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自從齊家和常家撕破臉以來,剛開始不少人還保持着觀望的态度,可後來越來越多的人被卷入局中,不得不開始站隊。只是令衆人感到不解的是,向來與中原無甚交集的辰家這次倒是當了常家的急先鋒,處處與齊家作對。而南巫的龍頭老大楚家卻态度成謎,若說楚殉是想作壁上觀,那麽完全沒必要公開支持常琨,還默許辰家的行為;若說他是的确與常家聯盟,可卻從未真正找過齊家的麻煩。

坊間傳聞說楚家的家主被齊家那個活閻王綁了做人質,才使得楚殉如此被動,然而誰也沒有過證據,一時間衆說紛纭。

直到有一天,孔家大少爺突然在酒席上放出話來,說齊家主想找個機會與大家聚上一聚,惹得席間衆人臉色驟變。齊家的老家主死後,新家主就一直性格孤僻不愛見人,只在上次蒙古之行前見過這些各方勢力的頭頭腦腦們,這一次突然要聚會,那意思就很明顯了。但凡來了的,自然要被劃歸進齊家的陣營裏,而沒來的,毫無疑問就要以敵人的身份面臨打擊。

楚殣一早就聽說今天齊淮遠回來了,可在偌大的宅邸中轉悠了半天也沒找着人,好容易才揪住一個下人問出來齊家主在湖邊亭子裏。

十天半個月不着家的齊淮遠坐在亭子長石凳上,背倚着朱紅柱子,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給湖中鯉魚扔魚食。楚殣停住腳步,站在湖邊遠遠地看着,一時神情有些恍惚,仿佛三年前第一次在這裏見到齊淮遠時還不知道他是誰一樣,深覺晦氣的同時也難以忽視對方身上的寂寥。

齊淮遠扭過頭看見了楚殣,卻沒有像當年一樣走過來,只是平靜地和他對視着。

“難得你也會來找我,”待到楚殣走近了,齊淮遠才開口,“有什麽事?”

楚殣盯着他臉上和顏悅色的笑容看了兩秒:“我聽說,你明天的聚會,請了我爺爺?”

“是。”

“我也要去。”

齊淮遠的笑意褪去幾分,恢複了往常令人難以捉摸的樣子,低頭抛下一把魚食,紅色的鯉魚們立刻争先恐後地擠上來搶奪。

“我爺爺不可能去的,別人不知道的只會以為楚家正式和你結盟了,齊楚兩家聯手會讓那些舉棋不定的家夥動搖,我爺爺不可能給你這種好處,”楚殣見他不說話,只得繼續開始談條件,“除非你帶我去。”

“是嗎,”齊淮遠一把将手裏剩餘的餌料全部扔進湖裏,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殣,“那你去是為了什麽呢?”

“我有家人,不是人人都像你孤家寡人。我想我爺爺,我爺爺也會想我,如果能見我一面,就算便宜了你們齊家我爺爺也無所謂。”

孤家寡人的齊家主聞言站起身來,高大的身影立刻籠罩了楚殣,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壓迫感。雖說楚殣的語氣一直篤定而理直氣壯,可他着實不确定齊淮遠會不會買賬。

“人家坐牢的還允許探監呢。更何況西安是你的地盤,我還能飛了不成?齊家主總不會連這點膽子都沒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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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淮遠垂眸看着楚殣臉上故作鎮定的表情,牽起他的手,果不其然摸到了滿掌心的濕意:“這麽緊張幹嗎?”

“你管得着嗎?”楚殣破罐子破摔地抽回手,“到底答不答應?一句話的事!”

“答應,當然答應,”齊淮遠撚了撚指尖摸到的汗,語氣溫柔得詭異,“你要什麽我都答應。”

這樣反常的态度讓楚殣渾身寒毛倒立,目的達到了連忙轉身就走。

“楚殣。”

“嗯?”楚殣下意識地回頭,看見齊淮遠站在柱子的陰影之下,面目不清,只有一雙眼睛明亮而幽深。

空氣突然像凝固了一樣的安靜,沉默的對視讓楚殣幾乎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其實洞悉了一切,而自己下一秒就要面對一只被激怒了的孤狼。

“我還有事,晚上不回去了,你早點休息。”齊淮遠一切如常。

“哦。”楚殣松了口氣,點點頭便離開了。

天色将晚,一群心思叵測的人早早聚集在金碧輝煌的宴會廳裏,觥籌交錯衆聲喧嘩,各路人馬虛與委蛇的同時又不忘眼觀六路,留意着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等。

忽然,一位胡子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拄着拐杖走進來,那些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相談甚歡的人們都像是被消音了一樣瞬間安靜下來,将目光投向了門口的老人和他身邊高大兇惡臉色仿佛死屍的護衛。

“哦呦呵,楚老爺子,歡迎。”孔昭笑嘻嘻地迎上去。

楚殉冷哼了一聲,絲毫沒有給他面子,只是用銳利的雙眼掃視了一遍表情各異的衆人。

“人還沒到,”孔昭壓低了聲音,“您裏邊先坐會兒?”

“要是我今天沒見到我孫子,你們別以為耍了我能有什麽好下場。”楚殉雖說年紀大了,不怒自威的氣場卻是一點沒少,露出幾分陰鸷神色來。

“自然不敢。”孔昭賠着笑臉把他帶進二樓房間裏等候,出來時才拍拍胸脯松了口氣。楚家精通趕屍術,本就比旁人陰森幾分,何況楚殉是從舊時代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與他一輩的人早就死的死退的退,孔昭也是頭一次見識到這等老去的枭雄真正發起狠來的樣子。

“剛剛那是楚殉吧,啧,這老東西還真能活。”

“他怎麽會在這兒?難不成楚家真要和齊家結盟?那辰莫先和常琨走那麽近又是怎麽回事?”

“怕不是想兩邊押寶,誰贏了都讨個巧?”

“嗐,你們沒聽說嘛,楚家前兩年才當家的楚殣被齊家主給綁了,那楚殉命根子被人捏在手裏,任他是頭狼也得當了狗啊。”

“真的假的?”

“我可還聽說,那楚殣有幾分姿色,早就被齊家主瞧上了,怕不是……”

“那還真是難為楚殉能忍啊,自己一世英名,到頭來孫子被死對頭給辦了。”

聊得津津有味的幾人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們正在談論的人已經進來了并且就坐在不遠處的角落裏。

楚殣是自己先從側門進來的,由于大多數人并不認識他,所以沒有引起什麽注意,也就聽到了這麽一番議論。

齊淮遠在外邊與幾個心腹交代完事情才進了門,目光略一梭巡就看到了坐在角落裏面色不虞的楚殣。周圍人真真假假的寒暄不絕于耳,齊淮遠卻沒什麽心情應付他們,只潦草搭了幾句話。

旁人看着齊家主徑直走到角落裏那個年輕人身邊,一時都有些懵。

“走吧。”

楚殣不緊不慢地站起身,瞥了眼剛剛談論得頗為起勁的幾個人,齊淮遠于是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怎麽了?”

幾人頓時渾身僵硬如臨大敵,面面相觑誰也不敢說話。

這時終于有人認出來,這個進來以後也不與人攀談的不合群者似乎就是傳說中被當作人質扣押了的楚殣。

楚殣嘲諷地嗤笑了一聲,并未與這幾個嚼舌根者深究。畢竟人家說的也并非不是實話……名聲這東西看來他這輩子是找不回來了。

“我爺爺呢?”楚殣扭頭看向一旁的“罪魁禍首”,語氣算不上友好。

齊淮遠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帶路:“跟我來。”

楚殉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中央,四面不靠,兩只手一上一下地搭在拐杖頂端,食指不耐煩地敲擊着。

“爺爺!”門被推開,楚殣急急向前幾步,卻被齊淮遠一把拉住。

“姓齊的你個斷子絕孫的小畜生呦,造孽啊,我老頭子就這麽一個念想了你們齊家也不放過……”楚殉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急不可耐地打量了幾眼,怎麽看都覺得自家孫子消瘦了不少。再想到自己年事已高,幾番喪子喪孫,只剩下這麽一個獨苗還為人所欺淩,竟一時老淚縱橫,對着齊淮遠罵不絕口。

“你放開我!”楚殣沖齊淮遠吼了一聲。

齊淮遠看了眼聲淚俱下的楚殉,再看了眼滿面怒容的楚殣,默默松開了手。

剛才還痛哭流涕似乎随時會昏厥過去的楚殉一瞬間收了聲,以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敏捷将孫子拉到了身後。

侍立一旁的阿普也順勢向前一步,擺出一副虎視眈眈的姿态。

齊淮遠像是早已料到一樣,絲毫沒有驚怒之色,只是拉開椅子坐了下來:“這兒是西安,不是沅陵,不說外面都是我的人,就算是我一個,你們也未必走得了。”

楚殉恨的牙癢,陰着臉笑了兩聲,語調咬牙切齒:“你倒是狂的很。”

“齊淮遠,我既然會叫我爺爺來,自然能走,”楚殣扶着老爺子,沉聲勸說,“大家做人留一線,沒必要撕破臉弄得你死我活。”

“是嗎?我覺得我們之間早就撕破臉了吧,還有什麽必要留一線?”齊淮遠靠在椅背,歪着頭對楚殣笑,“我現在只是好奇你能有什麽辦法離開。”

“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楚殉早就不想和他廢話,沒等楚殣接茬就掏出了一個木雕的圓形罐子和一張有些老舊的符紙。

齊淮遠看清那張後終于臉色一變,唰地站起身,楚殉卻已經将符和一把米塞了進去。

湘西血咒之術素來陰毒,條件也很苛刻,若非深仇大恨不會随便動用。要想對一個人下咒,需得有兩只子母蟲,一只置于對方體內,另一只以精血為餌驅使,便可對咒術釋放自如,要其生則生,要其死便死。楚殣在蒙古的時候得了那一張沾着血的鎖靈符,回去後不知做何處置,便藏在了自己才知道隐秘之處。那日令奧丁飛回去就是告知了楚老爺子這張符被藏在了何處,順便要來了母蟲趁齊淮遠醉酒下在了他身上。

若不是那天齊淮遠恰巧喝醉了,以他的警覺,楚殣還真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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