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順藤摸瓜的追查6
一秒。
兩秒。
三秒。
時間劃過窒息緊繃的空氣,預想的爆炸并沒有出現。
顧行回過神來猛地吸了一大口氣,喉腔發出急促的氣流聲,顏辭鏡脫了外套,把貼身穿的白襯衫袖子卷在胳膊上,露出青筋疊起的手臂。
他皮膚偏白,能清楚看見錯綜複雜的血管隐隐擴張,不大的車內響起倆大男人跌宕起伏的喘息聲,就如同剛競争完一場馬拉松。
顧行緊盯着那後視鏡,屏幕上紅色的計時數字已經停止,顯示【00:01】,果真是“千鈞一發”、“九鼎一絲”,直到顏辭鏡略帶狼狽的臉映入眼簾,他才有種劫後餘生的不切實際感,“人群疏散完畢了?”
顏辭鏡的碎發混着汗漬淩亂地貼在臉龐,領子有褶皺,像是被人揪過一樣,“沒有。”
顧行皺起眉頭剛要呵斥,他又道:“我走的時候陳警官及時趕到,讓我過來拆線,剩餘工作由他來做。”
顧行聞言微妙地眯了眯眼,“你那領口是陳俊安揪的?”
顏辭鏡沒有回答。
看來是了。
顧行閉眼籲出一口長氣,拿起手機一看,窗口瞬間彈出無數條消息,有方希成的、王世林的、姜懷海的、劉局的……
剛好一個電話打進來,他劃開接通鍵,“阿成。”
對面方希成的聲音暗啞,“顧行?你沒事吧?炸彈怎麽樣了。”
顧行苦笑,“很遺憾這枚炸彈跟三年前的不一樣,對方并不想置我于死地。”
方希成在聽到那“遺憾”二字險些摔手機,用盡渾身力氣才忍住罵人的沖動,“怎麽說?”
“電源在顯眼的位置,切除之後就停止計時了,而且……”
結果他後半句還卡在喉嚨,陡然一聲怒斥傳來,“你丫活膩了吧!不等我們趕到就拆彈!要是波及附近的人怎麽辦!陳俊安這小子光解釋就花了足足五分鐘!你手底下的人怎麽辦事的!你明知道單獨調查的危險性為什麽還要帶着那兩個蠢貨!真出了事你能負責嗎!”
蠢貨一號:陳俊安,蠢貨二號:顏辭鏡。
“……”對于姜懷海的呵斥顧行一直是左耳機右耳出,可這時,聽筒傳來車子發動的引擎聲,他一愣,“你把方希成帶過來幹什麽?”
姜懷海:“……”
“他一個法醫來這邊有什麽用,要是出事了怎麽辦?”顧行感覺太陽穴有根筋跳得他頭疼,伸手按了按,放低了說話聲,“法醫又幫不上忙,拆彈的任務危險,你不該帶他來。”
然而那一頭只有哼哼哧哧的引擎聲不絕于耳,姜懷海沉默了半晌,聽呼吸聲他貌似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方希成聽到你的消息臉色慘白,執意要過來,你要我怎麽辦。”
顧行眉頭微蹙,“把電話給他。”
不多時,方希成淡淡地“喂”了一聲。
他有點慌,“那個阿成……我不是……”
“我知道,你也不是料事如神,我沒有怪你。”
顧行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疲憊,就像睡夢中的人猝然被噩夢驚醒,就算方希成再怎麽堅強,一絲驚魂未定的惶迫也從固若金湯的自控力中竄了出來,“你最近是不是勞累過度,我給你批幾天假,你好好休息,這邊有趙平川負責。”
“不用,我只是……”話到一半,他居然哽了,“希望你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
顧行兩只眼睛立刻瞪大如銅鈴,“我記得我記得,我真的記得!”
他像個新婚出軌的丈夫,被老婆當場抓奸,跪在天寒地凍的門外請求原諒。
顏辭鏡繞到駕駛座查看底下有沒有安裝炸彈,剛找到一個微不足道的裂縫,就聽見顧行在那裏卑微道歉,突然不想拆了。
他的心境估計是“我拼死拼活地救你,你卻拼死拼活地想着別人?”
但顧行并沒有察覺到某人醋壇子翻了,他現在慌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心想這回玩大了。
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方希成從來沒在他面前這麽脆弱過,就算三年前親手給隊友收屍,一遍又一遍寫着故人的死亡證明,被死者家屬按頭道歉,都沒有說過一個“不”字,他永遠保持着睿智與冷靜,專業客觀地分析現狀,以至于顧行一度以為這人是臺沒有感情的機器。
緊接着無比溫柔卻難掩悲痛的音色落入耳畔,顧行握着手機的指節一抖,心髒好像被人挖空了一角。
“沈姜和師父都離開我了,你不能再出事了……”
所有經歷過那次任務的人都忘不了,專案小組從隊長到隊員一共三十人,回來就只剩下四個,總指揮下落不明,其餘二十五人全部壯烈犧牲。
顧行醒的時候窗外下了很大的雨,連綿不絕的雨絲拍打玻璃,刮出槃根錯節的水痕。
方希成守在床邊,眼神黯淡,猶如頭頂盤旋着死神,他平靜地道:“我剛才回收了支隊最後一具屍體。”
顧行行屍走肉地望着天邊烏雲密布,沒有應聲。
方希成扯了扯嘴部肌肉,大約是想對人擠出一個笑,但他無論如何也笑不起來,反而有種要哭的意思,“屍體的臉部和證件損毀嚴重,判斷不了是誰,但我看到他脖子上挂着一條項鏈,墜子上刻的是我的名字……”
顧行的眼神空洞,根本沒在聽。
“是沈姜……”說到這裏,方希成終于笑了,“說來諷刺,那條項鏈還是我送給他的。”
熟悉的名字灌進耳蝸,顧行的眸子逐漸聚焦,“沈姜……也沒了嗎……”
“嗯。”
空氣和時間凍結成寒冰,宛如鵝毛細雨吹到人臉上,帶出絲絲涼意。
“你答應我一件事。”方希成鴉翅般的睫毛扇下來,光影在卧蠶處掃出一片微光,他緩緩伸出手,五指鑽進顧行微彎的掌心,頭輕輕靠在他精悍的肩膀上。這是個從心理到生理都帶着依賴甚至是懇求的動作,是他們共事七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這麽怯懦,“別讓我回收你的屍體,也別讓我寫你的死亡證明。”
“顧行,”而後他喚了喚他的名字,聲音都在發抖,“活着回來。”
·
“我會活着回去。”顧行睜開眼,和風拂過火燒雲拖出一條細碎金芒,在他烏黑的鬓發間攢動,“所以你別參加這麽危險的任務,找個地方下車。”
他的語調不算冷硬,卻一字一頓都猶如命令般不容拒絕。
那頭沒說話,挂斷了電話。
顧行:“……”
“怎麽,小媳婦生氣了?”顏辭鏡敲開駕駛座的塑料板,看似冷漠又不經意地一問。
顧行輕笑着收回手機,似乎覺得有生之年還能看到他吃醋,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議,“你別以為是個男的就是gay,退一萬步講,就算我再怎麽喜歡禁欲系美人,也不至于對自己同事下手,掰不掰得彎倒是其次,你看我像是那麽沒品的人嗎?”
顏辭鏡不知為何想起了姜懷海回來的第一句話,“老早聽說顧正支隊帶了一位三年前的嫌犯當顧問,甚至住一起去了,怎麽,顧正支隊以往談的女友都是過往雲煙,如今和男人白日宣淫才是您的愛好?”
這一句話信息量很大,但他的耳朵只捕捉到一點——顧行談過女朋友。
顏辭鏡大腦一片空白,全程懵逼地去拆塑膠殼,“嘎達”一聲,殼子脫落,他卻僵直着身體,沒有彎腰查看一眼。
顧行提醒道:“喂,開了。”
顏辭鏡半夢半醒地回過神,俯低腦袋去摸索裏面的東西。
緊接着,一個冰冷堅硬的觸感從指尖傳遞到心尖,顏辭鏡渙散的眼神驀地聚了焦。
顧行見他一臉呆滞,問道:“發現什麽了嗎?”
顏辭鏡擡起頭拿出手電筒,又蹲下去往裏照,随後一幕閃爍紅光的屏幕映入腦海,他登時錯愕地放大了瞳孔。
“定時彈……還有一枚……”
顧行一驚,“什麽?!”
顏辭鏡吞咽口水,剛沒風幹一會的冷汗又從額角滴了下來,“計時板被擋住了,我看不到具體時間。”說着他用手去夠,但它的位置實在太靠裏,不昂起頭根本夠不着。
倘若貿然拖拽,則有觸發其他裝置引發爆炸的危險。
他們都心知肚明,這個彈拆不了。
顧行:“……”
這人是炸彈狂魔嗎?!裝這麽多炸彈?!
三秒鐘的靜默過後,顧行沉聲道:“你馬上和陳俊安一起離開這裏,我得通知排爆隊。”
誰知被顏辭鏡一把攥住了手。
顧行登時怒道:“炸彈随時會爆炸!你想死嗎!”
他現在不能做大動作,只能幹瞪眼地吼。
“我不想死。”結果顏辭鏡一屁股坐上駕駛座,選了個舒适的姿勢靠在椅背,修長的指節一寸一寸攀過他的掌心,就似流連忘返那般體會他的溫度,最後分開他生硬的骨骼,和他十指相扣。
“但我更不想看着你死。”他扭頭看他。
顧行讷讷地回望,顏辭鏡那雙細長蘊藏着銳利的黑眸此刻仿佛夜幕中挂着的星辰,深沉而幽遠,他從未這麽溫情脈脈地看過一個人,也從未在乎過任何人的死活,那削薄輕抿的唇在棱角分明的輪廓上顯得欲言又止,好像藏着無數如鲠在喉的話語。
“只有我在這裏,你才不會采用最壞的方法。”
顧行心虛得不敢直視他的眼,“你在這裏只會給我添亂!”
“不,你會因為周邊沒人,就慷慨赴死。”顏辭鏡的目光通透而剖白,猶如要把他整個人看穿,“不是嗎?”
顧行:“……”
他無法反駁。
“阿行,我們要不要賭一把。”緊接着,顏辭鏡收緊手,恍惚在貪婪地感受屬于他的東西,“如果這次我們活着回去,我就把我的秘密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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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駕駛座寫成副駕駛了,改一下,然後補充一下為什麽第二個彈沒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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