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朱顏辭鏡花辭樹2
顏辭鏡出來的時候顧行在沙發上點了一根煙,只是點着,沒有放進嘴裏。
空氣中彌漫着香煙的焦油味,這個牌子的煙比較溫和,沒有嗆喉的腥辣,顧行以前在熬夜跟進案子的時候,時常會抽上一根醒醒神,但對顏辭鏡這種完全不抽煙的人來說,他還是難以忍受地掩了掩鼻頭。
顧行的身形隐在藍色缭繞的煙霧裏,胳膊肘擱在遍布肌肉的大腿上,整個背呈彎曲的姿勢自然放松,看上去略帶頹廢,少了一絲平日裏作為刑警的匪氣。
他只是靜靜地望着那氤氲糾纏,升在半空攪成一團解不開的線。
顏辭鏡穿着他的酒紅色睡衣睡褲,剛好一身,柔順的面料閃着細光,仿佛鑲嵌着霞明玉映的碎鑽,本來是個土掉渣的衣服,卻愣是被他穿出了高定大牌的既視感。
他剛洗完頭發,水珠順着發絲滑落在肩頭,融出一圈方枘圓鑿的深色。
顧行拿起煙,把燃燒殆盡的煙灰撲簌簌地抖進玻璃缸,末了,才悠悠開口,“還記得嗎,以前咱倆一同考上警校,你選了心理學,而我進了刑技,以你專業課排名第一的成績,你未來一定是一名出色的側寫師,所以我當時玩命的學習,我想跟你站在同一個高度,你當側寫師,我就當刑警,以後咱們互幫互助,攜手共進,多好。”
他的話音如同涓涓溪流,細水流長地滲進心底。
顏辭鏡說不出半個字,僅僅是面無表情地站着,他的五官不算溫和,定睛看着某個人時,那眉眼的鋒利簡直能沖破視線割在對方身上,骨相美帶來的視覺沖擊讓人無可适從,那是屬于雄性天然的侵略性,只是他平日都以笑掩飾。
尤其在顧行身邊,他會刻意壓住骨子裏激烈得要沖破牢籠的淩虐。
“但我可能就不是幹這個料,犯罪現場勘查、指紋檢驗技術、痕跡檢驗技術、刑事圖像技術、文件檢驗技術等等等等我都是飄過,甚至法醫學還挂了一次,當時我特意去醫學院蹭課,看大神是怎麽學習的,說來也奇怪。”他嘴角挂着苦笑,意味深長地對上了顏辭鏡的目光,“我都不知道師父怎麽看上我這個學渣的。”
顧行擡眼望去時,高挺的眉骨撐起眉尾,讓這個眼神透着辛酸和不解,如同在質問他,“大三那年我申請去當師父的助手,沒有編制沒有工資,純粹打白工學破案,有時候幫師父抓到逃跑的嫌犯,別提有多開心,逐漸地,我愛上了刑警這個職業,也就是那一年,你開始躲着我,你開始拿一些莫名其妙的借口和我冷戰。”
顏辭鏡聞言表情忽然變得隐忍,垂在腿邊的手也緩緩握緊成拳,“我沒有。”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三個字,在顧行堅定的語氣面前顯得不堪一擊。
“那你說,你告訴我,你當時為什麽不接我電話,為什麽不理我,我當上刑警究竟對你有什麽壞處?”顧行有些激動,聲音一下大了許多,“你永遠是這樣,永遠要我猜,高中如此大學亦如此,就是現在,你也什麽都不告訴我!”到最後幾個字,他近乎吼了出來。
“顧行,我來你這不是為了和你吵架的。”顏辭鏡煩躁地把額前濕發撩上去,露出中間白皙的額頭,他拿了毛巾往房間方向走,特意避開了對方如狼似虎的視線。
“顏辭鏡!”顧行猛地站起身,那人修長挺拔的背影攏在漆黑的瞳孔深處,讓他心底那股怒火愈發劇烈,感覺随時要沖破理性的防線,他雙手握拳,話音都在抖動,“你告訴我,你究竟是不是罪犯!”
顏辭鏡就像預料到他會這麽說,毫不驚訝地轉了身,一哂,“如果我告訴你,是,你該怎麽辦。”
顧行答得斬釘截鐵,虹膜中恍惚亮着火苗似的光芒,“我會親手送你進監獄。”
“就那麽辦,”顏辭鏡的哂笑變得溫和,“在此之前,能讓我待在你身邊嗎,顧警官。”
顧行:“……”
嫌疑人主動要求和警察住一起的,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顏辭鏡留下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沒入黑暗的房間關上門扉,發出咯噔一聲。
“難怪師父說不可以帶着私人感情辦案,感官會變得遲鈍,心也不似以前通透。”顧行嘲諷地喃喃自語,按熄茶幾上的香煙,走進浴室洗了把臉,然後脫下衣服洗澡,全程沒再多看那房間一眼。
睡夢中,顧行看見了那個記憶中的少年,站在懸崖的邊緣朝他微笑,他的嘴一開一合,好像在說話,可是距離太遠,顧行聽不清楚。
“你在說什麽?”
少年張開雙臂,漸漸後仰身體。
他後面是萬丈深淵。
顧行登時伸出手,去夠那抹即将消散的殘影,“不要——!”
轉眼間場景宛如玻璃嘎啦一下破成碎片,窸窸窣窣地落到腳邊,成年的顏辭鏡站在他面前,沖他淡淡地道:“顧行,你後悔嗎?”
顧行狠狠地咬合牙齒,很想在那張臉上來一拳。
“正如你後悔沖進火場救人一樣,我也後悔愛上你。”顏辭鏡偏頭揚起一個詭異的笑,神态、動作、語氣,都和那天顧行在火場裏看到的現行犯一模一樣。
他怎麽就沒發現,那個被他用槍打死的現行犯,還有出現在他家門口的人,都和顏辭鏡有着驚人的相似。
五官的比例,嘴角上揚的習慣,甚至是平直的鼻梁,都像是一個模具裏刻出來的。
只是顏辭鏡的眼睛更加妖冶,而現行犯的眼睛形狀沒有那麽平滑細長。
“顏辭鏡”還在喋喋不休,“我後悔答應和你在一起,也後悔和你去了同一所學校,後悔和你度過的五年,都是我人生中最厭棄的一部分。”
他的聲音猶如惡魔低語,一點一滴灌入耳蝸。
“你不是顏辭鏡。”顧行雙手插兜,面色平靜地道,“顏辭鏡沒你那麽多話。”
“……”
“好了大哥,放我睡會覺吧,我和你不一樣,我白天可是很忙的。”顧行的口吻帶着對夢魇習慣性的冷漠,就似在和一個老死不相往來的朋友對話。
他在三年前師父失蹤以後經常會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有時候是噩夢,有時候是美夢,醒來時只剩下難以自抑的愧疚,和潮水般無法褪去的思念之情。
“顏辭鏡”宛如看準他思想的薄弱之處,立刻一個閃現到他跟前,拽住他的手猛烈一拉,把他擁入懷中,“看吶,那些死去的人,他們在地獄裏悲鳴,在痛苦的輪回裏徘徊,這都是拜你所賜。”
随他話音落下,顧行的眼底頓時倒映出燎原烈火,烈火吞噬枯骨,無數人影被火光拖得狹長,他們伸張着扭曲的身體,在耳畔叫嚣。
“好痛啊……顧行……”
“顧行救救我……”
“顧行!這都是你害的!”
顧行的呼吸開始加重,額頭淋漓冷汗,滾落在他的鬓發裏。
“顏辭鏡”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視前方光景,“那是和你同期進來的沈姜吧,他是被活活燒死的,死之前還在向你求救!還有張清回那個老不死的,他的佩槍和耳麥都丢在現場,整個人摔進大渡河,屍骨無存!”
“少他媽侮辱我的戰友……”顧行艱難地張開唇瓣,掙紮着要逃脫他的桎梏,“沈姜那麽驕傲一個人……怎麽會向我求救!還有,老子是百分百純正的國家公務員!不信地獄輪回!你個傻逼——!”
他大聲一喝,眼一睜,醒了。
這一醒就見顏辭鏡死死箍着他的身體,把他扣在自己懷裏,沙發被掀翻了,沙發墊東倒西歪地橫在地面,茶幾上的玻璃杯摔了個粉碎。
而他前面是一面大敞的窗戶,還差一步之遙就會翻下去。
糟了,睡前忘了吃藥。
顏辭鏡顯然驚魂未定不敢松手,見他不動了,才試探性地道:“阿行?”
顧行尴尬地咳了咳,盡量平緩地道:“嗯,我沒事了,放開吧。”
“你真的醒了?”顏辭鏡前傾身體去看他的表情,上半身因為這個動作非常自然地靠過去,讓兩人以一個極其暧昧的姿勢碰在一起,就像丈夫從背後抱住妻子、耳鬓厮磨地親熱一般。
顧行剛從夢魇中抽身還不太熟悉,微張着嘴喘氣,掰過他的手示意他放開自己。
然而顏辭鏡不知怎麽就會錯了意,大手一摟将他攔腰抱起,讓他靠在自己精壯有力的胸膛上。
砰、砰、砰。
巨大的心跳聲躍入耳畔,顧行當時就懵了。
就算顏辭鏡再怎麽有勁,他也是個一米八五的大高個,怎麽會被如此“輕盈”地抱起來?
顏辭鏡手臂的青筋暴起,肌肉繃緊,抱得頗為穩妥,他一步一步走進卧室,大有和他同床共枕的架勢。
顧行立馬叫停,“等等等等!我睡沙發!”
但說完又感到怪怪的,他不應該先讓人把自己放下來麽?
顏辭鏡靜靜地瞥了他一眼,“你夢游的時候和我打了一架,沙發壞了。”
顧行忙道:“沒壞沒壞!倒了扶正就行!墊子重新裝上去就行了!”
顏辭鏡:“……”對視三秒後,他貌似妥協了,放下懷裏的人,返回客廳将沙發扶正,這是個儲物沙發,裏面存着一些日用品,比如挂着吊牌的毛巾、襪子、牙膏盒什麽的,都裝在未開封的塑料包裝袋裏,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四周,他蹲下去撿。
然而下一秒,他看到一樣長方體的小物件,手指猛烈一抖,當即怔住了。
顧行也過來幫忙撿,“那啥,第一天就出了這種事,不好意思啊。”
顏辭鏡沒說話。
“你怎麽了?”他順着顏辭鏡的眼光看去,發現雜物中間安安靜靜地躺着一盒……
避孕套。
塑封已經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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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行:“你聽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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