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

他看見了。

無數條蒼蠅的蛆蟲,在人的腦子裏生長着,它們扭動着醜陋的身軀,吞噬着整個大腦。蠅蛆慢慢地蠕動着,吮吸着人腦的精華和營養,它們飛速地生長和發育,幾乎在瞬間就進化為了成蟲,也就是綠色的蒼蠅。這些小東西揮舞着翅膀,從人的眼睛裏飛了出來,然後留下一個被掏空了的眼珠。從眼睛裏出來的蒼蠅飛啊飛啊,不知道飛了多少年,一直飛到另一個男孩的眼睛裏,在那裏生根發芽。

小彌睜開眼睛。

眼睛瞪大得有些吓人,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可是他看不到,看不到那些蠅蛆和被挖空了的眼睛,只有一片茫茫的黑暗。

就連他的瞳孔也感受到了恐懼,微微地顫抖起來,他大口地喘着氣,捂住自己的眼睛。然而,只要一閉上眼睛,就又會看到那些可怕的場景。耳邊還會響起無數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絕望的呻吟,這一切似乎都在向他召喚。

這是一個無比真實的夢。

在他的身邊,媽媽正均勻地呼吸着,最近的每個晚上,她都要摟着兒子睡覺。今天,她又見到了恐怖的一幕,那個為小彌治眼睛的莫醫生,在門診室裏上吊自殺了。而小彌是第一個發現他的人。在醫院裏,警方詢問了他們半天,許多人圍着他們,仿佛在看怪物。

現在,媽媽在恐懼中睡着了。小彌輕巧地将媽媽的手挪開,然後悄無聲息地下了床。

他打開房門,來到外面的走廊裏。他知道自己該去哪兒,順着昏暗的走道,他輕輕地走下樓梯,進入了底樓的走廊。

小彌走到底樓樓梯的背面,在極其昏暗的光線下,發現那扇小門開着一條小縫,似乎是一張微微張開的嘴,要向他訴說着什麽。

或者,這張嘴要把他吞噬。

他輕輕地推開小門,走下了黑暗的水泥階梯。

随着自己的腳步聲,小彌似乎看到一陣白色的煙霧正從地底緩緩升起,除了那層煙霧,其它什麽都看不到。

小彌伸着手摸索着,繼續向前走去,走了十幾步開外,忽然摸到了什麽東西,像是一扇鐵門。他推開鐵門,發現腳下又是一道階梯。他小心地走下去,發現這道階梯并不深,很快就來到平地上。忽然,他感到自己腳下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差點摔了一跤。

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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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站穩以後,小彌才慢慢地蹲下來,把右手伸到地下摸索了起來。

他立刻就摸到了,那是一塊硬硬的東西,手上的感覺冰涼冰涼的,似乎是一個不規則的半球體,表面有些光滑,有一股奇特的感覺通過小彌的手指,滲入了他的毛細血管裏,讓他下意識地顫抖起來。

小彌又伸出了另一只手,兩只手托起了那個東西,然後把它緩緩捧到了自己的眼前。

他看不見它。

然而,它能看見他。

小彌似乎聽到它在向他說話,那聲音非常非常輕,那不是用耳朵能夠聽到的。

男孩把它放在懷中,輕輕地撫摸着它,感受着它的思維,它的幽怨,它的痛苦,它的仇恨。

已經50多年了,它靜靜地躺在這裏,等待着這個叫小彌的6歲男孩。

它也曾經是個男孩。

那小小的頭蓋骨的下部,還殘留着一道骨骼間的接縫,它們快樂地生長着,在死以前。

他的手指撫摸着它的全部,甚至摸到了一雙眼眶的眉骨。那眼窩深深地陷了進去,小彌的手指也伸進了眼窩,進入了它的內部——裏面是空的。

小彌忽然覺得它就是自己,50多年前的自己,他似乎能夠感受到,它死以前的痛苦和絕望。似乎眼睛裏有某種東西正在往外鑽,一條蠅蛆在腦子裏蠕動着,最後變成了一只綠色的蒼蠅,飛出了這具陰森的骷髅。

莫名的悲傷充斥了這個6歲的男孩。一滴純潔的眼淚,從他重瞳的眼睛裏流了出來,緩緩地滴落在他懷中的白骨上。

淚水慢慢地滲入白色的骨頭。

它已經許多年沒有過水的滋潤。

小彌心想,這滴鹹澀的男孩淚水,一定會讓它感到很舒服的。

忽然,眼前閃過了一個影子。

那層白霧漸漸地消退了,不知道從哪裏閃起了一線昏暗的幽光。

小彌感到自己能夠看見周圍,于是,他緩緩地擡起頭,看到了一個白色的影子。

白衣服的小女孩。

她在黑暗中看着他。

“是你嗎?”小彌睜大着眼睛,輕輕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沒有回答。

他向前跨出了一步,與她面對着面。

就在這瞬間,笛聲響了起來。

在黑暗的地底,致命的笛聲又一次響起,誰都逃不過它。笛聲穿過小彌的耳膜,緩緩滲入他的腦子裏,他仿佛感到有一群蠅蛆,在不停地蠕動着、吞噬着。

小彌的意識漸漸模糊,仿佛又回到了混沌時代,被黑暗的大海所吞沒。他蜷縮在母體之內,渾身都被羊水包裹着,只剩下一團水泡。

在笛聲的伴奏之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把一只光滑潔白的小手,緩緩伸向他的眼睛。

小彌突然感到,不知從何處伸出一只冰涼的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咽喉。

海水不斷地上漲,他漸漸地沉入了黑暗的海底。

海藻,無邊無際的海藻,牢牢地纏繞着他的身體。

在海底三萬英尺深的地方,見不到一絲光線,男孩冰涼的身體漂浮在海藻中間。他就像在媽媽的懷中睡着了一樣,仰天躺着,皮膚雪一樣蒼白,緊閉着那雙漂亮的眼睛。

再也聽不到笛聲了,只有海底的潛流不停地掠過,使得海藻發出某種美妙的聲音。

當他閉着眼睛的時候,終于看見了那個人。

小彌睜開眼睛。

突然,海藻和潛流都消失了,一線晨光射進了他的瞳孔,他看到了媽媽的臉龐。

“我怎麽會在這兒?”6歲的男孩脫口而出,茫然地看着媽媽的眼睛。

“你當然在這兒。”池翠半躺在床上,摟着兒子說。她剛剛從睡夢中醒來,清晨的光如流水般傾斜在她的身體上,顯得有些慵懶,身上散發出一股強烈的年輕母親的特殊氣味。

小彌在媽媽的懷中貪婪地吸了一口氣,這讓他舒服了一些。突然,他猛地從床上跳了起來,用一種陰森的語氣說:“地下有死人。”

“小彌,一清早不能亂說話。”池翠摟着兒子的頭,鄭重其事地告誡着他。

男孩猛地搖了搖頭,大聲地說:“不,我剛才去過地下了,我摸到了死人的骨頭。”

“你做惡夢了?”

“夢?”小彌自己也迷惑了,他使勁地眨着自己的大眼睛,這雙重瞳從媽媽的眼睛裏,只看到不安和憂慮。

半夜裏,或者剛才,真的只是一個惡夢嗎?

男孩默默地問自己,他只有6歲,還難以分辨夢與現實之間的距離。

忽然,小彌感到自己的脖子有些異樣的感覺,他伸手摸了摸頸部。池翠也注意到了小彌的動作,她仔細第看了看兒子的頸部,發現他右側的脖子上有一個非常淡的印痕。

她摸了摸印痕的位置問:“疼嗎?”

“不疼。”

池翠的眉際露出了一絲擔憂。忽然,她似乎聞到了一股什麽味道,像是什麽東西腐爛了。她低下頭,注意到了床邊小彌的拖鞋。她立刻拿起那雙小拖鞋,發現鞋底沾着一層肮髒的污泥,那股味道就是從這裏發出的,把鼻子湊近了聞簡直令人作嘔。

她立刻把鞋子扔進了垃圾袋裏。

然後,她将信将疑地看着兒子的眼睛,那雙眼睛不能不讓人相信。她又仔細地看了看兒子的全身,除了手上和腳上略微有些髒以外,并沒有其它反常之處。她又走到了門口,打開所有的電燈看着地板,果然發現了一些模糊的髒腳印。

真的假的?

她回過頭,摟着兒子的肩膀問:“小彌,你真的下去過?”

兒子點點頭,喃喃地說:“真的,我做了一個夢,他們在夢裏叫我去呢。”

“叫你去地下?”

“是的。”

她有些緊張了:“小彌,媽媽警告你,可不能胡說八道啊。”

“我沒有胡說。”

池翠看了看兒子的眼睛,猶豫了很長時間。她在房間裏來回地踱着步,心跳也越來越快了,最後她撲到了電話機上,給蘇醒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蘇醒帶着一股濃濃的睡意:“喂?”

“蘇醒,你起來了嗎?”

“我還在睡覺呢。”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響起了他的聲音:“你是池翠嗎?”

蘇醒好像剛剛才反應過來,口氣一下子變得緊張了。

“麻煩你過來一下好嗎?”

只有早上6點半,露珠還滾動在樹葉上,睡眼惺忪的蘇醒幾乎是小跑着趕到了池翠家裏。幾分鐘以前,他還在做一個奇怪的夢,就當夢抵達高潮時,電話鈴聲同時竄進了夢中,于是他就醒了。當他在電話裏聽出了池翠的聲音時,心裏莫名其妙地一顫,是因為對那棟樓的恐懼,還是對她的感覺?放下電話以後,蘇醒呆坐了幾十秒,默默地問,自己怎麽了?

現在,他走進池翠的房間,看到她正緊緊地摟着小彌,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說:“我還以為小彌又不見了。”

“對不起。”她看着蘇醒紅紅的眼圈,他還沒來得及梳理那一頭亂發,整個人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池翠忽然覺得他有些可愛——她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怎麽會有這種感覺?現在可不是時候。她立刻又把心思帶入了緊張之中,将剛才發現的事情全都告訴了蘇醒。

蘇醒聽完以後,也有種真假莫辨的感覺。他低下頭看了看小彌的眼睛,男孩不說話,只有那雙重瞳怔怔地盯着他。蘇醒的目光避開了他,然後撿起了小彌的拖鞋,仔細地看了看鞋底的那些泥土。瞬間,那股腐爛的味道使他聯想到了什麽,他立刻把頭別過去,暗自慶幸自己還沒吃過早飯。

“那我下去看看吧。”他剛說完,就想起了那天在地下室裏把小彌找上來的情景,心裏不禁有些發虛。

“先等一等。”池翠忽然走進了廚房,“你還沒吃早飯呢。”

“不,我已經吃過了。”

蘇醒并沒有說實話。其實,他是生怕等一會兒自己下去以後,萬一發現了什麽惡心的東西,不單是早飯,恐怕連昨天的晚飯都保不住了。

“真的吃過了?”池翠又從廚房裏出來了,她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個手電筒,交到蘇醒的手中,低下頭輕聲說,“你要小心,如果有什麽不對,就立刻回來。”

“怎麽弄得像生離死別似的?”

也許這句話并不适合對池翠用,她聽了以後有些尴尬,小彌也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蘇醒只能故作鎮定地擠出一絲微笑,然後就帶着手電筒下去了。

他一個人來到底樓,看到樓梯背後的那扇小門依然只開着一道縫。他在小門口呆呆地站了幾秒鐘,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推開了小門。

手電的光束照亮了黑暗中的水泥階梯,似乎有一股輕輕的煙霧從地底飄了上來。蘇醒呆呆地站在門口,心髒沒由來地亂跳起來。

他一步一頓地走了下去,足足用了兩三分鐘才來到地下室裏。他舉起手電筒向周圍照了照,四面都是水泥的牆面,沒有其它東西。這裏的空氣非常差,漂浮着一股潮濕的陳腐氣味,蘇醒感到有些嗆鼻子。他緩緩地向地下室的底部走去,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手電光束照到的地方亮着一團白光。

忽然,在手電的光影裏現出了一扇小門。蘇醒立刻沖到跟前,用手電對準那扇門,原來是一扇黑色的鐵門,看起來鏽跡斑斑。

他試着推了推這扇鐵門,沒想到一下子就被推開了,門裏發出了“咿呀”的一聲怪響。他吓了一跳,再用手電一照,原來是生鏽了的門軸發出的聲音。

蘇醒發現腳下又是一道階梯,他先用手電向裏面照了照,一陣白色的霧氣漂浮在地底,就像一塊海綿吸水一樣吸收了手電的光線。他只能大着膽子走下去,沒幾步就來到了平地上。

他又向前跨出一步,忽然腳下發出“咔嚓”的一聲怪響,似乎是什麽東西被踩斷了。他立刻低下頭,用手電往腳下照了照,在潮濕的霧氣中,好像是一根棍子,已經斷成了兩截。

蘇醒伸手拿起了那兩截東西,當手指觸摸到它們的時候,一股惡心的感覺直沖他的腦門,瞬間他的手一抖,差點把東西扔了出去。

現在,手電的光線對準了那兩截斷了的“棍子”,如果接在一起的話大約有20厘米長,表面是一層黑色的污泥之類的東西,又黏又腥,令人作嘔。蘇醒也顧不得那麽多,他輕輕地擦去了那層髒東西,發現底下是白色的,在手電照耀下發出陰森的反光。

他仔細地端詳了一下手裏的東西,怎麽看都像是兩截大腿的骨頭。

人類的骨頭。

瞬間,蘇醒感到仿佛有一種細微的聲音,貼着耳邊響起。

骨頭在說話?

他有些站立不穩,剛向前邁出一步,只感到腳下又是一陣骨頭破碎的聲音。一絲冷汗滲出了他的背脊,那感覺仿佛是自己的骨頭碎了一樣。

蘇醒努力控制住呼吸,将手電的光束又對準了地面。他把手電放得很低,使得光線穿越了那層白色的濕氣,終于照亮了在黑暗中沉睡了許多年的骨頭。

他看到了一具枯骨。

手電的光線幾乎已經貼在了地面上,蘇醒甚至可以依稀分辨出,那是一個孩子的骨骼。整副骨架緊緊地蜷縮在一起,每一寸骨頭上覆蓋着一層黑色的髒東西,膝蓋骨直頂着天靈蓋,十根手指骨頭握着拳,仿佛要抓着什麽。

這是死不瞑目的姿勢。

蘇醒大口地喘着氣,現在心裏的感覺已經遠遠超出了恐懼。他突然明白,原來這裏就是鬼孩子的家。手電筒随着肩膀而不停地顫抖着,他能夠看出,這個男孩(或者是女孩)在臨死前一定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她)在掙紮,他(她)在吶喊,他(她)在呻吟,沒有人來救他(她),只有絕望陪伴着死神降臨他(她)的軀體。

不止他(她)一個。

随着手電光束的延伸,蘇醒發現在這具骨骸的旁邊,還躺着其他一些骨頭,顯得非常零亂,有的骨架已經完全破碎。他幾乎貼着地面,将手電筒的光束掃射了一圈,在光線所能達到的地方,全部都是黑色的骨頭,有完整的,也有零碎的,這裏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亂葬坑。

突然,蘇醒感到有無數雙眼睛,正躲在某個黑暗的深處看着他。

地底亡靈?

血液都要凝固了,他幾乎已無法分辨,自己是在人間還是地獄。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愣了好幾秒鐘,突然手上一抖,手電筒立刻掉到了地上。

蘇醒聽到了一陣輕脆的聲響,然後,光線就熄滅了。

地底的黑暗重新籠罩了他。

他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眼前什麽都看不到,似乎有無數黑色的影子晃動着。他伸出手在地上努力地摸索,但手上只摸到一團髒東西和碎骨頭渣,手電筒早就滾遠了。蘇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立刻掉轉了頭,憑借着記憶向回跑去,很快就摸到了那扇生鏽的鐵門,然後沖出鐵門,在地下室裏摸了摸半天,才找到了水泥階梯。

蘇醒飛快地跑上階梯,終于沖出了那扇小門。

在昏暗的底樓走道裏,他還來不及喘氣,又沖出了這棟樓房。此刻,他終于呼吸到新鮮的空氣了,他貪婪地張動着鼻翼,讓樹叢邊的氧氣充滿自己的肺葉。

他終于找到鬼孩子了。

地底的太陽。

一盞2000瓦的碘鎢燈發出耀眼奪目的光芒,人們通常稱它為“小太陽”。略帶紅色的強光照射着地下每一塊骨頭,其中一塊已經被擦去了污跡的頭蓋骨,發出一絲陰森的反光。

強光刺激着楊若子的眼睛,讓她幾乎睜不開眼,但更加刺激她的,是地下這一切。胃裏像倒翻了一樣難過,自從踏進這塊地底空間,她就開始惡心起來。其實,她真的很想嘔出來,卻什麽都嘔不出,這樣的感覺更加折磨人。

一開始的時候,她還顧忌腳下不要踩到什麽東西,但地上全是人類的骨骸,幾乎沒有任何插腳的地方。最後,她只能踩在一片碎骨渣上,她忽然想等回家以後,腳下這雙新鞋就要扔掉了。但很快她就不再想這些了,那種惡心和嘔吐的感覺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悲傷。

她明白,自己作為警察不應該太外露感情,但現在她實在難以控制自己。在公安大學讀書的時候,她的人體解剖學成績很好,可以輕而易舉地辨認出人類骨架的各種類型。此刻,她能清楚地看出來,地上所有的骨頭,都還沒有閉合,說明他們是正在長身體的孩子。

于是,一些鹹澀的液體,開始緩緩地滾動在她的眼睛裏。她終于看不下去,身體劇烈地起伏着,轉過頭要向後面那扇鐵門沖去,卻一頭撞到了葉蕭的身上。

葉蕭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對着她的耳邊說:“若子,你要幹什麽?”

“我不能……不能……”

她看起來确實控制不住自己了,一些淚水已經劃落了下來,打濕了葉蕭的手背。她忽然感到,葉蕭雙手和胸膛是如此寬闊和溫暖。

“你要到上邊去透透空氣是嗎?你去吧,不過請先把眼淚擦幹淨。”

楊若子點點頭,掏出手帕抹了抹淚水,快步離開了這裏。

葉蕭緩緩地長出了一口氣,其實他自己也有些控制不住了。“小太陽”的光芒照射着他的眼睛,也照射着整個地底空間。這裏更像是一個比較寬闊的甬道,大約有200多個平方米大。在靠近左側的牆上,還有一個大約4米寬的開口,裏面是一條黑暗的通道,“小太陽”的光線照射不進去。

這裏的屍骨實在太多,以至于鑒定組的人數不夠,他們又從其他部門調來了幾批人,一起來進行清理。所有的人都戴着口罩,并使用各種工具,小心翼翼地把這些骨骸搬運出去。

地底的空氣非常潮濕,似乎常年都飄着一片如白霧般的濕氣,使這裏看起來更像是陰曹地府。葉蕭小心地走到左側的那個開口前,燈光只能照射到通道口,裏面沉浸依舊在黑暗中。

在這裏清理完畢以前,沒有人敢擅自走進這條通道。誰都不知道這裏面還會藏着什麽東西,随意地進去只能是冒險。

葉蕭冷冷地看着眼前黑黑的洞口,只覺得自己仿佛要被它吸進去了。他立刻後退了一大步,深呼吸了幾口,然而,這裏的空氣實在太糟糕了,這股腐爛的氣味不知道飄了多少年,他松開了領口的紐扣,轉身走了出去。

走出地下室,來到底樓的門口,他才有機會呼吸到外面的空氣。人們正把骨骸裝在擔架或者袋子裏往外運,它們的上面都覆蓋了一層白布,遮掩了那慘不忍睹的景象。

不知道是誰,把地下挖出了無數屍骨的消息給捅了出去,引來了附近許多居民來圍觀,警方只能在大樓外面設置了障礙。當一具具在白布遮掩下的骨骸被擡出來時,葉蕭注意到圍觀的人們顯露出了各種表情,既有恐懼萬分的,也有當作是在看熱鬧的。幾個中年女人交頭接耳起來,對眼前這棟灰色的樓房指指點點,他猜想她們一定在講“鬼孩子”的傳說,和那棟曾經矗立在這裏的舊房子。

幾十年來,這裏一直都是絕對的禁忌,是一切的起點,也是一切的終點?葉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又回到樓房裏,快步走上樓梯,看到3樓池翠的家門正虛掩着,便悄悄地走了進去。

他看到在客廳裏,一個警察正在詢問池翠和蘇醒。他靜靜地站在門口,觀察着蘇醒的眼睛,突然,他走到了蘇醒的跟前,對他輕聲地說:“我能和你談談嗎?”

看到葉蕭的出現,蘇醒顯得非常吃驚,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不要打擾他們做筆錄,我們出去談吧。”葉蕭做了一個請他出去的手勢。

池翠忽然中斷了和警察的談話,她擡起頭看了蘇醒一眼,想要說什麽話卻沒有開口,然後她又低下頭繼續和警察說話了。

蘇醒停頓了一下,便和葉蕭一起出去了。

在3樓昏暗的走廊裏,葉蕭掏出了一把鑰匙,對他說:“這裏也沒什麽好地方,我們就去隔壁談談吧。”

“隔壁?”

蘇醒的目光對準了走廊盡頭的那扇門,話語裏一陣輕微的顫抖。

“請過來吧。”

葉蕭走過去打開了那扇房門,只見一道充滿了灰塵的光線,從房間裏照射出來。蘇醒感到雙腿似乎已不受自己控制了,跟着葉蕭緩緩地走進了這間房子。

他們一進來,葉蕭就把身後的房門關上。蘇醒聽到關門的聲音,不禁一怔,猛地回過頭來,看着葉蕭冷峻的眼睛,不敢再說話。

房間裏始終散發着一股奇怪的氣味,随着兩個人的腳步,一層薄薄的灰塵輕輕地揚了起來。

“我受不了這樣的空氣。”剛說完,葉蕭就打開了窗戶,他趴在窗臺上,眺望着對面的那棟樓房的3樓窗戶說,“蘇醒,麻煩你過來看看。”

蘇醒緩緩地走到他身邊,順着葉蕭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對面的窗戶。立刻,他的心裏又是一跳,那是他曾經住過的地方。

“你瞧,對面窗戶裏的那間房子是空關着的。”忽然,葉蕭轉過頭來對蘇醒說,“你一定對那間房子很熟悉吧?”

蘇醒知道自己是瞞不過去了,他索性明說:“你已經查過我的記錄了吧?是的,我承認我曾經住在對面的房子裏。”

“不單單是對面。我相信,你對這裏也不會陌生的。”

“你已經知道了?”蘇醒變得面無血色,後退了好幾步。

葉蕭逼近了他,冷冷地說:“羅蘭已經從精神病院裏逃出來了。”

“她逃跑了?”

“看起來你很關心她?當然,你當然很關心她。”還沒說完,葉蕭就從包裏取出了一本厚厚的日記說,“這是我從羅蘭的床頭櫃裏找到的。昨天晚上,我幾乎看了個通宵,現在應該由你自己來說了吧。”

“羅蘭的日記?”

蘇醒呆呆地看着葉蕭手裏的這本日記,他甚至還不知道羅蘭有記日記的習慣。他退到房間的一個角落,緩緩地坐了下來,然後又看了看這房間,這裏是羅蘭的家。他這才明白,葉蕭為什麽要把他叫到這裏來談話。或許,只有在這裏聞着羅蘭遺留下來的氣味,他才更容易回憶起來。

終于,他将心底深埋的東西,都統統倒了出來:“兩年前,我剛剛從樂團辭職,搬到了對面那間房子裏。每天晚上,我還是按照過去養成的習慣,練習1個小時左右的笛子。沒過多久,我就發現每當晚上吹笛子的時候,在對面樓房的窗戶裏,都會有一個年輕的女人靜靜地坐在窗前。”

蘇醒一邊說,一邊走進羅蘭的卧室,葉蕭緊緊地跟在他後面,看到牆上挂着的照片,卓越然和羅蘭正在照片裏微笑着。

蘇醒走到了窗邊,輕聲地說:“她就坐在這裏,房間裏的燈光照亮了她的臉。雖然隔着幾十米的距離,但我能看得出,她正在傾聽我的笛聲,聽得非常投入,我立刻就被她深深吸引住了。每一個夜晚,她都會坐在這裏聽我吹笛子,看着她陶醉于笛聲的樣子,我的心裏總會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到後來,我的笛子純粹只是為她而吹,在那些日子裏,這是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

“你知道她有丈夫嗎?”

“當時我沒有看到過她的丈夫。經過我仔細的觀察,只有一個小女孩和她生活在一起。一個多月以後,我居然在樓下的信箱裏收到了她的一封信。在信裏她對我表示了感謝,說她非常喜歡我的笛聲,希望能請我吃飯。就這樣,我和她在這間房間裏認識了,我也認識了紫紫,一個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她有一雙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羅蘭的丈夫是一個專欄作家,他經常到外地尋找素材,當時已經連着好幾個月沒回家了。我可以從她的話中,聽出她對孤獨的恐懼,甚至對丈夫的失望。後來,她終于承認,她從來就沒有愛過卓越然,之所以嫁給這個男人,完全是一次意外。”

“那你是怎麽想的?”

“我承認,那個時候我非常喜歡她,甚至可以說愛她,但我始終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盡我所能地吹好笛子,滿足她對笛聲的渴望。她是一個音樂老師,與別人不同的是,她對中國傳統音樂有着近乎癡迷的愛好,尤其是笛子。其實她也會吹笛子,對笛子的歷史和故事有着很深的研究,只是她更喜歡聽我吹的笛聲。在将近一年的時間裏,我們一直保持着這種含含糊糊的關系,也可以說我們是互相戀愛着,一種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因為她明白卓越然遲早會回來的,我們之間注定不可能,而且,她還必須為紫紫考慮。”

“柏拉圖?她的日記上也是這麽寫的。”葉蕭點了點頭,他覺得自己有些同情蘇醒,因為他忽然想到了自己。

“一年前,我獨自去海南島旅游了一次,當我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卓越然已經回到了家裏,羅蘭卻再也見不到了。我非常吃驚,只能偷偷摸摸地去打聽,才知道當我在海南島上的時候,羅蘭竟然突發了精神病,結果被送進精神病院。據說,她的病情非常嚴重,需要在精神病院裏長期治療。我當時萬念俱灰,不敢再去看她,更不敢面對她的丈夫,我無法想象他就在我的窗戶對面,每天都能見到。于是,就搬出了這裏。”

“你再也沒有見過她嗎?”

“是的,也沒有見過她的丈夫和女兒。直到幾天前,我去精神病院裏探望了她,我只感覺非常對不起她。”

葉蕭點點頭,緩緩地吐了口氣,突然問道:“好了,我不想再問你和羅蘭之間的隐私了。告訴我更重要的事情。”

蘇醒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什麽事?”

“魔笛。”

葉蕭緩緩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瞬間,蘇醒仿佛被定住了,他用了半分鐘的時間來咀嚼葉蕭的話。然後,他像是被觸電了一樣,用顫抖着的聲音問道:“你怎麽……怎麽知道魔笛的事?”

“告訴我,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訴我。”

“是我不應該……不應該打開潘多拉的魔盒。”蘇醒絕望地搖着頭,就像是只洩了氣的皮球,他低聲地說,“那是7年前,我的笛子老師在他臨死前,交給了我一只盒子,裏面裝着一支名為小枝的笛子。”

“小枝。”葉蕭點了點頭,他立刻就想到了那位姓風的老人對他說的話,當年那神秘的笛手用過的笛子上就刻着“小枝”二字。

“更重要的是,老師在臨死前關照我千萬不能吹響這笛聲,否則會引來死亡和災難。老師還有些話沒說完,他就死了。”

葉蕭若有所思地問:“就像潘多拉魔盒?”

“是的。可惜,我并沒有遵守老師臨終前的遺囑。”蘇醒用一種忏悔的口氣說,“就在我得到這支笛子不久以後,我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終于犯下了大錯。要知道作為一個笛手,碰到任何好的笛子,都會渴望吹上幾口試試,這是不可更改的天性。”

“你吹響了這支笛子?”

“是的,在7年前深秋的夜晚,我吹過這支笛子幾次。”然後,他露出了恐懼的神情,“這是魔鬼的笛子。我無法形容那奇特的笛聲,實在太詭異了,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種音色,簡直可以用來勾魂。那是聊齋裏才有的笛聲,古老墳墓裏的死人,聽到了笛聲而複活。直到現在,我仍然心有餘悸,那笛聲經常變成惡夢就糾纏我,簡直要把我逼瘋了。”

“後來呢?”

“後來,我再也沒有吹過這支笛子,一直安放在原來的盒子裏,7年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可就在不久以前,當我重新打開這只盒子的時候,卻發現盒子裏是空的,笛子已不翼而飛了。”

葉蕭試探着問道:“你知道是誰拿走的嗎?”

“我早就該猜到了,是羅蘭,對嗎?”

“你猜得沒錯,她在日記裏對這件事寫得很清楚。”葉蕭伏在窗口上,看着對面的房間說,“蘇醒,你還記得你和羅蘭之間聊天的內容嗎?”

“其實,剛才我就已經想起來了。那時候她很寂寞,我在為她吹笛子之餘,也陪着她聊天以派遣孤獨。因為她很喜歡民樂,有一次無意中就聊起了魔笛。是她主動說起的,她說自己曾聽說過魔笛的傳說,50多年前夜半笛聲傳說裏的神秘笛手,就是用那支笛子消滅了鼠疫,也帶走了許多孩子。她甚至說到了傳說中魔笛的标志,就是笛身上端刻着的‘小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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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7.2萬字
唐雪見肖遙

唐雪見肖遙

唐雪見肖遙是唐雪見肖遙的經典玄幻小說類作品,唐雪見肖遙主要講述了:唐雪見肖遙簡介:主角:唐雪見肖遙站在離婚大廳的門口,唐雪見想到了八年前和肖遙領證結婚的日子。
也是這樣的下雪天,很冷,但心卻是熱的。
不像此時,四肢冰涼,寒氣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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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無敵大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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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噩夢折磨幾近要挂的徐直決定遵循夢境提示,他眼前豁然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不僅不吐血,還身強了,體壯了,邁步上樓都不喘息了。更牛的是,夢境世界中某些技能和東西居然可以帶入到現實世界,這下,發啦啦啦。即便是一只弱雞的叢林妖精,那又有什麽要緊呢,徐直笑眯眯的手一劃,給隊友頭頂套上一層綠光……(參考元素英雄無敵4,英雄

小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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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的守護者,萬歷皇帝的親密戰友,內閣首輔的好兒子,十六、十七世紀全球首富。
控制吏部三十年的幕後黑手,宗藩制度的掘墓人,東林黨口中的嚴世藩第二,張居正高呼不可戰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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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漢人的保護神,新航路的開辟者,大洋秩序的維持者,全球大型工程的承包商。
禍亂歐洲的罪魁禍首,德川家康的義父,塞巴斯蒂安的拯救者,一心為民的小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