞着似栀子花,有的聞着似茉莉花,有的聞着似晚香玉,有的聞着似煙草,有的聞着似咖啡、威士忌……

他忽睜開了眼睛,從夢中醒來,嘴裏卻喃喃說:那不是哥哥麽……

他被自己的話驚着了,便騰的一下坐起來。

月色入戶,明亮皓白,照在了窗戶的那瓶鮮花上。

劉易斯忽想起書裏看過的一句話:

“淩晨四點鐘,看到海棠花未眠。”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想起這麽一句話,川端康成寫這個句子的時候,心态和他肯定是不一樣的。

川端康成很從容、愉快,他卻很倉皇、憂郁。

若有所失似的。

是什麽?

劉易斯知道自己是被什麽事情影響了心情。

但劉易斯并沒有跟任何人分享這件事。

劉修斯與白小姐、白太太會面的事情,意味着什麽,劉易斯是很明白的。這不是普通的飯局,這是代表了什麽的。

他不想随便告訴別人,因為這是很大的消息。

卻不曾想到,第二天,這個消息就全世界都知道了。

是的,這個事情登了報。

八卦雜志拍到了昨晚劉修斯被白太太與白小姐一左一右挽着手臂,七叔站在背後的畫面。這個畫面,不難讓人聯想到劉修斯與白纨绮好事将近,兩方的家長還見面了。

“見家長了?那真的是好事近了吧?”

“對啊,沒想到啊……”

“有什麽沒想到的?這是男才女貌、門當戶對的親事。”

“雖然這麽說,劉修斯現在和劉家的關系不是很尴尬嗎?”

“你管他呢?人情上,有七叔這個長輩撐撐場面。而且這都是虛的,現在劉修斯是有實權的,當然選他啊……”

——這些耳語、讨論,劉易斯在“傲鷹”大廈一路走過來,都聽到了一籮筐了。

若是平時,劉易斯聽到這一籮筐的閑話,只會左耳入、右耳出,通通倒進垃圾桶。但現在,這一籮筐的蠢話竟然都倒往心裏去了。

這是……

關心則亂!

劉易斯走到了“傲鷹”大廈的總裁辦公層,卻不見Mary,他便拉住另一個比較相熟的女秘書,問道:“Mary今天不在?”

女秘書點頭說:“是的,劉董。”

劉易斯冷不防被叫“劉董”,還真不習慣。

上次劉修斯批評Mary“沒大沒小”,說不準叫劉易斯Lewis,得叫劉董。這事情被幾個同事看到了。那幾個同事說出去,那就整個總裁辦的人都知道了,現在誰都知道要叫劉易斯劉董,不然就是“沒大沒小”。

女秘書看着“劉董”,又繼續解釋說:“是這樣的,今天外面的工程出了點狀況,老板帶着幾個人出去視察了。”

“哦,原來如此……”劉易斯點頭,然後說,“那哥哥也在外頭了?”

“是的,您找他有事?”女秘書說,“要不然打給他?”

“不,不用了。他在忙,不要打擾他。”劉易斯忙說,“我等等他吧。”

女秘書又說:“那我幫您沖茶?”

“我自己招待自己就可以了,你不用管我,自己去忙吧。”

劉易斯一個人在這兒倒顯得百無聊賴,要說進辦公室坐着也不好,他便想起了樓頂的花園,便徑自坐電梯到達了樓頂。

花園依舊是老樣子——非常老的樣子——如同舊時在舊宅那樣。

劉易斯坐在了游泳池旁的藤椅上,看着天空飄過的雲朵,心中恍恍惚惚的。

午後的陽光灑下,劉易斯被慵懶的氣氛感染,在馥郁的白色花香中入眠。

花香靡靡的,劉易斯在夢中又聞見了他。

是他……

游泳池的波光裏,仿佛蜂蜜一樣的甜蜜的眼神。

劉易斯在迷夢中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了。

他睜開了眼睛,卻仍然惺忪,一時不知身在何方。看着身邊熟悉的風物,還以為在夢中舊宅裏……他恍惚起來,夢游似的在花園裏徘徊。他亦不知自己所尋何物,只是左轉右轉的,這兒看起來還是舊模樣,綠色的植物、白色的花……

可他忽站住在花園的角落裏,目光鎖定在一樣事物上。

花園的深處,亭亭玉立着一朵花,是有着鮮紅斑紋的波旁月季,罩在玻璃裏了。

“是它……”

是當時劉易斯送給劉修斯的“抓破美人臉”,被劉修斯做成了永生花,放在了花園最隐秘的角落——要撥開層層疊疊的離披翠綠才看得見的一朵花。這永生花在如此生機盎然的花園,卻永遠看不見陽光。

現在是夜晚,月光溫柔地灑落在這一株“抓破美人臉”上。這原來是一朵嬌嫩的玫瑰,卻因為鮮紅的斑紋而仿佛鮮血淋漓。藏在這兒,叫人看不透。

劉易斯又想起那句:在淩晨四點鐘醒來,看到海棠花未眠。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他在晚上十點鐘未眠,看到了自己的心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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