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魂兮歸來……”

“去君之恒幹,何為四方些……”

“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楚殣隐隐約約聽到幾句人聲,似乎來自于極遠的天邊,聲音悠遠如飄蕩于水面,給人一種不真實感。他茫然環顧四周,所見皆是一片迷霧,但又好像不是阿房宮中湖邊的霧氣。不甚清晰的聲音還在響,好像由原先的呼喊漸漸變成了竊竊私語。順着聲音來源的方向走過去,楚殣只覺得身體好像越來越輕,周圍光線強度也在不斷增強,最終睜開了眼睛。

“你可吓死我了,”毛線見他醒過來,不由松了口氣,埋怨道,“難怪楚爺爺說你無法無天必須得管管,真是亂來。”

楚殣此時尚且處于大腦一片空白的狀态,半晌才回憶起來自己在哪裏,在做什麽,茫然地沖毛線眨眼睛:“我沒事?”

“活着,沒傻。” 毛線回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你醒啦。”淮安不知從何處突然冒出來。

楚殣冷不丁被吓得一個激靈,下意識地點點頭,接着便注意到淮安背後的毛線看他的眼神頗為忌憚,臉色也相當不好。

“那就走吧。”淮安笑嘻嘻地起身,跨過地上的幾具屍體。

“怎麽了?”楚殣拉住毛線小聲詢問。

毛線諱莫如深地看了他一眼,放慢腳步壓低聲音:“剛剛屍變的時候,他直接把那個符屍給吃了。”

“吃了?”

“嗐,可別提了,他左手上突然就出現了一種金色的獸紋,直接把符屍攪碎了,而且一點肉渣都沒留下,全都不知道哪兒去了,給人感覺像是個大活人被吃了。”毛線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有些作嘔。

楚殣聞言腳步不由頓住:“你看清楚那個紋路是什麽沒?”

“我感覺……好像是個饕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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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家家主右手上的獍紋,阿房宮入口的兇獸浮雕……說這個怪人和齊家沒關系,鬼都不會信。

迷霧籠罩的大澤漸漸被甩在了身後,建築物也開始呈現出秦國宮室的風格,高大宏偉的木石建築透着一股子沉穩,而兇神惡煞的雕飾則顯示出了幾分粗犷。

穿過一個回廊,前方的視野突然開闊起來,遠遠地便能看到瑰麗的秦宮。這些屹立于大山之中的古老建築群這麽多年來不改舊容,仿佛從千百年前伫立至今,歷史的浮塵未曾在這裏留下一絲一毫痕跡。

然而嘈雜的打鬥聲卻破壞了古老的寧靜。

楚殣和毛線跟着淮安一路西行,見到齊家孔家和那群外國人的确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另一人卻在意料之外。

“爺爺??”楚殣驚訝地在一群人之中看到了自家老頭的身影。之前楚殉說要出門辦件事,卻怎麽也不肯透露是什麽事需要楚家老爺子親自出馬,結果辦事辦到齊家的地盤上來了?

楚殉一回頭就看見自己的寶貝孫子和辰家的獨苗苗站在那兒,立刻氣急敗壞地試圖退出沖突圈向二人靠近,同時還不忘吹胡子瞪眼地訓斥:“你們兩個臭小子怎麽跑這兒來了?胡鬧!還不快滾!”

許你來不許我們來?我還沒問你怎麽在這兒……楚殣腹诽一句,面上卻老老實實,暗中觀察周圍情況。孔昭正領着幾人與那幫外國人僵持不下,齊淮遠手裏握着刀,刀尖的血滴落在地。當聽到楚殉的怒罵時,齊家主下意識回頭看過去,随即便愣在了原地。

楚殣第一次從齊淮遠臉上看到這麽明顯的震驚,整個人僵住了一樣,以致于完全忽略了身後舉槍瞄準自己的敵人。

“喂,小心……”楚殣正要出言提醒,随後便看見淮安像是憑空出現在那人身後一樣,一刀便将其了結。而齊淮遠則是驚醒一般,目光轉到楚殣身上停留了一下,随後緩緩又扭過了頭。

“你怎麽能這麽不小心呢,哥哥。”淮安在袖子上擦幹刀上的血跡,仿佛調侃一樣笑着說。

孔昭看見淮安之後也不由露出難以置信之色,躊躇地停下了動作,目光在兩人之間梭巡,而入侵者們則小心翼翼退到了淮安身後。

“我就知道這倆人絕對有關系,”毛線嘀咕道,“這個小瘋子原來是齊家那個讨嫌鬼的弟弟。”

“你可少說幾句吧,小心被人家聽見。”楚殣無語,然後滿臉無辜地看向領着幾具符屍和家丁退過來的楚殉。

楚殉一身的趕屍打扮,揚起手在孫子腦袋上狠狠拍了一下,又嚴厲地瞪了毛線一眼:“你們倆怎麽在這兒?!”

“我們真的只是路過啊爺爺!我們在骊山的景區旅游來着,不小心就過了游客止步的牌子,到了這深山老林裏看見一個洞口,一時好奇就進來。”

憑楚殉對這臭小子的了解,對“游客止步”這四個字視而不見一向是楚殣的作風,絕不可能是不小心,可因為好奇進了什麽奇怪洞口倒也像是他會做出來的事,只得狐疑地采信:“都給我小心點別亂跑!丢了小命活該!”

二人連連陪笑,老老實實地點頭。

而齊家主此時好像終于搞清了狀況一樣,恢複了一副冷漠的樣子,掃了眼俨然以淮安為首的黑衣人。

“哥哥,這麽多年不見,怎麽一句話也不說。”淮安可憐兮兮地質問,手裏的恰西克騎兵刀卻挽了一個淩厲的刀花。威震歐洲的恰西克馬刀曾經與哥薩克馬刀、龍騎兵馬刀一起成為東歐平原上的戰争利器,微帶弧度的刀身鋒利雪亮,如野獸的獠牙一般可以輕易撕碎敵人的身軀。

“你還敢回來?”齊淮遠終于開口,輕蔑地嗤笑道,“我還以為你會逃到我永遠找不到的地方。”

“是啊,我這等喪家之犬,居然敢跑回哥哥面前狺狺狂吠,”齊淮安渾不在意地聳肩,“可我就是敢啊,還帶着你讨厭的人來了齊家藏藏掩掩幾千年的地方。”

“小安,你怎麽會和這幫人在一起,”孔昭忍不住開口,似乎想要勸和,卻又不知該如何措辭。

齊淮安哼了一聲,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全然沒有了之前孩童一樣的表現,回過頭冷冷地掃視了一眼其他黑衣人:“你們要是敢插手,我連你們也一起殺了。”

那夥人面面相觑,一個似乎是頭領的人微微沖其他人搖了下頭。

“哥哥,”呵退了其他人的齊淮安又露出一番孺慕的神色,口中說出的話卻令人不寒而栗,“我今天來親自取你性命。”

楚殣注意到縱然齊家主臉上依舊是冷漠不屑的表情,握刀的手卻攥得發白,似乎內心頗不平靜。

“你覺得,憑你能殺得了我?”齊淮遠一步步向着對手逼近,“你忘記自己的刀法是誰教的了嗎?”

“未必啊哥哥,這些年我也不是白過的。更何況,齊家的力量所在又哪裏是這些表面架勢呢,雖說你有四只,我只有三只,可誰勝誰負,打過了才見分曉。”

“齊家的力量?”齊淮遠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一樣,“你根本不懂這是什麽詛咒,還以為自己得到了一筆橫財,現在把不屬于你的東西還回來或許我還能饒你一命。”

“那我是不是還要謝謝你?”齊淮安聞言似乎怒不可遏,情緒失控地揮刀砍了過去,“十年前你沒殺得了我,今天我就殺了你!”

唐刀和恰西克彎刀碰撞在一起,東西方兩大傳奇冷兵器同時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幾點火花飄落在地。

楚殣觀察着二人的動作,顯然齊家主更加游刃有餘,而他的弟弟則似乎急躁了些,出刀也越來越沒有章法。可奇怪的是,即使這樣,兩人的戰鬥卻沒有很快結束,齊淮遠看似招招狠厲,實際上處處手下留情,根本不像要人性命的樣子。

“你看不起我嗎?”齊淮安在一次短兵相接中被甩了開去,對方卻沒有順勢補刀,而是立在了原地。

“你贏不了我。”

“呵。”齊淮安冷笑一聲,黑眸之中卻隐約金光湧動。

齊淮遠終于也露出凝重之色,密切注意着對方的一舉一動,全身的肌肉緊繃,仿佛在危機之前蓄勢待發的野獸。

兩人試探性地交手,刀刃相加,錯身間幾個招式不分勝負,忽然齊淮安露出一笑,整個人憑空消失,瞬間出現在他的兄長身後。

楚殣之前已經見識過一次這等本事,此時依舊心中一驚。

縱使齊家主反應驚人,依舊只來得及堪堪回過頭,雪亮的刀鋒從鬓角劃過,斬落了幾根發絲。然而這錯過要害的一刀注定已經收不回去,齊淮遠伸手扼住對手的手腕,微微一用力,對方手中的武器便掉落在了地上。

楚殣看到齊淮安眼中閃過一絲怨恨,但又如同目的得逞一般露出了笑容,擡起了沒有被制住的左手。金色的饕餮紋路浮現出來,猙獰的兇獸張開饑餓的血盆大口,仿佛要吞盡世間萬物。

“淮遠!小安!”孔昭驚得一聲大喊。

齊淮安臉上抑制不住癫狂的笑,猛地擡頭,時隔多年來第一次與齊淮遠近距離對視。時間似乎有了一秒的靜止,原本怨毒痛苦的雙眼隐約閃過一絲茫然,揮出去的左手最終停頓了一下。

可這片刻的猶豫便已經錯失了良機,齊淮遠制住對方的手向內一拉,順勢一腿便把齊淮安掃倒在地。

齊淮安掙紮了一下擡起頭,正對上冷冰冰的刀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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