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1)

邵芙帶了不止一個好消息來。阿旺才被關一宿就撐不住了, 第二天早上主動向劉掌櫃坦白,指使他的人是在賭場認識的一漢子,這漢子在賭場與他接頭, 付他傭金, 阿旺不認識他,也不知底細,所以那漢子的身份還要再查。

只要阿旺開了口,揪出幕手黑手是遲早的事,不急。

更令陳五娘欣喜的是吳運安的發現,不愧是神算盤, 短短時日就從賬簿中看出端倪。邵芙掏出吳運安謄寫下的有問題的賬目道,“我哥平日裏呆呆憨憨, 看起來不太靈光, 算賬倒是在行。”

邵芙言語上在貶吳運安, 眼神裏卻滿是驕傲和贊佩,陳五娘越看, 越覺得這不像妹妹對兄長的态度。

小娘子微笑一下, 沒有說破, 人都有秘密, 她們還沒熟到互聊心事的地步, 邵芙與吳運安兄妹相稱自有原因。

“不必在院裏站着,風大天涼, 随我到書房細說, 七爺也在裏面。”

邵芙點點頭,跟随陳五娘的腳步進入書房, 向陸彥生請安後将吳運安謄寫的賬目攤開在書桌上。王林進來送茶, 陸彥生沖他點了下頭, 意思是他可留下旁聽,可把王林高興壞了,這可是增長見識的好機會,七爺對他可太好了。

王林最近跟着果兒學了幾個字,也學了算數,但不足以讓他看懂賬簿,幸好邵芙說得清晰,原來賬本上的漏洞是這麽回事!

只聽邵芙這樣說道。

“根據賬本上的記載,酒坊每月都有賒賬,可是賬什麽時候還、還了多少卻沒清晰載明,只是籠統的勾了舊賬,填上‘已收’二字,且沒有說明收回來的賒賬款入了哪天的賬目,非常含糊,酒坊的帳來來往往,每日有多筆,每筆的賒賬金額又不大,因此一直沒人注意,我猜測正是通過此法暗裏截走了錢款。”

“其次是庫存的事,七爺、七夫人,酒坊的庫存每月均有盤點,無論虧盈都會在庫存簿上修正,這幾年庫存每次都不對,每次都是盤虧,我哥細看了庫存帳,發現經常有移庫的現象,就是将窖藏的酒從甲區移至乙區,可是單位不對,移出的是一車酒,等到了乙區入庫時就成了一缸酒。”

聽到這裏陳五娘懂了,這是渾水摸魚,想到不知所蹤的銀錢和庫存酒,她就心疼的呼吸急促,經年累月,可是好大一筆銀子。

接着撫着胸口慶幸道,“幸好當日周管事去的早,将最初的帳本要了過來,不然……”

不然等做假賬之人反應過來,定然毀掉賬本。

陸彥生拿過桌上謄抄的帳簿,翻開了幾頁,其實這方式不算多高明,若無神算盤吳運安,叫普通賬房先生細細的查,一筆筆的查,數月之後也能核查出來。但越是不高明的伎倆,越說明對手的猖狂,他狂妄到不在乎賬簿上的瑕疵。

大概是這人篤信,陸家老七活不到查他舊賬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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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查,将每一筆都标記出來,用得着。”陸彥生冷聲吩咐,這筆帳他遲早要讨回來。

邵芙對陸彥生一直有點怵,立刻低頭回道,“是,七爺請放心,我們一定盡快查清。”

陳五娘和邵芙一起走到院裏,王森正蹲在院角用胡蘿蔔條喂大白兔子,毛茸茸的白球圓滾滾,三瓣嘴嘬着蘿蔔吃得正起勁兒。

“好漂亮的兔子。”邵芙贊道。

陳五娘歪頭一笑,“你喜歡嗎?到近處來瞧瞧,就是養的太肥了些,過了冬日我準備少喂些吃的,叫它們減肥。”

這兔子便是當初宋采兒送的那對,吃的油光水滑,比剛來那會又重了兩斤,果兒、王森、翠玲閑的沒事時就去抱着兔子耍,現在這對兔子一點不怕人,膽子可大了。

邵芙湊近,摸了摸兔子軟乎乎的毛,柔軟的觸感令人愛不釋手,王森是個有眼力見的,見邵掌櫃喜歡兔子,幹脆将其中一只白兔抱出來,讓邵芙抱在懷裏耍。

一旁的翠玲瞪大眼睛,緊張地看着邵芙,邵芙比較高挑,又長着一張冷臉,打眼一瞅,就像脾氣不好的人,翠玲怕兔子淘氣惹這位掌櫃的不悅,那麽兔子就要挨罰了。

尤其是七夫人摸了摸兔子粉嘟嘟的耳朵後,說要回屋取東西暫時離開了,主子不在場,翠玲更加緊張,眼睛更是一眨不眨的往邵芙和兔子身上看。

“這兔子真肥啊。”邵芙用手指勾了勾兔子的胡須,彎腰沖翠玲點點下巴,壓低嗓門道,“小姑娘你說,是紅燒還是爆炒好吃呢?”

翠玲滿臉驚恐,見邵芙吞了吞口水,“煙熏也不錯哈。”

天吶,邵掌櫃要吃了小白。翠玲拼命搖頭,見邵芙一臉的堅定,恐怕勸不動,急忙奔屋裏去找陳五娘了。翠玲頭發長得快,能勉強在頭頂紮上兩個揪,田婆子還給纏上了紅繩,又愣又喜慶。

陳五娘拿了東西正要出屋,田婆子抱着東西走在前,剛邁左腿要跨門檻,翠玲這小丫頭就急匆匆地跳了進來,将田婆子唬了一跳。

“哎呀,翠玲你今日咋了,規矩都給忘記啦。”田婆子道。

翠玲揪住田婆子的衣袖,手舞足蹈的比劃一陣,然後覺得還是同七夫人說管用,院裏那個可怕的女人恐怕只聽七夫人的話。

“她逗你玩兒呢,莫怕。”陳五娘忍不住笑了,邵芙怎麽還有童心逗孩子玩。陳五娘抱了一床毛毯給翠玲,“你和田媽把這些搬到院裏去。”

說完小娘子轉身繞到床後,将依牆靠着的松木拐杖拿出去。

“這墊腰的軟墊、蓋腿的毯子,拐杖,還有輪椅都是七爺之前用過的,現在用不着了,剛好給你哥哥佚?使。”陳五娘說完沖王林招招手,讓他套輛車,将東西搬到車上去,待會兒送邵掌櫃回縣城。

邵芙大喜,吳運安現在常倚床而坐,急需軟墊和毛毯,有了拐杖和輪椅,更是方便他活動,邵芙還可以推着輪椅帶他到外面轉轉,受傷以後吳運安已經兩個月沒出飯館,寂寞的都要長毛了。

而且這是七爺用過的東西,做工、用料都好,邵芙掏錢新買都比不上,她千恩萬謝的收下了。

翠玲見她走了,抱着小白長舒一氣,籠子裏的大白差點就沒媳婦兒了。

回到酒坊裏,邵芙拿着賬冊去問了前任掌櫃羅掌櫃,在她的威逼利誘之下,羅掌櫃吐露了實情,這賬簿上的貓膩一開始他也不知道,前幾年的細賬是早幾個月前就走了的一位姓錢的帳房做的,叫錢帳房。

如今這帳房去了哪裏,他也不知道。

酒坊之前歸二爺管,按理說二爺的嫌疑最大,買通阿旺的漢子,做假賬的錢帳房會不會都是二爺的人?陳五娘不知道,不可見風就是雨想當然的判斷一件事,要等下面的人查明證據再做判斷。

她站在廊下,看着灰白的蒼穹,默了一會兒輕阖上眼,感受着寒風輕吹過身子,風中已經帶了冬天幹燥冷冽的氣味,冰涼涼的,卻吹出一絲清明和爽快。

陸彥生在書房溫書,揉了揉眉心,透過軒窗看見小娘子的背影,唇邊不由自主的浮出些笑意,随後拎起一旁的披風走出書房,和陳五娘并肩而立,一塊面向蒼茫的天空。

小娘子睜開眼時,陸彥生已經将夾絨的藍色披風裹在她身上,上面有股好嗅的清冽藥味兒,陳嬌已經熟悉這味道,也喜歡這味道。

“快下雪了,瑞雪兆豐年,明年一定還是好年景。”

陳五娘歪頭靠在陸彥生的肩膀上,心裏很舒坦,好年景意味好日子,她離記憶中的噩夢越來越遠,那些記憶只是夢一場,她不會重蹈覆轍了。

“回屋吧,我讓王森燒炭盆端進來,該燒炭了。”陸彥生握了握小娘子的手,微涼,不由的心疼道。

炭是過冬必備的物資,每年入冬後,二太爺會安排倉庫給各房各院發今冬的炭,村裏的佃農、居民也可以來賒賬領取,先記賬上,來年用糧食抵。

可炭貴,今年天冷,炭的價錢直往上冒,陸宅還沒備齊足額的炭,要等上幾日才派炭。聽雪堂的炭是前些日子陸彥生派王林去市集買的,足足幾十簍,全堆在柴房裏。

小娘子有些舍不得燒,燒炭就是燒錢,省一點是一點兒,不過擡臉看見陸彥生,她又将喉尖的話咽了回去,她能忍着,七爺的身子忍不得,于是甜甜一笑,“好。”

……

離青石巷子不遠有一條短巷,大概是北城最落魄的巷了。房屋低矮,路也破破爛爛,一間小院能租給七八家人同住,多是進城尋事做的鄉下人。還有不到兩個月過年,地裏又沒有活計,索性上來打個把月短工補貼家用。

短巷裏開着一家馄饨店,生意不好,店主做的馄饨皮多肉少,滋味難吃,店主幹脆在店裏開了個賭桌,吸引沒找到事做的農民有事沒事來賭兩把。

圍在一起的賭客中就有吳姓的釀酒師,正所謂燈下黑,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送走老婆孩子以後他根本沒走遠,就在酒坊不遠的矮巷裏藏了起來,有店主做掩護,同桌的賭客多是外來的鄉下人,加上一點子運氣,他躲到現在還沒被發現。

“呸!爛手氣!”吳姓釀酒師輸了一堆錢,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不玩兒了。”

說着起身往後院去,這些天他吃喝拉撒睡都在馄饨店裏,摸着扁扁的肚皮吳姓釀酒師懶懶道,“給我燙壺酒,再買幾個包子,一包花生米來。”

馄饨攤主劉老頭笑呵呵的,“我給你煮馄饨,吃什麽包子呀,暖呼呼的湯水吃下肚才暖呼哩。”

吳姓釀酒師白眼一翻,諷刺道,“就你那手藝,我吃不慣。”

說罷從懷裏摸出幾枚銅錢扔給劉老頭,這是差遣他去買包子和花生米的,酒吳姓釀酒師自己帶了一葫蘆酒來,劉老頭幫忙溫酒即可。

煤油燈光線晦暗,吳姓釀酒師暫居的屋子裏亂哄哄的,地上、櫃子上随處可見雜物,屋頂還是漏的,天上下小雨這屋子裏就下大雨,雨水把地給泡爛了,屋子裏又濕又臭,都快落雪了,還到處有臭蟲爬。

吳姓釀酒師翹着二郎腿,嘴裏哼着不成曲的小調,一邊喝酒吃花生米,一邊嫌棄周遭的環境。馄饨攤主劉老頭是個鳏夫,這屋子沒女人收拾,肮髒的不像樣,這兒越破爛,吳姓釀酒師就越懷念自家幹淨、整潔的屋子,屋裏每一處都收拾的幹幹淨淨,青磚白牆,青石地板,做了這麽些年釀酒師,雖然他老和主家哭窮,其實攢了不少家底。

只可惜,他現在有家回不得,嘿,不過只是暫時的,新主家那頭有新活兒做,等新主家準備妥當他就去上工,一直做到除夕前,能掙很大一筆,估計能買兩畝地,或者不買地,先美滋滋的過個年,找個賭場泡到元宵節後。

反正,他是棄暗投明了,跟着陸家混實在沒勁兒透了。

吳姓釀酒師正美噠噠盤算着,突然劉老頭沖了進來,屋裏的熱氣本來就不多,他猛地将門推開,好不容易積攢下的熱乎氣全被放跑了,一股陰冷的風吹進來,滲得吳姓釀酒師脊背生寒。

“咋咋呼呼做甚?”

劉老頭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喘勻幾口氣才道,“你……你家着火了!快看看去吧!”

什麽?!這一驚差點叫吳姓釀酒師被花生米噎死,他甚至來不及将鞋穿好,踢踏着破靴子就往外奔,那房子是他多年的心血,着火了?這不是要他命嗎?

夜幕早已降臨,有寒風呼呼的刮,也有細細的雨絲往下墜。

邵芙看着眼前的火光,臉色冷峻,對點火的護衛道,“繼續添柴。”

‘咳咳咳’,吳運安坐在輪椅上,被煙嗆得咳嗽幾聲,蹙眉看着熊熊大火,擔憂道,“這不好吧,縱火可是重罪。”

“放心吧,我會叫人收拾幹淨的,不會叫人抓住馬腳,況且他敢!他敢報官我就敢說他勾結外人害主,看衙差抓不抓他修城牆!”邵芙說完蹲下來給吳運安掖了掖腿上的毯子,今日用的輪椅、毛毯都是七夫人賞賜的,為了七夫人的好意,她也要盡快将背叛了的三個敗類揪出來。

吳運安嘆了口氣,只有邵芙能想出這麽刁鑽陰損的點子,“這也太不厚道了。”

“厚道能當飯吃?”邵芙立刻反唇回嗆,眼看又要吵起來,吳運安只好息事寧人,不說話了。

陳五娘和陸彥生一直覺得三位釀酒師沒走遠,雖然沒回家,可房子跑不了,總是叫暗暗看護的,所以邵芙幹脆趁夜點上一把火,看他們回不回。

至于為什麽選吳姓釀酒師,沒什麽特殊原因,誰叫他家的房子最氣派,院子最為寬敞好施展拳腳呢。

耀眼的火光照亮了黑夜,煙霧彌漫,木材燃燒的噼啪聲在靜靜的夜裏格外明顯,吳姓釀酒師藏身處離家不遠,從馄饨店奔出來,遠遠的就看見了火光,正是自家方向,他動了動鼻子,還能聞見刺鼻的煙味兒。

來不及多想,吳姓釀酒師沒命一般拼盡全力的往家奔跑,越近他的心越砰砰跳個不停,糟糕,還真是他家起火了!

此時房子前後已經圍滿了人。

“哎呀,這是怎麽了嘛。”

“屋主怎麽不在家?”

“吓死人了。”

吳姓釀酒師扒拉開看熱鬧的人,一個勁兒的往院裏沖,等他擠進去傻眼了,只見院裏點了幾堆篝火,用的是煙大的木材,遠處看着駭人,其實燒不起來。

完了,這是中計了。吳姓釀酒師還沒來得及慶幸,一股恐懼湧上心頭,虧心事做多了,難免心虛,鄰人拍了他一把都把他吓得夠嗆,猛地蹦起來。

“老吳你啥時候回來的?怎麽在院裏點那麽大的火,吓得我們以為走水了,下次別幹這種憨事,吓人!”

吳姓釀酒師抹着額上的汗,吸吸鼻子說知道了,送走了鄰居,把院裏的火熄了,他知道,做虧心事的報應來了,老主家的人找上門了。

邵芙冷冷一笑,看着被鉗制住的吳姓釀酒師,“先綁起來扔到柴房去,明日禀明七爺七夫人,是罰是送官府,主子說了算!”

“這種吃裏扒外的東西,去哪兒都撈不着好,養不熟的白眼狼!還有臉回來看房子,買這房子的錢哪裏來的?一份一厘都是主子給的!白養你們幾年!”

吳姓釀酒師已經被駭破膽子,看這瘋女人的做派,只怕不僅要罰他,說不定下次真要燒他的房子,他投靠新主家只想掙錢,鳥為財死人為食亡,他立刻倒戈,“別關我,我有話要說!”

邵芙不說話,拿眼睛死死盯着他,盯得吳姓釀酒師渾身起雞皮疙瘩,覺得這年輕女子不像個姑娘,像是吃人的夜叉,還是吳運安緩和氣氛,“有話還不說!”

“哦,我說我說!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麽,舊賬有問題對吧?想問我們被人挖走了對嗎?我統統都說,我戴罪立功,只求邵掌櫃和吳賬房在主家面前幫我說話,這回就饒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說着吳姓釀酒師賣起慘來,一把鼻涕一把淚。

邵芙厭惡地瞪了他一眼,“主子要怎麽處置你,不是我能幹預的,但我答應幫你說話,你知道什麽快說,別婆婆媽媽的。”

吳姓釀酒師趕緊說。

“舊賬不對,全是以前一個姓錢的帳房做的,他動手腳瞞得過羅掌櫃老糊塗,我們幾個釀酒師天天在酒坊泡着,錢帳房瞞不過,他現在還在陸家,去染布坊做事了,我前不久遇見了他,他還不認他在染布坊,我都瞧見他褲腿上沾着的染料啦……”

“挖我們走的是文氏酒坊,要給我們三倍的工錢,但他們現在還沒收到足夠的糧食……”

……

很快,入冬後的第一場雪落下,飄飄揚揚的雪落了兩日,把陸宅、安山村乃至雲溪縣,景宿邛三州都覆蓋上一層瑩白。

這是六年天災過後的第一場雪,瑩白的雪給世人帶來希望。酒坊中也傳來了好消息,釀造的第一批米酒、小曲酒成功了,酒香味十足,這一批足足有五大缸,合一千多升酒,徐宜沒白熬夜,終于給主家交上一份滿意的答卷,也穩固了徐家釀酒師的地位。

從此,徐宜娘子就是陸家酒坊當之無愧的釀酒師之首。

新酒出爐,陳五娘派王林去縣城拉了百升回安山村,新酒好兆頭,先給泰山居送了二十斤,然後是如意堂,雖然陸何氏不飲酒,心意不能不到,給婆婆留着泡藥酒、炖菜都好。剩下的陳五娘各院提了五斤,親自一院一院的送過去。

二爺收到酒,那臉色白一陣紅一陣,前不久他還嚷嚷着老七管不好酒坊,現在新酒都釀出來了,他嘗了一口,味道純,滋味好,根本挑不出毛病。

錢姨娘知道二爺好酒,往年年景不好沒得喝,如今有了新酒,當夜就給他溫了一壺,二爺一邊喝一邊嘆息老七是真有點本事,“書讀多了,當真有用,早知道讓老大老二也多讀兩年。”

二爺有三個兒子,老大陸嘉易是原配生的,去年已經成親,老二陸嘉齊訂了親,年後辦喜事,老大老二在陸家私塾讀了幾年,十二三就沒念了,回家幫忙管理田地。只有老三陸嘉元年紀小,還在私塾念書。

聽見二爺提起兒子們,錢姨娘就渾身有勁兒,她往二爺碗裏夾了塊豬肝,又倒了杯酒,笑呵呵地說,“老大嘉易最聰明穩重,現在能幫二爺管賬啦,多孝順,老二嘉齊遜色一些,還要他大哥多提點。”

錢姨娘在說違心話,在她心裏當然是自己的親兒子天下第一聰慧,可她又不得不這樣說,病逝的原配夫人就是二爺心中的仙女,月光,二爺覺得她比不上原夫人,生的兒子自然也沒那麽寵愛,三個兒子中,二爺最喜歡的就是老大陸嘉易,要哄二爺開心,錢姨娘當然要挑好聽的說。

她接着道,“老大老二是不讀了,老三還在讀哇,最近他和果兒……就是七夫人娘家堂弟走得近,上次和果兒去如意堂給三太夫人請安,三太夫人一人賞了一套筆墨,聽說是湖州産的好東西,當年三太爺留下的哩。夫子還誇咱老三是讀書的料子,将來定在讀書上有出息。”

三太爺是陸家出的第一個秀才,他的兒子陸彥生是第二個,除了這爺倆,陸家還沒出過其他讀書人,二爺覺得三太爺的東西有福氣,太夫人賞了他兒子這樣一套好東西,真不錯,當即笑了,對錢姨娘說,“等老三下學了叫他來見我,咱爺倆好久沒好好說會子話喽。”

錢姨娘連忙點頭,見酒杯空了,又給二爺斟酒,不料二爺擡頭道,“我記得你是能喝的,陪我喝兩杯。”

“欸,我取個杯子來……”錢姨娘笑盈盈的,心裏俱是歡喜。

上回簡單的和七夫人聊了兩句,錢姨娘抱怨說二爺總不理她,七夫人就提點她要‘投其所好’,要明白二爺喜歡聽什麽,讨厭聽什麽,迎合着二爺聊天就好了,今日一試果然好使。

七夫人果真厲害,輕輕一點撥比她鞍前馬後讨好大夫人幾年都好使,往後錢姨娘去如意堂更勤快了,因為聽雪堂不歡迎外人,只能借着去給三太夫人請安的機會,偶遇陳五娘。

錢姨娘倒是意外的得了陸何氏的喜歡,叫她經常來坐坐,順便對錢姨娘的小兒子陸嘉元也喜歡起來,陸何氏出手大方,經常給些料子、吃食給她娘倆,不知不覺間錢姨娘日子滋潤起來,舒坦多了。

雖然都是奉承,讨好陸何氏可比大夫人簡單太多,三太夫人總是一團和氣,只要多陪她說話,人家就高興,而且陸何氏自己就是填房,也暗暗心疼錢姨娘多年沒有扶正,不僅沒瞧不起她,反而隐約帶着可憐。

錢姨娘是個善于交際的,宅門裏的事情沒她不知道的,比徐婆子知道的還要多,更重要的是知道很多大爺院裏的事情,她沒什麽可報答陳五娘的,就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部說給小娘子聽,錢姨娘心裏很清楚,只有扳倒了大爺一家,她往後才有寧日。

……

陳五娘是帶着翠玲還有王林一塊兒去大爺院裏送酒的,王林提着酒,翠玲抱着個大南瓜,然後田婆子追上來給陳五娘送披風,主仆整整四人一齊進的大爺的院。

恰好陸嘉軒帶着媳婦兒子也在,使喚丫頭蓮兒也在,一共十來號人,把院子屋子擠得滿滿當當。

陳五娘笑得溫和,福了福身道。

“大爺,大夫人安,酒坊裏釀了新酒,特提了幾升來給你們嘗新,這南瓜是我自己在院裏種的,又粉又香甜,做菜做餅熬粥都好,若吃了喜歡,我院裏還囤了許多,遞個信兒我再送,只盼你們不要嫌棄。”

陸嘉軒昨日才被大爺從如仙樓揪回來,先關了一夜禁閉,這是他第三次撬櫃子偷錢出去鬼混,大爺氣得牙根癢癢,大罵當初生下來時就該扔到河裏淹死,省得現在成了禍害。大夫人看這次難善了,兒子又要吃皮肉之苦,上次被打得半個月下不來床,這次大爺怒火更盛,豈不要躺到臘月?

于是大夫人偷了鑰匙将兒子放出來,讓他回去将媳婦兒兒子都帶來,一家人一起給大爺磕頭認錯,看在剛為陸家誕下孫子的兒媳婦和小孫孫的面子上,興許大爺顧及舔犢之情,這次饒了陸嘉軒也未可知。

陳五娘帶着田婆子、翠玲、王林幾個來送酒送南瓜的時候,陸嘉軒正流着男兒淚,帶着妻子兒子求老子的原諒,身邊的大夫人也陪着垂淚,一家人哭的哭罵的罵,就這個檔口,陳五娘喜氣洋洋笑盈盈上門了。

老七媳婦兒現在在長輩面前風光無限,據說老七直接将手頭的生意給她打理,這回釀造新酒最大的功勞正是這位剛過門半年的新媳婦,她登門送東西,怎麽好不開門,大爺眼睛一瞪,“別哭了,別在外人面前現眼!”

等大夫人、陸嘉軒等人擦幹淨眼淚,才叫蓮兒去開門。

“有心了有心了,這南瓜可真好,黃橙橙的,呦,酒也香。”大夫人接過東西随口誇了兩句,又叫蓮兒泡一壺好茶上來,再備幾樣茶點,要留陳五娘喝茶。

陳五娘看這屋裏的架勢,又擠得落不了腳,當然不喝茶了,推說要去如意堂,下次再來讨茶喝。

一走出大爺的院子,田婆子就神氣的哼哼兩聲,“顯擺什麽呀,咱們聽雪堂的茶也很好。”

“七夫人,您剛才瞧見大爺大夫人的臉色了嗎,哎呦,陰沉沉的還非要擠出笑來,還有大少奶奶眼角好像挂着淚,大少爺臉上青青紫紫,我猜大少爺準闖禍了,剛才大爺找他算賬哩。”

大爺算的是陸嘉軒去如仙樓找紅玉逍遙了十多日的帳,陳五娘清楚得很,因為花錢包紅玉的豪客就是她,不對,也可以說是七爺,因為錢是七爺出的,紅玉套話本事了得,沒有她還挖不出大爺院裏的秘密。

田婆子對大夫人大爺喜歡不起來,當初在廚房裏當差,大夫人沒少整她,剛才可真解氣,她一咕嚕說了很多,翠玲仔細聽着,從此對大爺那邊的人也不客氣,她覺得夫人和田媽都不喜歡的,都是壞人!

陳五娘一想到大爺極有可能是幕後主使,聽田婆子罵他們心中也覺得暢快,聽了一會兒道,“行了,別說了。”

她已經解氣了,道隔牆有耳,在外面不能亂說話。

田婆子知道自己說着說着上頭了,趕緊點頭道,“七夫人教訓的是。”說完順勢教訓跟在後頭的翠玲和王林,“你們都聽見了嗎?在外頭不要亂說話,仔細被人偷聽了去。”

王林默默點頭,他從來不在外頭亂說話哩,他就不是那愛說話的人,而翠玲也猛地點頭,好一會想起自己是個啞巴,她想說也說不了呀。

陳五娘無奈地笑笑,“走吧,好幾日沒去看太夫人了,今兒陪她喝會茶,說一說話,王林,你回去看看七爺有沒有時間,若有的話叫他一塊兒來。”

雪讓天地萬物鋪上一層純潔幹淨的薄紗,風裏夾雜着凜冽的寒氣,雪的味道很好嗅,吸一口沁人心脾,陳五娘穿着紅色的披風行走在白雪皚皚的院裏,精致的臉龐上染上一抹紅暈,唇紅齒白,美的像一幅畫。

路過的下人紛紛福身請安,道七夫人好,等陳五娘一行人過去後都踮着腳張望,小丫頭們羨慕的說七夫人真好看,像是畫裏頭走出來的仙女兒,也有人羨慕她的紅色披風,聽說是雪緞,三太夫人賞的哩。

小丫頭們叽叽喳喳,婆子們也議論,都說七夫人氣色好,越來越美了。

……

“憑什麽她能用三個下人!我帶着孩子才用一個奶媽,夜裏還要和奶媽輪換着睡覺,就不能給我添個人嗎?!”

“都怪你無用,你看七夫人,還沒生下一兒半女,外出時就仆人成群,再看看我,多寒酸,我還要陪你跪着給爹請罪,我哪裏有罪,還不是你在外沾花惹草管不住下面!”

從大爺院裏出來,大少奶奶就哭着抱怨起來,羨慕陳五娘羨慕的眼睛都紅了。陸嘉軒應付過去這次打罵,心裏正高興,不曾想媳婦又哭喊上了,還指責他在外鬼混,立刻賭咒發誓,“別冤枉我,我就是去賭錢了,什麽花花草草我都不稀罕,我只要你一個……”

大少奶奶抱着孩子抹了把眼淚,“你讓娘再給我添個使喚丫頭!”

“不行啊,二太爺說了,長輩才能有使喚丫頭,咱們這種小輩,只有奶孩子的才能用奶媽,你就知足吧,一個還不夠你使喚?七嫂身邊的啞巴是七叔自己掏錢買的,自己掏錢供給吃喝,我們哪裏有這閑錢啊。”說着陸嘉軒長長嘆息了一口氣,媳婦兒羨慕七嫂,他何嘗不羨慕七叔呢,還是七叔的爹靠譜,給他留下了金山銀山,想咋花就咋花,不像自己花老子幾十兩要去半條命。

“哼!都是一家人,憑什麽他那麽富,我們就要受窮?”大少奶奶氣憤不已。

“就是,憑什麽!”陸嘉軒也一肚子氣,兩口子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想到,若陸彥生的病當初沒有好,如果他不在了,那麽三房的巨額財産豈不是大房二房平分,陸何氏和陳五娘成了遺孀,憑什麽繼承三房的財産。

唉,可惜了。

兩口子眼裏閃過一些想法,之前隐約期盼過的事情,七叔要是死了,該多好哇。

……

十一月十五,是黃歷上的好日子,這一日陸家酒坊門口熱熱鬧鬧,點了好幾挂炮仗,噼裏啪啦的熱鬧勁兒驚動了半個縣城,飄揚的紅紙屑落在雪地裏,像是冬日綻放的寒梅,點點滴滴,喜慶漂亮,飄散在空中的火藥味兒則是寒梅的香味,是喜慶的味道。

陳五娘和陸彥生坐車到了縣城,陸彥生重重的擊了三下鑼鼓,劉掌櫃高喊一聲,“陸家新酒開售喽。”

酒水現在還是稀罕物,前不久文氏酒坊有一批酒,賣完了以後又閉了門,陸家酒坊的老酒也售的差不多,且價格高昂,不到萬不得已少有人買得起,但是新酒不同,新酒是新糧釀造的,雖然比豐年賣的貴,但是幾十文一升的價錢,是普通人咬咬牙能買的起的,富貴人家則大批進購,馬上要到臘月了,過年要喝酒,腌肉要酒,祭祖也要酒,酒就是迎接豐年最好的禮物。

所以,陸家酒坊的新酒一推出,立刻遭到哄搶,以五十文至一百文的價錢不到五日就售完了,幸而米香型酒和小曲酒釀造周期短,沒過幾日下一茬酒就出來了。

夜裏看着酒坊送來的賬本,和一盒盒的小銀元寶,陳五娘覺得心裏滿滿都是踏實、高興,銀光閃閃的錢怎麽看怎麽好看,她一枚枚的檢查,然後找了個大缸放上鋸末,将一盒盒的元寶存在裏面,但是很快缸就滿了,快要放不下。

陸彥生揉了揉小娘子的眉心,吻了吻她的額,“我讓王林在床下挖個地窖,好不好,專門給你藏錢用。”

陳五娘一喜,“當真?”

“騙你的,卧房下面不适合挖地窖,若強行挖了,半夜睡着睡着床會把地壓塌的。”陸彥生說着用手指去勾陳五娘鬓邊撒下的碎發,被小娘子氣哼哼的打開了,藏錢是一樁很嚴肅的事情,相公怎麽可以開玩笑呢。

陸彥生笑,陳五娘就瞪他。

“不逗你了,這屋子裏有一暗格,暗格空間不算大,不過足夠你放銀票、銀子、金子、珠寶了。”這暗格是當年陸三太爺使用過的,也是他設計建造的,到陸彥生手上就沒有使用過了,機關年久失修,恐怕要費一番功夫修補,不過為了娘子的大業,陸彥生花再多的時間都覺得值。

陳五娘這次不敢輕易高興,生怕陸彥生又在逗她玩,直到陸七爺牽着她的手,掀開牆上的山水畫,露出背後的暗格陳五娘才信,她摟住陸彥生的脖子,輕輕地在他臉上琢了一下。

軟軟的,帶着小女兒身上清爽的香味,陸彥生回了一個吻。

趕在臘月前,二太爺舉行了今年最後一次集議。這回陳五娘拿着賬簿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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