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3)

出門前,卻下意識地抓起了那支小笛子。然後,他帶着笛子走出家門。他輕聲地走下樓梯,從底樓的地下室裏進去,他已經對這裏很熟悉,即便眼前一片漆黑依然能夠摸出一條路來。

當他穿過地下室,進入那扇生鏽的鐵門以後,眼前立刻出現一道強烈的光芒。2000瓦“小太陽”的光線讓他一時睜不開眼睛。小彌舉起笛子擋在面前,使勁地揉着眼睛,片刻之後才适應了這地下的太陽。他發現地下的那些屍骨都不見了,變成一片巨大的平地,只是午夜的潮氣依然從地底泛了起來。

他看到了那條黑暗中的地道,這6歲的男孩已經無所畏懼,快步走了進去。黑暗的地下管道裏什麽都看不見,但他依然可以辨別方向,徑直向前而去。

小彌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轉過多少個彎道,黑暗中的迷宮對他來說,不過是片巨大的黑森林而已。他只感到偶爾有幾只水老鼠,從腳下飛快地竄過,并發出“吱吱”的尖細叫聲。

忽然,地道的盡頭出現了一道微光。

男孩立刻停下了腳步,屏住呼吸,靜靜地看着前方。

那線微光漸漸穿破黑暗的霧氣,離小彌越來越近。同時,他也聽到了一陣沉悶的腳步聲,在沒有窮盡的地道裏發出回響。

小彌看到了一道幽幽的燭光,一個黑色的人影,托着燭光來到了他的面前。

燭火不停地跳動着,映亮了那張幽靈的臉。

男孩的重瞳驟然放大。

瞬間,小彌感到自己那顆無所畏懼的心髒,似乎已經跳到嗓子外邊。他終于對自己離開媽媽,闖入地下的大膽而感到後悔,他忽然想大聲地喊媽媽,但嘴巴裏的血液似乎凝固住了,張大着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在黑暗背景的燭光下,他終于看清楚了那張臉——除了一雙眼睛以外,整張臉都完全腐爛了,鼻子和嘴巴都完全扭曲到了一起,就像是死了一年以後死屍的臉。

小彌立刻想起了在半年前,媽媽帶着他去一座寺院,廟裏雕刻着五層地獄的景象,其中一尊受難的惡鬼雕像,便酷似眼前的這張臉。

幽靈呆呆地看着男孩,然後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離小彌的眼睛越來越近……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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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着幾個小時,楊若子的手機始終都打不通,一直處于關機的狀态。葉蕭覺得現在的她,就像一架在黑暗夜空中航行的飛機,突然在機場的雷達屏幕上失去了蹤跡,誰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整整一夜他都坐卧難安,葉蕭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淩晨3點,依然沒有楊若子的音訊。她在哪兒?唯一能夠知道的就是地下。

不知道為什麽,葉蕭的眼前突然掠過了蠅蛆爬行的影子。這些肮髒的生命,在他的鄰居張名的臉上扭動着身軀。只要一想起來,他就立刻倒吸一口冷氣。

大約在七八個小時以前,他在地底的三岔路口發現了張名的屍體,一種憂慮立刻籠罩了他。張名已經失蹤了好幾天,顯然他是為了尋找兒子而進入地下的。但可憐的張名并沒有想到,地底的世界充滿了未知和危險,他沒有找到兒子張小盼,反而讓自己送了命。

電話鈴響了。

後半夜的電話鈴聲讓葉蕭的心裏一顫,這鈴聲來自地下?他緩緩地拿起了電話。

“楊若子?”他輕輕地叫了一聲。

“不,是法醫室。”

葉蕭輕輕地籲出了口氣,他還以為是楊若子的電話呢,他搖了搖頭說:“對不起,怎麽那麽晚給我打電話?”

“葉蕭,不是你叫我打電話的嗎?你叫我們加夜班給張名做屍檢,只要結果一出來,就算是在後半夜也要立即通知你。”

“對,對。我差點忘了。”葉蕭一時有些尴尬。

“告訴你,張名的死因是膽囊破裂。”

“吓破了膽?”葉蕭拿着電話的手一抖,覺得有些難以置信,“真有這回事。”

“我也非常驚訝,但确實如此。我記得‘吓破膽’這種事只在三國演義裏有,但在現實生活中極難遇到這樣的案例,沒想到居然被我碰到了。”

“謝謝,麻煩你了。”

他挂掉了電話,緩緩地長出了一口氣。葉蕭難以想象,在後半夜的3點鐘,接到法醫室打來的電話,告訴他,他的隔壁鄰居是因為膽被吓破了而死的。

人在什麽情況才會被吓破了膽呢?

那又是一種何等的恐懼呢?張名究竟看到了什麽?

任何人想起這些都會感到毛骨悚然。葉蕭突然又想到了楊若子,此刻她就在那恐怖的下水管道裏。盡管是一個英姿勃發的女警察,她身上有一股無所畏懼的力量,但幾個小時前與她通話的時候,葉蕭卻感到她的話語裏透出一股奇怪的氣息,仿佛是從地底裏滲透出來白霧,通過手機的電波漂浮到他的電話聽筒裏。

張名已經死了,因為他看到了地下的某個東西。

那麽楊若子呢?她此刻也正在地底徘徊,她會看到什麽?

不——葉蕭猛地搖了搖頭。

他不敢再想下去,大口地喘息着,終于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把楊若子從地下救出來。他拿起了一只大號的手電筒,又多帶了幾節備用電池,快步離開了家裏。

葉蕭駕着他的桑塔納,穿破淩晨時分的寂靜無人的街道,眼前夜色如一張黑色的網,而撒網的幽靈就在地底。以最快的速度,他抵達了那棟灰色的樓房,這裏的空氣中仍漂浮着一股腐爛的味道,那是白天人們搬運地底的骨骸所殘留下來的。

他打開手電筒,掩起鼻子沖進了大樓的地下室裏。穿過黑暗的地下室,他來到“小太陽”燈光照耀的空地上。這一回再也不多想了,端着手電徑直跑進了那條地道。

在幾個小時以前,葉蕭曾經找過有關部門的人,想要了解這座城市地下管道的狀況。可誰都無法說清楚,地下到底有多少條管道,還有幾十年來陸續建造的防空洞和戰備地道,密如蛛網的地道布滿了整座城市的地下,這一切都像一個巨大的迷宮,成為這座城市在地面以下的另一半。

迷宮進去容易出來難。

葉蕭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正在被前方無止盡的黑洞吸收着。

“我也會被吞沒嗎?”他輕聲地問自己。

十二

幾個月以來,池翠第一次做了一個如此甜美的夢。當她緩緩地睜開眼睛,剛才夢到的內容卻立刻消散地無影無蹤了,她使勁地回想,但絲毫都想不起來——直到她發現兒子不見了。

小彌不見了!

她立刻緊張地從床上跳了起來,窗外正是清晨時分,樓下見不到一個人影。她在家裏又找了一圈,然後絕望地大喊了幾聲:“小彌。”

池翠不敢再想下去,她在房間裏來回地踱着步,最後只想到了蘇醒,于是給蘇醒打了一個電話。

幾分鐘後,蘇醒急沖沖地趕到了這裏,他看起來還沒睡好,滿臉都是倦容。池翠絕望地向他訴說了情況,蘇醒立刻安慰着她說:“沒事的,小彌不會離開你的。我估計,這孩子一定又到地底下去了。池翠,你留在這裏等着我,我幫你把小彌找上來。”

“不,我跟你一起下去。”池翠緊緊地抓着他的手說。

她的手一下子變得很熱。

蘇醒微微一顫,從她的手裏掙脫出來說:“你不害怕地下的幽靈嗎?”

“我已經受夠了。”她冷冷地回答。

“好吧,有沒有手電?”

池翠點點頭,很快就準備好了兩支手電筒,他們兩人各拿一支手電,一起來到底樓。

穿過黑暗的地下室,蘇醒緊緊拉着她的手。池翠還是第一次下來,雖然嘴巴裏說不怕,但心裏卻依然不停地顫抖着。

推開那道生鏽了的鐵門,他們來到了強光照耀下的地下墳場。

池翠用手擋着強光問他:“小彌說的地下死人就是在這裏?”

他點了點頭,目光卻落到了那條地道上,他帶着池翠來到黑暗的洞口,端起手電向裏照了照,只見一團霧氣籠罩在裏面。

“我們進去吧。”

池翠在他身後輕聲地說。既然這樣說了,蘇醒也只能帶着她繼續往裏走,現在他們已經沒有退路。

兩個人各自拿着手電筒,在黑暗的地下打出兩束白色的光,射入前方未知的境界。随着向地下的深入,他們不再說話了,只是呼吸越來越急促。

忽然,在手電的光束裏出現了一個三岔路口。

他們面面相觑地看了看,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池翠的聲音響起:“你決定吧。”

蘇醒緩緩地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想了想,他下意識為自己做出了選擇:“就走左邊的路吧。不過,我們得記住回來的路。”

“那就做一個标記吧。”

池翠拿出了一張粘貼紙,貼在了管道壁上。然後,她抓着蘇醒的手,走進了左邊的那條路。

這條路彎彎曲曲的,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直到走到腿也酸了,才發覺可能走錯路了。蘇醒輕輕地說:“我們原路返回,再換一條路試試吧?”

池翠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她在黑暗中徘徊了幾步,忽然感到腳下碰到了什麽東西,她立刻叫了起來:“地下有東西!”

蘇醒被她吓了一條,立刻蹲下身子用手電筒照了照,果然在地上發現了一根棍子一樣的東西。他伸手抓起了那東西,表面非常光滑,放到眼前一看,原來是一支笛子。

“這不是小彌的笛子嗎?”池翠失聲叫了起來。

沒錯,蘇醒也立刻認了出來,這支小笛子就是他送給小彌的,就連笛膜也完好無損。他把笛子緊緊地抓在手中,有些激動地說:“剛才小彌一定來過這裏。”

“我們沒有走錯路。蘇醒,你選對路了。”她剛想要向前跑去,卻感到腿上依然酸痛,剛才走得實在急了,“我們休息一會兒吧。”

蘇醒點點頭,把小彌的笛子塞進了自己懷中。這裏沒有地方可坐,只能找一塊幹淨的管道壁,把後背靠在牆壁上。池翠也學着他的樣子,靠在他的身邊。

他們都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抓着手電筒,兩道光束射在對面的管道壁上,在黑暗的背景中顯出一副奇異的景象。終于,池翠打破了沉默:“蘇醒,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

“說吧。”

她的嘴唇顫抖着說:“是關于……小彌的父親。”

“你不是告訴過我了嗎?小彌的父親早就死了。”

“是的,他早就死了。在小彌出生以前,他就死了。”

“原來小彌是遺腹子。”蘇醒用一種憐憫的口氣說,“他真可憐。”

“不,在我遇見他以前,他已經死去一年了。”

蘇醒茫然地看着她的眼睛,一下子沒有明白過來,他搖着頭說:“池翠,我真的聽不懂。你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的。其實,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還以為這是一個可怕的惡夢,等清晨夢醒以後,一切又都會恢複原樣。可是,我已經等了7年,這漫漫的長夜始終都沒有過去,惡夢一直折磨着我。讓我告訴你——小彌的父親是個幽靈。”

“幽靈?”

她仰起頭,淚水在黑暗中顫抖着,她努力不讓淚水流下來,輕聲地說:“那是7年前的秋天,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地鐵車站裏遇見了那個男人。他有一雙讓人為之動容的眼睛,和小彌的眼睛一樣,那是一雙神秘的重瞳。”

“原來小彌的眼睛是遺傳的。”

“那是一場錯誤,就在我們認識以後不久,我的腹中就有了他的孩子。”她苦笑了一下說,“蘇醒,現在你一定很看不起我吧?”

蘇醒搖了搖頭:“不,這不是你的錯。”

“這是我的錯。當我發現自己懷了孩子以後,就去找那個男人。沒想到當我找到他家裏的時候,才發現他其實早就死了。”淚水終于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她哽咽着說,“他是因為腦子裏生了一個腫瘤而死的。當我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他已經死了一年多。”

“你是說——在他死了一年以後,你才和他相遇?”蘇醒感到後背心一陣涼意,不知道是因為冰涼的管道壁,還是池翠告訴他的話。

池翠痛苦地點了點頭:“我也不敢相信,但這是事實。他是一個地下的幽靈,他在我的體內播下了鬼魂的種子。”

“聽起來就像聊齋。”

蘇醒記得小時候看白話本《聊齋志異》的時候,經常看到這種鬼魂與人類生下孩子的故事,但他不敢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的身邊。

“為了這個幽靈的孩子,我和我的父親鬧翻了。于是,永遠離開了他。”

“我明白了,怪不得你說你已經6年沒回過家了。”

“我一度想打掉這個孩子,但在醫院裏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來了一股力量阻止了我。我想,是因為這鬼魂的孩子有自己獨特生命力的緣故吧。他能來到人世上,本來就是一個奇跡了。最後,我把他生了下來,并給他起名肖彌塞。因為,他就像一個小彌塞亞那樣,以奇跡降臨人間。”

“一個恐怖的奇跡。”蘇醒不禁嘆了一聲。

“直到最近我才知道,就在小彌誕生的那一天,我的父親因為突發心髒病離開了人世,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她任由淚水在臉上流淌,輕聲地說,“兇兆——生與死,在同一個時刻完成,多麽奇妙。我相信小彌的出生,是一個可怕的兇兆。”

“不,小彌只是一個6歲的男孩,他是無辜的。”蘇醒忽然把手電筒的光束對準了她的臉,只看到幾滴晶瑩的淚水,他大聲地說,“看着我的眼睛。”

池翠只感到有些晃眼,卻怎麽也看不清蘇醒的臉:“我看不到。”

“對不起。”

她擡起頭,輕輕地抹去了臉上的淚水。把這些話全部都說出來以後,她的心裏反而好受了一些,已經悶了那麽多年了,現在就像是突然釋放了一股腐爛的氣味一樣。

蘇醒忽然問她:“你的腿還酸嗎?”

“我已經好了。”

“那我們走吧。”蘇醒拉着她的手,端起手電向地道前頭走去,“池翠,不管小彌是不是幽靈的兒子,但至少他是你的兒子。”

池翠點了點頭,不知從哪裏來了股力量,居然小跑起來。

很快,他們就消失在了黑暗的地底。

十三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彌終于睜開了眼睛,他的腦子裏反複播映着前面的那一幕,已分不清是真還是假,是醒還是夢。

首先進入他眼簾的,是一塊黑色的屋頂,然後,又有一線幽幽的燭光進入了他的眼角——這裏是地底小屋。

小彌感到自己睡在一張搖搖欲墜的床上,一陣腐爛的氣味輕輕地吹在他臉上。他輕輕地翻了一個身,看到了那張幽靈腐爛的臉。

6歲的男孩立刻尖叫了起來,他抱着自己的肩膀,蜷縮在陰暗的角落裏。現在才突然明白過來,剛才所見到的一切都不是夢。

小彌不敢想象,原來幽靈就躺在他的身邊,幾乎與他緊緊地貼在一起,而且與他的頭枕在同一側,面對着面,臉貼着臉。

幽靈睜開了眼睛。

從他的身材來看,應該是一個成年的男人,依然保持着向內側卧的姿勢。因為他躺在小彌的外側,所以男孩只能躲在床裏面,驚恐地看着他。

這确實是一張地底惡鬼的臉,只有腐爛了很久的屍體才會有這樣的皮膚,而且還散發着一股死人的腐臭味。除了眼睛以外,這張臉的一切都不像是人類。幽靈留着長長的頭發,在頭頂用絲帶束了起來,再加上他那身寬大的白色斜襟長袍,看起來就像是明朝人的裝飾。

小彌忽然擡起頭,仔細地看了看這間地底的小屋,在燭光的掩映下,總覺得這裏像古代的墳墓。

他是古墓裏的幽靈?

或許,他已經在地底生活了幾百年。

小彌還沒讀過中國歷史,他不知道明朝的概念是什麽,也不知道明朝距今有多少年。他用細嫩的童聲顫抖着問道:“你是古代人嗎?”

幽靈不置可否地盯着他的眼睛。

那目光讓人不寒而栗,他忽然覺得幽靈的眼睛也不同于人類。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伸手在自己的身上摸了摸,他着急地說:“我的小笛子呢?”

幽靈終于說話了,那是一種來自地底的聲音:“你不需要笛子。”

小彌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他看到幽靈始終躺在床上,保持着同一種姿勢,于是輕聲地問:“你為什麽不起來?”

“因為我病了。”

“死人不會生病。”小彌壓低了聲音說,“因為——你是死人。”

幽靈的嘴角忽然翹了翹,從喉嚨裏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那聲音讓小彌感到不寒而栗。但過了一會兒,小彌才聽出來,那是一種笑聲。幽靈的笑聲。

小彌還第一次聽到死人在笑。

這令他更加恐懼。男孩揮舞着手說:“你別過來,你過來我就打死你。”

幽靈繼續在笑,突然,他的笑聲戛然而止。從喉嚨裏又傳出另一種聲音,他的樣子也随之而痛苦起來。小彌仔細地傾聽着,才聽出那是咳嗽的聲音。

每咳一下,整個小屋都會發出可怕的回音,而桌子上的燭光也會随之而跳動一下。

當咳嗽聲停止以後,幽靈才緩緩地說:“我沒騙你,我真的病了。”

“你生了什麽病?”

“我就是因為得了這種病,才會死在這裏。”

小彌又尖叫了一下:“原來你真的是死在這裏的幽靈。”

幽靈并不說話,他盯着小彌的眼睛,然後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那腐爛的氣味讓小彌作嘔。然後,他艱難地支撐起自己的身體,那身白色的長袍幾乎覆蓋住了男孩的身體,使小彌的眼睛又進入了黑暗中。

小彌看到幽靈從床上站了起來,修長的身材在燭光下搖晃着,男孩立刻聯想到,曾在恐怖片裏看到過的棺材裏的屍體。

幽靈看起來确實是病入膏肓,但還是向小彌伸出了手,緊緊地抓住了他。

小彌竭力反抗着,但卻無濟于事,幽靈的手冰涼冰涼的,如一把鐵鉗讓他動彈不得。男孩大聲地叫起來:“放開我。”

“現在,我們要出發了。”幽靈冷冷地說。

男孩恐懼地問:“我們去哪裏?”

“另一個地方。”

另一個地方?是墳墓還是地獄。小彌不敢再問他。然後,他被幽靈一把拉下了床。

幽靈端起了燭臺,一根蠟燭在他手中燃燒着,他牽着小彌的手,緩緩打開了那閃鐵門。一陣嘶啞的聲音從門裏傳出,小彌用手緊緊地抓着門沿,但還是被幽靈拉了出來。

他們出發了。

前方是一條黑暗的通道,看起來就像是古代的墓道。

小彌并不知道,其實在這座巨大的城市地下,還埋藏着許多古代的墓葬。特別是在明清兩朝,這座城市作為中國南北貿易中心的繁榮時代,許多富商大賈聚居于此,也有一些文人墨客和致仕官紳。他們熱衷于修建華麗的墳墓和棺椁,于是在這片地下便有了許多神秘的東西。

在微弱的燭光下,小彌看到幽靈那長長的黑發輕輕地飄着,還有頭頂馬尾般的發束和一身寬大的白色長袍,分明表示着他來自另一個時代。

那是聊齋志異的時代。

十四

楊若子緩緩地恢複了意識,她所有的感官都在恍惚之中,只有腹中的一股饑餓感在慢慢地升起,促使她睜開了眼睛。可什麽都看不到,仿佛置身于黑暗的墓穴之中,她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原來自己是在地底。

身子底下一片冰涼,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蜷縮着身體坐在地上,而她的後背正靠在弧形的管道內壁上。幸好這裏沒有水,地面和空氣也不潮濕。在一片黑暗中,她輕聲地問自己:“怎麽會在這裏?”

她記得自己進入了地下,為尋找她的妹妹紫紫。楊若子确信妹妹就在這裏,許多年過去了,妹妹一直穿着那身白色的裙子,默默等待姐姐的來臨。在她的心底,激動與恐懼互相交織在一起,促使她不斷地深入地下。當她走到一條三岔路口時,她猶豫了許久,最終選擇了中間那條路。沒想到剛走一會兒,前方又出現了岔路,她只能憑借着運氣選擇道路。她不斷地遇到岔路,不斷地轉彎,不斷地修正方向,眼前的道路就像樹枝一樣,以同一形态不斷克隆自己,向上伸出無數錯綜複雜的枝丫,而每一根都完全相同。

最後,她迷路了。

在黑暗中不知道走了多久,楊若子只感到又累又餓。或許,自己只是在重複地兜着圈子,直到體力與精神都透支殆盡。她再也走不動了,只能找一塊幹淨的地方坐了下來,她只是想休息一會兒而已,但很快就控制不住自己,她半躺着閉上了眼睛,漸漸地昏睡了過去。在一片黑暗的海洋中,她感到自己被潮水吞沒了,她的身體在海水中變得異常輕盈,不停地漂啊漂啊,直到在海底的某個深處,見到了妹妹白色的影子。

這個時候,她終于醒了過來。

忽然,楊若子感到兩只手裏都是空空的,手電筒呢?她的心跳立刻加快,半蹲着在地下摸了起來,除了粗糙的地面以外,手上什麽都摸不到。眼前一片漆黑,她發瘋似的尋找這裏唯一的光源,在這條長長的地下管道裏,無邊的黑暗讓她一無所獲。

她不敢相信,但理智反複地告訴她:手電筒已經丢了。

這仿佛就是死刑判決。

楊若子緩緩地站起來,冰冷的嘴唇一陣顫抖,現在她看不見自己的樣子,或許已經和地下的幽靈也沒什麽區別。再後悔也沒有用了,她不應該在黑暗的管道中休息,更不該睡着了,或許,她的手電筒已經滾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在黑暗之中她再也找不到了。

她絕望地搖了搖頭,她這才想起了葉蕭打給她手機時的忠告。

手機?

楊若子忽然想起了手機,她立刻把手伸進口袋裏,心急火燎地掏出手機來。幸好,手機的電池還沒用光,手機屏幕在黑暗中發出一片黃色的微光。

她立刻撥了葉蕭的手機號碼,但卻無法接通——這裏的信號出不去。

“該死。”

楊若子輕輕地咒罵了一聲,這裏是距離地面十幾米深的地下管道,根本就接不通任何信號。手足無措的她一時着急,差點把手機給扔了出去。

在黑暗的地底,她來回踱步想着辦法。現在,手機是她唯一的光源,但似乎電池剩下不多了,她還必須節約着用。

忽然,在管道的盡頭掠過一點幽光。

楊若子的瞳孔立刻被這幽光所吸引住了,她已來不及多想,便快步向前跑去。那仿佛是黑暗中的白色光環,隐隐約約地跳動着,照出了一個瘦長的白色人影,後面還跟着一個小小的影子。

她拼命地向前跑去,然而那線幽光卻越來越暗了,漸漸變成一個小小的白點,最後被黑暗所吞沒了。

一切又都恢複了原樣。

難道是幻覺?

楊若子的心跳又莫名其妙地快了起來,背後的汗毛悄悄地豎了起來,她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預感。

自己的背後——

立刻,她猛地回過頭來,背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紫紫!”

她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完全出于一種下意識。楊若子相信自己的感覺,于是,她又快步向後面跑去。她确實聽到了那奇怪的腳步聲,并在黑暗的地下管道中發出離奇的回聲——這是鬼孩子的聲音。

楊若子睜大着眼睛,向黑暗中的鬼孩子追去。

十五

池翠感到毛骨悚然。

一陣細小的聲音從她的腳背上傳來,給她一種癢癢的感覺,似乎有無數條蟲子在皮膚上爬。她小心地深呼吸着,竭力克制自己劇烈的心跳,不讓自己恐懼的聲音喊出來。

終于,她聽清楚了腳下發出的聲音:“吱……吱……吱……”

——水老鼠的叫聲。

她立刻跳了起來,那幾只占據她腳面的老鼠便飛快地竄走,一邊跑一邊發出尖細的叫聲。它們是這座城市地下和黑夜的主人,丢失了肉體,只剩下靈魂,在下水管道中浩浩蕩蕩地行進着。它們是标準的夜行動物,而這裏只有黑夜,沒有白天。

池翠不停地跺着腳,仿佛那些水老鼠已在她腳上做了窩。跳了很久以後,她才漸漸地平息下來,大口地喘着氣,然後輕輕地抽泣起來。

她和蘇醒走散了。

那是在幾十分鐘以前的事,她和蘇醒手拉着手,行走在黑暗的地道中,那裏充滿岔路,道路彎彎曲曲,似乎處處都是迷宮和陷阱。突然,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彌漫開一團白色的霧氣,很快就把他們籠罩了起來。那團霧氣很濃也很熱,可能是從埋在地下的城市供熱系統中漏出來的,手電筒的光束立刻就被地下白霧吸收了。他們什麽也看不見,只能快步往前走要沖出去,蘇醒跑得快,而池翠跑得慢,就這樣他們就分開了。她像無頭蒼蠅一樣跑了很遠,當那團白霧散盡的時候,身邊早已沒有了蘇醒的蹤影。幸好她一直抓着手電筒,電光劃過黑暗的地道,看起來就像是墳墓。她已經完全迷路了,根本就不知道剛才自己所在的位置,她絕望地大喊着蘇醒,卻絲毫都沒有反應。池翠只有茫然地向回走去,但她明白自己可能會越走越遠,可她已別無選擇。她又冷又餓,如果不這麽走下去,她怕自己會躺在地上睡着。

從小池翠就怕黑,小時候的每個夜晚,她都會按照父親的警告關好門窗睡覺,似乎那傳說中的鬼孩子随時随地會闖進來找她。有了小彌以後,這種感覺更加強烈,尤其是當她對小彌是否是人類,而産生懷疑的時候。有時候,當她抱着小彌睡覺的時候,會覺得自己正抱着一個複生的鬼魂。現在,她正在黑暗的地底尋找小彌,無論他是否鬼魂的兒子,她都必須要找到他。

忽然,她又想到了蘇醒。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他一定也非常着急,到處找着池翠。現在他們兩個人,就像是在黑暗中玩着捉迷藏的小孩,誰都抓不到誰。

必須要找到小彌。

池翠暗暗地對自己說,她用了最後的一點力氣,端起手電筒,顫抖着向黑暗的地底走去。

十六

在一條寬闊的地道中,葉蕭發現了一條50年代的煤氣管道。他打着手電筒,仔細地查看這條地道,覺得這裏很像是三四十年代修的戰備工事,後來的一些市政建設也利用了這些地道。

他沿着這條地道一直向前走着,每走幾步都會在地上留下标記,這樣就能找到回來的路了。否則,沒有人能走出這迷宮般的地下世界。

剛才他試着往外打了幾次手機,想請求局裏的支援,但這裏根本就沒有信號。他開始有些猶豫,單憑自己的力量是否真的能找到她?地下黑暗的霧氣似乎也在心頭彌漫了開來,他把手電對準了自己的臉,手電中心發出的紅光讓他一陣頭暈。

葉蕭又把手電對準了前方,忽然發現50年代的煤氣管道拐了個彎,進入了另一條地下管道,而腳下這條地道依然向前延伸。

他筆直向前走去,直到被一堵磚牆攔住了去路。手電的光束打在這堵牆上,給葉蕭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快步走到牆跟前,用手輕輕地摸了摸。

奇怪,這堵牆似乎并沒有用水泥合起來。

磚頭堆得非常松散,似乎有人動過。葉蕭的心跳立刻加快,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把手指伸進了大約有兩厘米寬的磚縫裏。

瞬間,指尖的感覺就好像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他小心地取出了那塊磚頭,裏面還是一道磚縫,從磚與磚的縫隙裏漏出一線幽幽的光。

地下燭光?

葉蕭的腦子裏立刻閃過這個詞,後背心裏感到了一陣毛骨悚然,一絲冷汗緩緩地滲了出來。他把臉貼到了內層的磚縫裏,但縫隙裏什麽都看不清,只有那線幽暗的光。

他馬上就把周圍的磚頭全都扒了下來,只用了幾分鐘的時間,眼前的磚牆上就出現了一個大約十幾厘米的小洞。

立刻,一股幽暗的燭光,穿透牆上的小洞,照射進了葉蕭的眼睛裏。

他看到了。

牆裏面是一間小屋子,有一根差不多就要燃盡了的的蠟燭,插在張破舊的木桌子上。

這就是那個老管道工人所說的地底小屋嗎?

葉蕭容不得多想,只有抓緊時間拿開那些磚頭。幸好沒有牆裏沒有水泥,磚頭也堆得很松,這是一堵弱不禁風的牆。

他很快就取下了100多塊磚頭,直到渾身大汗淋漓的時候,牆上終于出現了一個1米多高的大口子。他深呼吸了一口,然後便把腰彎下來,緩緩地鑽進了牆裏面。

終于,他進入了地下小屋。

當葉蕭跨進來的時候,立刻産生了一種進入墓室的感覺,仿佛自己是個盜墓者或者是考古隊員,腦子裏閃過兩個字——“詛咒”。

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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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雪見肖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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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這樣的下雪天,很冷,但心卻是熱的。
不像此時,四肢冰涼,寒氣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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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無敵大宗師

英雄無敵大宗師

被噩夢折磨幾近要挂的徐直決定遵循夢境提示,他眼前豁然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不僅不吐血,還身強了,體壯了,邁步上樓都不喘息了。更牛的是,夢境世界中某些技能和東西居然可以帶入到現實世界,這下,發啦啦啦。即便是一只弱雞的叢林妖精,那又有什麽要緊呢,徐直笑眯眯的手一劃,給隊友頭頂套上一層綠光……(參考元素英雄無敵4,英雄

小閣老

小閣老

站在你面前的是:
大明王朝的守護者,萬歷皇帝的親密戰友,內閣首輔的好兒子,十六、十七世紀全球首富。
控制吏部三十年的幕後黑手,宗藩制度的掘墓人,東林黨口中的嚴世藩第二,張居正高呼不可戰勝。
海瑞的知己,徐渭的東家,利瑪窦的剃度人,徐光啓等六位狀元的授業恩師。
大明詩壇遮羞布,七百餘種各學科書籍撰寫者,兩千七百餘項專利的發明人,現代大學與科學的奠基者。
海外漢人的保護神,新航路的開辟者,大洋秩序的維持者,全球大型工程的承包商。
禍亂歐洲的罪魁禍首,德川家康的義父,塞巴斯蒂安的拯救者,一心為民的小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