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浮出水面的真相3
方希成非常默契地拉開兩邊窗簾,讓顧行能看到病房的全貌。
除開最裏面的洗手間和陽臺,整件房大概三十平,病床對面是一面白牆,沒有安裝任何內置高櫃,只挂一臺電視機放着無聲的新聞聯播,屏幕頂頭有醫院的通知滾動條,每個隔間都有一個藍色床頭櫃,沒有放任何東西。
一個護士小姐姐小聲道:“該不會是藏在床底了?”她甚至蹲下去掃了一眼,沒有。
顧行搖搖頭,閉眼回想剛進來的時候。
那時候聽見了薄弱均勻的呼吸聲,還有儀器運作的響聲,不過窗簾攔着,他們沒有在意。
“阿成,你給王世林打個電話,要他在醫院側面的安全出口等,一會聽我指示。”顧行一面說,一面擡起眼,沖前面一群姑娘莞爾一笑,臉上的峻冽毫無緩沖地過渡到了春暖花開,“不過事成與否,還要看小姐姐們願不願意幫忙。”
他笑起來的時候是個标準的大帥哥,偏硬的面相讓他多了一種與衆不同的剛毅,但眼睛的形狀帶點桃花的意思,他直視你的時候,仿佛有只勾魂攝魄的手在撥動心弦,是那種能統一審美的程度,要不是眼角細紋暴露年齡,直接拉去舞臺充當愛豆都沒問題。
大部分人本就對警察職業有好感,再加上是這麽大個帥小夥,護士們完全沒有拒絕的理由,“您盡管說,只要我們能幫上忙!”
“那就提前謝過各位了。”顧行快速地道,“現在來一個人檢查衛生間和陽臺,以及陽臺外面,再抽三個人,其中兩人去這層樓的緊急出口找,另一個去聯系監控的管理人員,要他趕緊回來,并拿到這十分鐘之內的監控視頻,所有人同時出動,速度要快,必須趕到嫌疑人出去之前抓到他。”
“明白!”但她們說完并沒有行動起來,而是交頭接耳任務分配的問題,好像都想幫忙。
顧行擡起他一只糙手,信手點了點一個有劉海的妹子,又點了點她旁邊的幾個人,“你,留下檢查,你去取監控,你你去緊急出口,其餘人回到崗位。”
他宛如不會做菜的男人頭一回在菜市場買菜,随便挑随便選。
劉海妹子揚起一個“老娘贏了”的笑,對其他人辦了個鬼臉。
護士們一哄而散,方希成在一邊默默看戲,終于沒忍住開口,“那我呢,我該幹什麽。”
顧行答得漫不經心,“你去和王世林彙合。”說着他眯了眯眼,“順便給我帶一杯溫牛奶回來,我渴了。”
方希成轉過身,修長白皙的指節一寸一寸撫過病床旁的金屬支架,露出鄙夷的目光,“你多大了?還喝牛奶,要喝自己倒,我走了。”他一面富有節奏地說,一面輕敲支架給語言伴奏。
發出清脆的“叮——叮——叮、叮——叮——叮——、叮——”
摩斯密碼“GOT”,意為“知道了”。
顧行渣男似的擺擺手,“行行行,不帶就不帶,用得着損我兩句嗎。”
待人一走,劉海妹子就“吱呀”一聲推開衛生間,她平日裏大抵是那種活潑的人,這時候也不忘找顧行聊天,“警官先生,其實衛生間和陽臺我之前就找過了,沒看到人。”
顧行:“再找一遍以防萬一。”
“對了,我可以喊您哥哥嗎?”妹子走向陽臺,轉身沖他狡黠一笑,嘴角有一個小小的酒窩,看上去非常靈動可愛,“對了警官,我叫林欣兒。”
護士的服裝本來就很白淨,此時被透過窗口的陽光一照,身體邊緣就宛如揉進光裏一樣,愈發像天堂裏背着翅膀的天使。
林欣兒逆光而站,陰影也沒能遮住她眼中的閃爍,整個人都散發着溫暖的氣息。
顧行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林小姐随意。”
林欣兒聽見這麽一句不鹹不淡五個字,頓時開心地道:“謝謝警官!”她轉身沒入陽臺,上半身靠在水泥砌的扶欄上往下望,然後驚訝地“啊”了一聲。
顧行宛如預料到她的反應,從始至終神色都格外淡定,“怎麽了?”
林欣兒半只身體都探了出去,大聲道:“有繩子!好長的繩子!一直拖到下面一樓的陽臺!”
顧行猶如确認了什麽一樣輕微嘆息,有一種美麗的瓷器不幸摔碎、不得不親手埋進土地的惋惜,“我知道了,你回來吧。”
林欣兒乖乖地起身回到顧行跟前,“警官還有什麽吩咐。”
她沒有不知好歹叫他哥哥。
顧行悠悠吐出一口濁氣,“幫我把床搖起來吧。”
“好的。”她轉動床腳底下的把手,發出吱呀吱呀的響動,“這個角度可以嗎?”
床榻目前是四十五度夾角,對他來說剛剛好,他微仰起頭閉上眼,選了一個舒适的角度,“可以了,你現在……把許鐘聞帶出來吧。”話到中間他故意停頓了一下。
林欣兒一愣,但還是保持着笑容,“您說什麽呢……許病人不是逃到下面樓層了嗎……”
顧行沒有睜眼,依舊平淡地道:“你知道嗎,我以前被一個老前輩選中當刑警的時候,他給我上的第一節 課就是分辨死物和活物,包括但不限于分辨活聲和錄音,十分鐘之前許鐘聞的确在床上,但并沒有睡着,睡着的聲音應該更加拖長,他的呼吸相對短了,試問,僅僅十分鐘能做什麽?”
林欣兒:“……”
“一個剛急救醒來的病人能有多大體力在醫院裏亂竄?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從未離開這間房內,他應該私底下練習過,所以我聽不見一丁點第三者的呼吸聲。”顧行一直閉着眼,想來是在集中聽力。
林欣兒無話可說,牙齒煩躁地動起來,撕咬下唇的死皮,撕出一條一條帶血的傷口。
“不過讓我确認的還是你的那句話,”顧行做了一個深呼吸,“你說‘我們不是害怕警官怪罪,病人剛脫離危險情況還很不好,萬一他暈哪了’,你作為護士本能地擔心他的身體,擔心他随時會暈倒,于是沒有遵從上級的方法讓他做那麽危險的動作。”
“不,”林欣兒總算吐出話音,冷漠的神色像爬山虎攀裹臉頰,宛如方才那個活潑的女孩只是海市蜃樓的假象,她直視他緊閉的雙眼,“這就是上級為我們準備的‘臺本’。”
顧行聞言驀地睜開眼,見女孩側身站在光下,另半身攏在陰影裏,唇角有一抹詭異的弧度,他眉頭微蹙,“你說什麽……”
“你臉色終于變了。”林欣兒嘴角的弧度越來越明顯,她一步一步接近顧行,彎腰對上他的目光,一雙眼睜得老大,那眶裏的眼球都有如要凸出來,能清晰看到上面布滿的血絲,“你果然和他說的一樣,是一個非常非常有趣的人。”
顧行一愣,“‘他’?”
林欣兒轉動眼珠觀察他的微表情,咧嘴笑道:“噢喲,看你這樣子,你認識他?”
這時候的女孩和剛才判若兩人。
顧行猛地瞪大眼,喃喃道出三個字,“花……辭……樹……”
他說這三個字時,嘴唇都在顫抖。
內心有個聲音在尖叫,沖雲破霧地呼嘯出又悲又沉的情感,底下是他值得付出生命的真相。
誰知林欣兒聽罷就斂起了笑,歪頭細細地打量他的模樣,如同貓拉着細長的瞳孔盯着獵物,那動作有一種說不出的陰森可怖,把她稍圓的臉蛋襯得無比狠毒,“整個組織只有我知道,你怎麽知道的。”
話音未落,顧行堅實的肩部肌肉不可抑制地戰栗起來,心髒劇烈地抽了一下,在耳畔敲擊沉重的抖動聲。
不對勁,從剛才開始就很不對勁。
就算這個真相再怎麽出乎人意料、再怎麽讓他不能接受,以他的心理素質都不至于讓敵人察覺出自己的情緒。
“哦吼,看來藥效起作用了。”林欣兒又重新端起玩世不恭的笑容,退身拉開和他的距離,不疾不徐去摘白色的護士帽,又當着他的面一粒一粒解開扣子,露出裏面性感的蕾絲吊帶,“看來我讓顧警官失望了?小花說你無論面對何等境地,都能保有冷靜,原來是騙我的?”
顧行陡然想起一開始給他紮針的就是這個人,趕緊去拔針管,但她實在是貼得太緊了,加上他現在渾身脫力,摳個膠帶都要費老半天。
市面上除了神經系統用藥,會出現震顫現象的就只有……
“放心,不是毒品,小花那麽寶貝你,我怎麽會給你用不可逆的藥物?”林欣兒嬌嗔地撇了撇嘴,一把扔了護士服,又撩上劉海用夾子固定,她就像瞬間換了個人,上半身一件緊身露肩裝,下半身是一條短到大腿根部的皮褲,怎麽看都和“護士”二字沾不上邊。
她慢慢掏出褲子口袋裏的口紅,對着鏡子不慌不忙補了個大紅色。
顧行死死盯着她,咬肌繃出青筋,“你把許鐘聞怎麽了!”
“許鐘聞?”林欣兒收回口紅,舉起右手作出噤聲狀,她用食指指腹抹過下唇,帶出一抹豔麗的紅,宛如電影裏毛骨悚然的裂口女,“‘對于犯罪最強有力的約束力量不是刑法的嚴酷性,而是刑法的必定性’。”
顧行聽懂了她的意思,吼出了聲,“你們不是法官!你們沒有資格以‘刑罰’自稱!”
無論是大渡橋下焦屍奇奇怪怪的姿勢,還是他們以“加入組織就是家人”自居,都代表了這背後之人獨特的“行刑方式”。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林欣兒似乎被吼一句還上瘾了,登時瘋狂地仰頭大笑,她張開雙臂,沉聲道:“‘大家都殺人,在世界上,現在殺人,過去也殺人,血像瀑布一樣地流,像香槟酒一樣地流,為了這,有人在神殿裏被戴上桂冠,以後又被稱作人類的恩主!’”
顧行:“你他媽閉嘴!!!”
他一個傾身上前,摔在了地上。
林欣兒蹲下來,忽然憐憫地看他匍匐在地,“你不該支走所有人對付我一個,我跟許鐘聞和宋慶這種蝼蟻完全不一樣。”
顧行竭力穩住心跳,擡眼問道:“你把生命當蝼蟻,那你自己呢?”
“我?”林欣兒貌似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神色閃過一絲疑惑,“我就是人類啊,萬物靈長的人類啊。”
而顧行趁她思考的空隙大手一揮,狠狠地攥住了她細小的手腕,用盡全身力氣大聲道:“王世林!你他媽再不來嫌疑人就要跑了!!”
林欣兒譏笑,“你有病吧,王世林跟你那好哥們一起在大廳裏等許鐘聞呢。”
然而就在她話音落下的剎那間,門扉赫然打開,王世林維持單膝跪地的姿勢舉着槍,不偏不倚對着她的額頭,“不許動!否則我打爆你的腦袋!”
林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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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殺人,在世界上,現在殺人,過去也殺人,血像瀑布一樣地流,像香槟酒一樣地流,為了這,有人在神殿裏被戴上桂冠,以後又被稱作人類的恩主!——罪與罰
對于犯罪最強有力的約束力量不是刑法的嚴酷性,而是刑法的必定性。——論犯罪與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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