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1)

浮南眨了眨眼, 她想起自己在不久之前才剛對茉茉說過自己不會哭,但在上來的時候,她嗅着空氣裏彌漫的血腥氣, 還是忍不住落下了淚。

她只是落了一點點的淚,沒想到阿凇這也能看到, 她低下頭, 長睫掩落, 投下一片深深的陰影。

阿凇比着手語問她:“若看了不開心, 就不要上來, 明日就看不見了。”

“沒什麽事。”浮南抱着懷裏的小枕頭, 對阿凇露出笑容, “只是方才有一點忍不住,現在不就好了?”

“你不出去看着他們處理萬毒山的事嗎?”浮南感覺馬車裏的空間變小了, 阿凇就坐在她身邊,讓她感到有些局促不安, 她催着他先下去。

“他們會做好。”阿凇的身子沒動,他繼續比手語。

浮南垂下了頭, 将自己的下巴搭在自己懷裏的小枕頭上, 他不走, 她還挺開心,就這麽看着他笑。

阿凇将弓箭卸了下來, 這些冰冷的、金屬制的武器搭在馬車的一角, 閃爍着鋒銳的光澤。

“那你就在這裏歇會兒。”浮南輕聲說,“今天沒有受傷嗎?”

阿凇搖了搖頭。

浮南抿着嘴笑了起來,他總算學會保護自己了。

忽地, 她感覺自己的嘴唇幹澀, 舔了舔唇, 起身,想去拿杯水喝。

阿凇已經提前動了,他将桌上那個單獨的杯子拿了起來,倒滿了水,遞到浮南面前。

“啊……”浮南的手緊緊環着自己懷裏的小枕頭,沒接,因為這個杯子最開始是她用的,但不久之前,阿凇剛用過,她以為他不知道這是她用的,但是……現在他還用那個杯子給她倒了水?

浮南以前不會去注意這些細節,或許是今日比較特殊,她的心弦緊繃,因此開始過分在意自己身邊的事情。

阿凇其實做這種事做過很多次,他自己并不會去留意,做就做了,熨帖順手得仿佛理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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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習慣她了。

浮南忽地別扭起來,她的手還是沒動,阿凇放下了杯子,比手語問她:“不渴嗎?”

“我自己喝。”浮南還是動了,她将桌上那杯水拿了起來,咕嚕咕嚕喝光了。

阿凇扭過頭來,看着她,沒有再表達什麽了。

“我之前給你看的戰術布置還好用嗎?”在這樣安靜的空間裏,呼吸聲與心跳聲似乎都被過分放大,她便出聲,找些話題來打破此刻的沉默。

阿凇點了點頭,而後又繼續比手語:“修改了一部分。”

“改了哪裏?”浮南的眼睛亮了起來,她傾身問道。

“我減少了隊伍陣型裏普通魔族的壓力,這樣傷亡更少,你不是不希望他們死嗎?”阿凇比了手語表達。

“減少的壓力,到哪裏去了呢?”浮南看着他的黑眸問。

他與她對視着,在浮南溫柔的雙眸中,倒映出他的模樣。

阿凇的個人能力過分強了,所以即便把友方魔族的壓力轉移一部分到他自己身上,他也可以承受得住。

他本不會如此在意自己的部下,死了多少魔族,以後還會補上多少,無需挂懷。

阿凇之所以這麽做,是他看到浮南為了那些普通的魔族花費了很多心力,她日夜不眠地去篩選、書寫、修改适合他們的功法,有些魔族并不禮貌,她有一次平白挨了一頓罵回來,沒說,後來是茉茉偷偷告訴她的。

“阿凇,不要這樣。”浮南輕聲說。

阿凇靠在了她的榻上,今日他也有些乏了,他定定看着浮南,沒答應她的話。

反正,做一些讓她開心的事,不會讓他付出什麽太大的代價,幹脆就做好了。

浮南就算什麽都不做,就站在那裏對着他笑,也是能讓他開心的。

馬車裏的小小空間又安靜起來,天黑了,浮南将燈給點上,燈花上焰光将她的面頰照得發白。

阿凇靠在榻上閉目歇着了,浮南也縮了回去,他在床榻的這一側,她在那一側。

浮南将書取了出來,低頭靜靜地看,馬車裏只剩下輕輕的翻書聲了。

不久之後,馬車外傳來郁洲與其他部下的對話聲:“城主大人呢?”

“他方才尋浮南姑娘去了,現在還沒出來呢。”部下回答。

“他自己休息去了,就給我這些爛攤子。”郁洲的聲音越靠越近。

他敲了敲浮南所在的馬車外側,問:“城主大人在裏面嗎?”

浮南将書放下,跑去将馬車簾子掀開了:“郁先生,阿凇剛睡了。”

“你們鬼鬼祟祟在裏面做什麽?”郁洲探頭探腦朝裏看,“有些意外狀況需要城主處理。”

他本來還在往裏望着,浮南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臉紅了,但他的動作很快僵住了。

阿凇出現在浮南身後,瞥了郁洲一眼。

郁洲收起嬉皮笑臉,正色道:“城主大人,我們在萬毒山外側發現了幾位鬼祟的魔族,應當是魔域中層其他勢力派來的探子。”

“殺了還是放了?”郁洲問。

阿凇從浮南身側繞出,走下馬車,他思忖片刻,給郁洲比手語:“殺了。”

他懶得與周邊的勢力溝通,一并鏟除便是。

“還有其他情況。”郁洲繼續報告,“萬毒山外,還發現了其他修煉者經過的痕跡,他們應當也是前來查探今日萬毒山之事,但他們修為高些,沒能捕獲,通過法術痕跡判斷,他們可能不是魔族,而是……人類修士。”

阿凇颔首,但眸中卻染上一絲殺意。

相比魔族,他更讨厭人類。

浮南見阿凇與郁洲離開了,便躲回了馬車上,她想着魔域中層裏有人類并不算奇怪,因為與阿凇一樣,人類修煉魔族功法之後,便具備了魔族的特征——溫妍應當也是這樣,令她疑惑的是阿凇方才展現出的殺意,他自己分明也是人類,但似乎更痛恨人類,真奇怪。

她決定不去想那麽多,月色清輝灑落,映照着她所在的萬毒山,也照着遠處奔走的兩位修士。

“這魔域下層上來的魔族好生可怕,若不是我謹慎,提前布置了抵擋魔族的陣法,不然我們還真被那些魔族給抓走了。”一位黑衣男子禦劍匆匆而行,似乎在害怕還有人在身後追逐他。

“魔域下層的異變,要警惕,我第一次見到那群無法被教化的魔族展現出如此的配合。”另一位灰衣男子年紀看起來更大些,說話的聲音也沉穩許多。

“他們的戰術配合,有跡可循……”灰衣男子輕嘆一口氣,他的語氣變得驚懼起來。

“老師,您也看出來了嗎……”黑衣男子聲線帶着一絲顫抖,“這戰術與布置的陣型,太像當年那人了……”

“是,薛亡,我們人族最後一次追蹤到他,他在魔域邊緣,此後便再無音訊,不過,後來魔域上層發生過一次動蕩,前代魔域皇族被屠戮殆盡,他們的死狀極其詭異,仿佛是一瞬間被抽走了生命力,身上也沒有任何傷痕,也不知是不是與這位薛大人有關。我們在此,不也是我為了追蹤他的蹤跡嗎?他活着,太可怕了。”灰衣男子說出自己收集到的情報,“魔域下層的變化,不能忽視,我回去後便将這個消息傳回人界。”

兩人身影消失在月下,此時的阿凇正與郁洲等人談論人族修士一事。

“萬裏之內,只有萬毒山的西側有一傳送陣法可以去往魔族上層。”阿凇對郁洲比着手語表達自己的想法。

魔域中上層的交流還算頻繁,不像魔域下層閉塞得幾乎與世隔絕,但若要将魔域裏的什麽東西帶出去,就必須經過魔域上層,只有魔域上層才有離開魔域的唯一出口。

“他們使用的是正統道家功法,必定是人界派來的卧底,人類在魔域建立了情報網,你們直接去萬毒山西面的傳送陣守着,切斷他們的消息傳遞。”阿凇無情地下着命令,“若可以,就直接殺了,不必審問,見到一個殺一個。”

這邊出現的小小意外并沒有影響到浮南,阿凇的事業并不需要她操心,她在馬車裏歇到了半夜,茉茉便跑來告訴她,說萬毒山已經清理完畢了。

原先萬毒山的建築主體沒有被拆除,只是萬毒山內部使用的陣法各處布置都被換下,阿凇手下魔族做事的效率很快,萬毒山主峰很快被清理得幹幹淨淨,新換上的裝飾風格甚至與之前的城主府一樣。

浮南與茉茉入了殿中,為她準備的住處與之前遠燼城裏的差不多,她也不太認生,将自己的東西搬進去之後,就算住了下來。

茉茉與她一道在房間裏整理東西,實際上,她不與浮南住一塊兒,與浮南住在一處殿中的是阿凇,只是每日她都會按照自己的職責過來照顧她——當然,浮南不需要照顧,茉茉就陪着她,做些自己的事情。

她将馬車裏浮南帶來的沉甸甸箱子搬了下來,浮南與她一人擡着一邊。

茉茉搬着箱子,有些感慨:“南姑娘,沒想到都過去這麽久了。”

“是啊。”浮南輕輕笑了一聲,“我以前還以為我上不來了。”

“怎麽會呢,南姑娘這麽厲害,就算到魔域上層也是寶貝呢。”茉茉說。

“有些東西,人人都想要,人人也不想別人能得到,所以,在确定自己不能完全掌控它之前,他們會選擇先将它毀了,以确保它不會落到另一個人手上。”浮南的聲音輕輕柔柔,“茉茉,我就是這樣,在被人當成珍寶供奉起來之前,我會先被撕成碎片。”

“城主大人不就挺好的。”茉茉羨慕地說,“南姑娘你救了她,他一直念着你的恩情呢。”

浮南看着茉茉笑,她當然知道阿凇留着自己的原因,她在想,如果……如果不是當初意外發生,使得阿凇不得不需要她的血來進行幽冥經的輪回,他還會不會留着她。

她看不懂阿凇的想法,若他需要她的血,那麽第二次輪回的時候,他為什麽要躲起來不讓她去。

浮南想不明白,她低下頭,将自己面前的大箱子打開了,将自己的東西慢悠悠往外拿。

阿凇自己的東西很少,也就與她的放在一處了,浮南先将他的東西拿了出來,不過一些日常穿的衣物與其他用品而已。

“城主大人真的很信任你。”茉茉禁不住感慨,“如果不是我們魔族沒有感情,我都要以為他喜歡你了。”

“他不是……”浮南抱着他的一袋衣服,張口說道,忽地又愣住了,對啊,阿凇不是魔族,那茉茉說的……

“修煉了魔族的功法,也算是了哦。”茉茉朝浮南湊了過來,她小聲對浮南說,“人類要堕落到修煉魔功,那必然是将自己的心抛棄不要了。”

浮南笑着對她點了點頭。

“魔族不會有感情,城主大人也不會有,但是南姑娘,你有。”茉茉看着浮南溫柔的眸子說道,“南姑娘,你救過我,所以我要告訴你這件事,你最好不要對城主大人有什麽感情——我知道你很好很好,對所有魔族好像都是一樣好,城主大人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嗯,我知道。”浮南咬了咬自己的唇,聲音很小,她的語氣變輕了很多,但茉茉沒發現。

“那我走了哦,你早些休息。”茉茉陪着浮南将東西都整理好了,便道別離開。

浮南坐在自己的書桌旁,托着自己的下巴想,她對阿凇究竟是什麽感情。

喜歡他嗎?喜歡啊,浮南可以很清楚地回答這個問題。阿凇長得好看,對她也很好,她為什麽會不喜歡他呢?

她也很喜歡茉茉,還有她認識的其他魔族……這樣的感情,有什麽不同嗎?

浮南知道不同,至少她和茉茉相處的時候,茉茉拉她的手,還喜歡在她身上蹭,她也不會臉紅。

但是如果阿凇靠她近了,看她久了,她就會臉紅。

很奇怪……浮南沒想明白這種喜歡有什麽不同。

她将阿凇的一些衣服抱着,往他房間走去,剛放進他的衣櫥,身後的門便被無聲地打開了。

阿凇回來了,他看到房間裏的浮南,手指屈起,用指節敲了敲門,示意他在。

“篤篤”聲音響起,浮南回眸看,正巧撞上阿凇的視線。

她現在手裏拿着的布料是他貼身的衣服,這多少有點令人不好意思了。

浮南将它胡亂塞進衣櫥裏,這事本來應該阿凇自己來做的,但他今天忙,她也就好心幫他做了。

“阿凇,你回來了。”浮南喚了他一聲,“我剛好有空,就幫你的東西也整理了一下。”

阿凇靠了過來,在她手背上寫:“謝謝。”

他與浮南交流,有的時候比手語,有的時候有會在她手背上寫字,選擇什麽樣的方式,似乎沒有規律。

用手語與她交流,隔得遠一些,在她手背上寫字就能更親近些,這個交流方式他只對浮南用過。

他的手指寫寫畫畫,浮南感覺很癢,便将手縮到了身後背着。

“郁先生發現的人類修士找到了嗎?”浮南不知自己為何會問這個問題,她或許是在好奇阿凇對同族如此仇恨的原因。

“找到也殺了。”阿凇寫。

“他們是你的同族。”浮南輕聲說。

阿凇沒有回應了,他知道浮南還在信着他最開始的謊言,其實說不說謊并沒有太大區別,他修煉了幽冥經,就算是人類,也成了魔。

但阿凇沒有告訴浮南真相,他無端地維持着這個謊言。

他生硬地移開了話題,在她手上寫:“回去休息嗎?”

浮南的雙眸神采奕奕,她在馬車上為了消磨時光,睡了很久。

她搖頭:“我在馬車上睡了,現在不困,待會兒我去找郁先生,将萬毒山的一些信息要來,再看看有沒有需要調整的管理舉措。”

阿凇這個時候一般是要修煉了,但他今日沒什麽睡意,或許是因為剛攻打下了萬毒山,完成了浮南一部分的願望,他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自豪感,就像好不容易尋到了什麽好看寶貝,一定要拿到浮南面前給她看一樣。

“我陪你去。”他寫。

浮南笑着開了個玩笑:“阿凇,你好黏人,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阿凇寫着問:“黏人是什麽意思。”

“就是你老是跟着我。”浮南解釋,她嘴上像是在嫌棄他,實際上她在說每個字的時候,都含着笑意,仿佛是在撒嬌。

阿凇站在原地,困惑了好一會兒,他許久才擡起手,這一次,他沒有在她手背上寫字了。

他比着手語問:“你不喜歡這樣嗎?”

阿凇刻意保持了一點點的距離,因為他現在還沒有确定浮南是不是适應他這樣的靠近——萬一她不喜歡呢?他不通情愛,但對他與浮南相處的每一個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他想起今天浮南許久沒有接過的那杯水。

浮南看着在夜裏燈火下他的黑瞳,暖色的光在他無情的眸裏閃爍着,似乎也帶上了一點溫情,此時,人人畏懼的城主大人在她面前顯出了一絲可憐巴巴的意味。

“喜歡,我肯定喜歡啊。”浮南提高了聲線,柔聲說着,仿佛是在哄他。

阿凇對着她點了點頭,又在她手背上寫字了:“走吧。”

他和浮南走出去的時候,落在她手背上的的手指無意間下滑,他精準地抓住了她的手。

浮南的手猝不及防被他牽住,她愣了好一會兒,腳步機械地往前走。

她不太知道牽手意味着什麽,這般親昵的舉動出現在男女之間,幾乎是一種關系的宣告了。

她不知道,阿凇也不知道,知道的人也不說。

郁洲看着他們兩人相牽着的手迅速松開,将萬毒山內部的資料推到浮南與阿凇面前,一人一份。

萬毒山的資料都被存在玉簡之中,魔域中層果然富庶許多,連記錄信息的載體都不再是厚重的紙張了。

這種玉簡阿凇他們其實也不是不會做,只是魔域下層缺少材料。

浮南接了過來,道了聲謝。

郁洲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浮南:“你知道妍妍是怎麽入魔的嗎?”

妍妍就是溫妍,浮南愣了一下,搖頭。

“改天你去問她。”郁洲說。

“入魔想來不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我為什麽要問,讓他不開心呢?”浮南說。

郁洲笑得更開心了。

浮南不太理解這個海膽魔的心理活動,她和阿凇一起回去。

走到半途的時候,阿凇在她手背上寫:“你什麽不問我是如何入魔?”

他發現浮南對他幾乎沒有什麽問題,反而他對她更加好奇。

“現在是什麽,就是什麽,以前是以前,老是回憶做什麽?”浮南反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掌,她的掌心是溫暖,“心上被傷過的地方留了疤,再回憶一次,不就又将傷口撕開了?”

“我不喜歡悲傷的故事。”浮南牽着他往前走,以前先生從不對她說那些帶來負面情緒的故事,後來化了形,她聽得就多了。

阿凇知道她在很早之前被保護在一個很美好安全的世界裏,美好得無比虛假,但是,誰不希望她永遠都是笑着的呢?

但是他的世界太污穢了,她跟着他,即便他很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來了,但那池塘裏的污泥還是會濺到她身上。

浮南的手緊緊牽着他,悶頭往前走,她一邊走一邊碎碎念:“其實我也不是不想聽,但是我聽了會心疼,阿凇,我還記得我将你救回來的時候,你是什麽模樣。”

“我想要你好好的,想要你身上的傷都好了,最好還能說話,叫一叫我的名字,你如果能實現你的願望,去報仇就好了,你的仇人那麽壞,想來一定也很強,我會幫你的。”浮南說了一連串的話。

她說完之後,一直乖乖跟着她的阿凇腳步驟然間停了下來,她牽不動他了。

浮南回頭看去,只見阿凇執拗地站在原地,天月懸于他頭頂的天際,薄薄的雲層掩着。

手上傳來一股力,在浮南愣神間,她被他拉到了他的懷裏去。

他将她抱着了,其實,阿凇也不是沒有這麽抱過她,他在幽冥經輪回的時候,就會抱着她,但在外面,這還是第一次。

浮南的腦袋靠在了他的胸膛上,他的雙臂攬着,完完全全正正經經地将她給擁住了,一只手落在她的腰間,一只手落在她的背後。

他在她背上寫了一個字。

“嗯。”一個簡單的應答。

他的頭往下低了一點,唇落在她的耳邊,清冽的氣息掠過她耳側。

阿凇似乎想做些什麽,但最終沒做,湊近的唇瓣又硬生生停住了,只留下他平緩的呼吸。

浮南沒動,她的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仿佛海洋潮汐一般的呼吸起伏,似乎在期待着什麽,但又無比平靜。

她後來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把自己松開的,總之……他抱了很久,久到,他冰冷的懷抱似乎都被她的體溫捂得暖了起來。

那日皎潔的月色下,她唯一記清楚的是,他和她亂了節奏的心跳聲。

萬毒山被阿凇收入囊中之後,周邊其他勢力也陸續被他占領,魔域中層五大勢力齊齊向阿凇發來見面的邀請,他足夠強大,在各方勢力的評估下,已經無法将他消滅,既然無法消滅,只能想辦法讓他和他們結成同盟。

阿凇将這些邀請函都丢了,他不是來和某一方勢力結成同盟的。

遵從魔域中層的習慣,阿凇的追随者對他的稱呼也從“城主大人”變為“尊上”,浮南因她有掌管學宮的權力,因此成為掌管實權、人人尊敬的長老之一。

萬毒山中,有一掌控領地的寶珠,可以控制領地內的山體、河流、建築。寶珠與遍布整個領地的大型陣法相連,開啓領地禁制與基礎攻擊,都要依靠這枚寶珠,變幻山峰地脈、亭臺樓閣,也在操縱者的一念之間。

當初萬毒山原本的陣法與控制寶珠被阿凇摧毀,後來他又依照原本的陣法基礎又新建了一個陣法與寶珠,範圍除了萬毒山還包括他後來占領的其他勢力領地。

後來這枚寶珠到了浮南手上,在此之前,阿凇先使用它做了一件足以令魔域中層其他勢力震驚的大事。

阿凇先占領的魔域中層領土,全部與魔域下層相鄰,他的目的自然是……

他操控寶珠,通過陣法傳遞的移山填海之能,直接将魔域下層與魔域中層隔開的深淵夷平,原本如斷面般的深淵變為緩坡,深淵裏禁止底層魔域越過的禁制也被卸除。

阿凇如此做,确實沒存着什麽造福魔域下層魔族的想法,他單純只是預感到了之後的鬥争會愈發頻繁,減緩魔域下層與中層的通道,可以讓他的力量很快地輸送上來。

當然,他的這個舉動得到了浮南的支持——她以為他在做好事。

阿凇還是把這枚寶珠給了浮南,這東西比一開始的城池銅獸還要更加貴重,浮南最開始沒敢收。

後來阿凇手底下有些魔族對領地內部的格局變動有需求,請求阿凇幫忙移動一下領地部分區域的位置,阿凇說讓他們去找浮南。

他們求到浮南面前,無奈之下,浮南只能把寶珠接了過來。

奇怪的是,她拿到寶珠之後,沒人來求她辦事了,後來她才知道阿凇手底下的魔族對他的安排都很滿意,根本沒有要改變的意見,當初來求她的魔族是阿凇安排的……

他狗得很,浮南三天沒理他。

這些日子裏,浮南也沒閑着,她一直記得阿凇不能說話,到了魔域中層之後,她就開始搜集解藥所需的藥草靈材,有毒藥配方在手,她很快想出了解藥的方子,至于能不能用,還需要再試驗。

毒藥的原材料珍貴,解藥的原材料自然更加難尋,即便阿凇在魔域中層的勢力已經很多了,但浮南還是只能搜集到幾味基礎藥材。

還有幾味藥,在其他勢力手上,其他藥材都還好,數量還算多,只要等着阿凇将那些勢力吞并了就能拿到手,唯有這一味藥——玄月靈芝,遍尋整個魔域,只有一朵,而且剛好就被魔域中層五大勢力其中之一掌握着。

玄月靈芝對于魔族來說,是修煉陰性魔族功法所需要一味升階靈藥,但,魔族裏純陰的功法很少,這靈芝只能提升修為,并無什麽特殊效用,所以它雖然珍稀,卻并無魔族對他有太大需求。

給阿凇喝下的毒藥中,有一味靈陽仙草與玄月靈芝功效相對,是那毒藥的藥引之一,所以在解藥中,這一味藥必不可少。

玄月靈芝只有去處的記載,說是在數百年前它是被進貢給魔域中層五大勢力的,但這靈藥大多數魔族覺得沒用,估計也只是丢到寶庫中存着,浮南擔心阿凇直接去攻擊該勢力,玄月靈芝會在鬥争中被毀了。

但若大張旗鼓地搜尋,對方以此相要挾,或是直接毀了,阿凇的嗓子便沒有解藥醫治了。

浮南給阿凇搜集解藥靈材的時候,做得很隐秘,若要什麽藥材,對內部都說是她自己研究用,她沒有對太多人透露她要幫阿凇治嗓子——實際上,大多數人都以為他是天生不能說話。

她搜集到情報之後,将此事暗中對阿凇說了。

“玄月靈芝,魔域下層只有一朵了,就在赤川之中。”浮南翻開郁洲提供給她的情報,對阿凇說道,“如果赤川那邊将它毀了,就找不到第二朵。”

阿凇擡眸看了一眼浮南,實際上,他對于恢複自己的聲音并不熱衷,因為他現在有幽冥經。

但浮南對此興致勃勃,他知道她只是想聽他叫一聲她的名字。

阿凇點了點頭,比着手語道:“我在攻打赤川的時候,會注意保下他們的寶庫。”

“魔族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你之前攻打的勢力,在迎戰之前,都會将自己寶庫裏的靈材全都毀了,連功法也燒幹淨。”浮南知道魔族都是什麽性子,他們自己拿不到,也會想辦法毀了。

“我提前派人去查。”阿凇給出另一個方案,“先将玄月靈芝拿到手。”

“這樣也行,但是……若被赤川知道你的目的,他們就有了把柄,或者會提前将它毀了。”浮南有些急,“我想我修為低,他們也沒見過我,我可以……”

阿凇堅定地對她搖頭。

“那換誰去呢?”浮南小聲說,她真心在考慮此事。

阿凇提了個他并不重用的追随者的名字。

“他嗎……我似乎沒有什麽印象,他有什麽能力,對你忠誠嗎?”浮南問。

阿凇看着她的眸子,他點頭,沒回答什麽問題,就是點頭,單純就是敷衍。

就是因為這位部下沒能力又不算忠誠,他才準備派他去。

他沒想着拿回解藥,但浮南對此興致勃勃,他不好掃她的興。

能拿就拿到,拿不到……就拿不到,再哄哄她,她心情就能好了,阿凇想。

浮南盯着阿凇看了很久,她問:“你不想說話嗎?”

阿凇搖了搖頭,他不介意自己的聲音回來。

他介意的只是……

浮南一廂情願的那個願望。

“等你能說話了,能叫一叫我的名字嗎?”

不行,不可以。

他與浮南對着,沒再說什麽,因為這是他當初對浮南說出的那個謊言一部分。

阿凇犯了一個錯,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謊言,他騙了她很多次。

浮南脾氣好,他以為她永遠不會離開他,不過是小小的一個謊言,她應當也會原諒他。

但他想不到,浮南對他近乎于無盡的耐心也有消磨殆盡的一天。

阿凇準備派出的魔族部下名為蘇一塵,他修為剛過元嬰,曾是魔域下層某個較小城池的城主,在阿凇準備攻打他所在城池之前,他先給阿凇遞了降書,他修為不算高,提前投降的行為讓阿凇認為他不夠堅定與忠誠,所以将他招攬到麾下之後,他沒有重用他。

這個任務被派到他身上的時候,蘇一塵腦子還有點轉不過來。

“這麽大的事,能治好尊上嗓子的靈藥,讓我潛入赤川去取?”蘇一塵撓了撓頭,問郁洲,“這是真的嗎?”

“是啊,你應該快被尊上重用了。”郁洲說,他的聲音平靜。

“不應該啊,尊上應當不信任我才是……”蘇一塵很年輕,他生着一張娃娃臉,露出困惑表情的時候顯得有些可愛。

“你願意去嗎,不願意的話,我讓別人去。”郁洲問。

“去去去。”與其他追随阿凇的魔族一樣,蘇一塵也很崇拜阿凇,他對魔族有一種驚人的吸引力,因為魔族向往極致的邪惡。

“太謝謝了,我真的很感動,沒想到尊上竟然願意信任我。”蘇一塵愉悅地說道。

同為魔族,郁洲了解阿凇,他甚至猜出了阿凇将這個任務派到蘇一塵身上的用意——阿凇就不想說話。

郁洲聽到蘇一塵開心的回答,有些不想把這個任務交給他了,他怎麽這麽心甘情願,真拿回來了怎麽辦?

但蘇一塵看起來是個廢物點心,郁洲沒多說什麽,交代了任務便離開了,甚至沒給他什麽情報上的幫助。

在出發潛入赤川的前幾日,蘇一塵命下人去布置了好酒好菜慶祝自己被尊上重用。

是夜,他的宅邸內燈火通明,幾位仆從将豐盛的菜肴端上,也為他溫好了酒。

“一起吃一起吃,赤川那麽危險,我能不能回來都不知道。”蘇一塵笑嘻嘻,讓自己的仆從與他同桌吃飯。

此時,院外傳來禮貌的叩門聲,蘇一塵在魔族裏人緣不算好,他想不到還有什麽人會在夜裏找他。

他讓自己的仆從在桌上繼續吃飯,自己去将宅門打開了。

門口處懸挂着一盞燈籠,此時,這月白燈籠發出的微光将來人微笑的面頰映着,仿佛谪仙降臨。

浮南拿着手裏的玉簡,笑吟吟地對蘇一塵說:“你好,你是蘇先生家裏的仆從嗎,可以去叫一下蘇先生嗎,我是浮南,有事與他說。”

她沒想到是蘇一塵親自來開門,她看到他的時候還在感慨蘇一塵家裏的仆從竟然長得還挺可愛的。

“糊糊糊……糊南姑娘!”蘇一塵說話都結巴了,他口齒不清地應道,“我就是蘇先生,啊……蘇一塵,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浮南在他們之中地位尊貴,當初尊上為了她将何先生等人差點殺了,還是她求情才留下來的事跡被傳得神乎其神,導致很多魔族看到浮南第一反應就是尊敬又懼怕,尊敬主要是尊敬她的身份,懼怕主要是怕她在自己面前磕了碰了,讓尊上找上門來。

“我知道的。”浮南柔聲地糾正蘇一塵的發音,“是浮南。”

“好的糊南姑娘,您過來是……有什麽事嗎?”蘇一塵馬上應道。

浮南還是笑着,見他改不過來,就沒繼續糾正了。

她将手裏的玉簡遞出去:“我想郁先生應該已經給你提供一些情報了吧,這些是我自己做的,可能有重複的部分,但是你可以參考着用。”

浮南真心想要阿凇能開口說話,她自己整理了很多關于赤川的情報,關于寶庫位置所在以及玄月靈芝的保存條件等,每一項需要注意的地方她都詳細整理出來,她希望能幫上蘇一塵,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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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存天地,與世皆敵,少年古臻生于小品位九流域之中,不介意仇家滿天下,願踏腳之石,鋪滿成長道路。身世古怪,上古道祖後裔,更為九天大陸天尾家族外戚。
事關定數,變數之争,方知天下本為棋局,人人皆在局中。無限劇情,無限争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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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 天茗
1047.1萬字
九陽絕神

九陽絕神

最強殺手,逆天重修。
為報前世滅族之仇,修至尊神訣,握無上神兵,掌混沌之氣,噬天地,斬蒼穹,誅神滅魔,踏破乾坤!
以殺戮之名,成就更古至尊!
這一世,我要只手遮天,翻手滅世!
九天在下,唯我在上!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大陸傳奇,一戰成名;鳳凰聖女,風火流星神界刀法;雙升融合,金陽藍月,雷霆之怒,這裏沒有魔法,沒有鬥氣,沒有武術,卻有武魂。唐門創立萬年之後的鬥羅大陸上,唐門式微。一代天驕橫空出世,新一代史萊克七怪能否重振唐門,譜寫一曲絕世唐門之歌?
百萬年魂獸,手握日月摘星辰的死靈聖法神,導致唐門衰落的全新魂導器體系。一切的神奇都将一一展現。
唐門暗器能否重振雄風,唐門能否重現輝煌,一切盡在《鬥羅大陸》第二部——《絕世唐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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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骨天梯

萬骨天梯

天庭被血洗,上到昊天,下到普通天兵盡皆被殺,神格和法寶散落一到三十三重天各處。
每一重天都降下了通天階梯,任何普通人爬天梯都可以進一重到三十三重天探險尋寶,神仙的神格、法寶等等,誰搶到就是誰的。
兩年前,昊天的神格被神秘人找到,帶出了天庭,那人将昊天神格烙印在身體上,變成了妖魔。
葉靈,一個普通莊戶銀,兩年前跟父母在莊稼地裏收麥子,突然一個妖魔出現。小說關鍵詞:萬骨天梯無彈窗,萬骨天梯,萬骨天梯最新章節閱讀

傳承鑄造師

傳承鑄造師

經歷具現化,一個神奇的能力。
周墨,這個神奇能力的擁有者。
別人搞不到的絕密情報?
短暫的接觸,複制他過去的經歷,一個人的過去無法撒謊。
從不示人的珍貴傳承?
短暫的接觸,複制他曾經的經歷,就能獲得他所知所會的全部。
以經歷為材料,智慧為爐火,鑄造的每件裝備都獨一無二,值得百代傳承。
“賺錢吧,學習吧,修行吧,歷練吧,然後當你遇見了我,你的,就是我的!”
——周墨
新書《世界救贖者》,求支持!小說關鍵詞:傳承鑄造師無彈窗,傳承鑄造師,傳承鑄造師最新章節閱讀

我真是召喚師

我真是召喚師

“求求您,教教我如何才能和女天使關系更好?”
某十二翼戰天使懇求的問道。
“請教您,如何才能忽悠更多的人信仰我的教派?”
某魔界大魔頭如是問道。
“您知道如何才能把昨天晚上我家痛經死的貓救活?”
某天界聖母不好意思的悄悄問我。
“各路大神,各路大仙,我不是上帝,真的只是召喚師。”
我痛苦的說道。
這是一個窮小子,如何因為意外獲得空間變成主宰六界的大召喚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