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沈姜2

方希成被他突如其來一句“問責”弄得眼皮狂跳,半張着嘴,好半晌都沒組織出完整的音節。

沈姜絲毫不意外他的反應,狗尾巴草被咬得上下晃動,要不是他衣袖上的警徽閃閃發光,任誰都覺得孩子到了叛逆期,在模仿港片影視劇裏的古惑仔,“也不知道那個傻逼到底哪裏好,要不是張隊每次在報告中提他的名字,他能升那麽快?”

方希成聞言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直,而後慢慢浮現出“原來如此”的神色,“要是你想得到張隊的器重,不妨在他面前多表現表現,而不是像個炸藥桶天天找人學生的麻煩,你說呢。”

“誰說我想得到張隊的器重了!”誰知沈姜就像被人戳了肺管子一樣咋咋呼呼,聲音大到整個法醫室都能聽到回響,方希成一楞,把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

難道娃兒到思春期了?

回音落下,沈姜自己都覺得有點小題大做,做賊心虛似的放低音量,“我想得到誰的器重……難道你不明白嗎……”

方希成望着他如清煙一般惆悵的眼,亮着精光的虹膜倒映出自己的模樣,一股難以言表的異樣感從心底升至大腦,冥冥中仿佛有什麽東西變得越來越清晰,他喃喃道:“難道你……”

沈姜頓時期待地眨起了星星眼。

“你想得到劉局的器重?”方希成那張可以用“漂亮”形容的臉上寫着滿滿的“實誠”。

沈姜:“……”

方希成見他不再說話,回到座椅上觀察細胞切片,鋼筆筆尖劃在白紙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沒事就回去吧,今晚還要給你們開慶功宴,你們不是剛抓到在逃嫌犯嗎,劉局他老人家高興得老淚縱橫,早上給所有人通報了一遍,我得趕在晚飯之前把報告寫完。”

沈姜:“……”

于是沈姜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工位,煞有介事地翻開桌面的記事本,前面幾頁都是正兒八經的案情記錄,他飛速翻到最後一頁,只見密密麻麻的小字混着愛心和波浪線搖搖晃晃地指着中間圈注出來的大字——方希成。

首頁上一行工工整整的“攻略計劃”。

近距離一看,左邊是分析右邊是計劃。

左邊詳細記錄了方希成的生活習性,例如早中晚三餐吃什麽,出外勤先邁哪只腳,說話是以語氣詞結尾還是以名詞結尾,玩手機用九鍵還是全鍵……

而右邊的字劃了又劃改了又改,只有結尾兩個加粗的正楷字大而明顯,後面打着一串感嘆號——強攻!!!

今日份強攻依然以失敗告終,沈姜籲出一口長氣,趴在桌上無精打采,然後他一想起某人什麽都沒幹,輕而易舉獲得了方希成的青睐,他就更不爽了。

到了午飯時間,沈姜算準了方希成會加班趕報告,特意去小飯館買了一份他最愛吃的重慶小面,外帶一份手磨咖啡,喜滋滋地跑到法醫實驗室,準備好好表現一番。

結果一幕和諧的畫面映入腦海,沈姜瞳孔驟縮,趕緊退到門後躲了起來。

“就算你再怎麽敬業也得有個度吧,飯都不吃了身體能好嗎?”只見顧行穿着制服靠在桌沿,上衣紮在褲子裏,黑色的公安腰帶托着槍套,把他優越的身材比例發揮得淋漓盡致,雙腿修長腰身細而有力,整個人精悍又幹練。

只不過一張臉傷痕累累,鼻梁纏着一塊碩大的白紗布,略顯狼狽。

他居高臨下望着方希成埋頭苦寫的後腦勺,愠惱地皺了皺眉,“你是想當神仙嗎。”

顧行的面相不同于當下小年輕的審美,骨相突出極富攻擊性美感,加上長年累月的刑警生涯,給他平添了一股冷硬又蠻橫的匪氣,即便鼻子歪得滑稽又搞笑,別人也只會覺得這是他和嫌犯搏鬥後留下的光榮勳章。

方希成擡頭瞥了一眼他的光榮勳章,随即被他鼻青臉腫的樣子逗得噗嗤一笑,“沈姜人不大,下手倒挺狠。”

門口的沈姜立刻繃緊了神經,耳朵愈發用力地偷聽着。

“你還笑得出來。”顧行生無可戀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要是毀容了怎麽辦……”

“毀容就不能欺騙無辜少女了,我替廣大女性同胞謝謝沈姜。”方希成旋上鋼筆帽,整理手底下密密麻麻堆得亂七八糟的紙張,按類別分開。

顧行作為一名德藝雙馨的人民警察,哪受得了這種诋毀,當場拍案而起,“我不就去了幾次聯誼相了幾次親,搞得好像我是個渣男一樣!”

方希成淡淡地道:“半個月前,劉局的女兒在大雨天等了你三個小時,第二天感冒吊水,你連個慰問都沒有。”

顧行急了,“我那天出外勤你不是不知道,追了嫌犯十公裏,從河西追到河東,抓到的時候這小子拘捕,我為了收拾他骨頭都要散架了!”

方希成:“還有一年前,王世林的妹妹跟你去兜風,結果開到盤山公路你把人家扔在路邊,自己開車走了。”

顧行急得臉紅脖子粗,“喂喂喂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啊!當天來警情,歹徒報複社會一車撞死了八個人,逃跑路線正好就是那條盤山公路,我不上誰上?”

方希成:“還有兩年前……”

“你別前前前的了,我聽得頭疼。”顧行趕緊叫停,象征性地揉了揉太陽穴。

方希成把打印出來的資料用夾子固定,拍到他胸膛,“這是師父要的檢驗報告,你給他送過去。”

然而顧行就像沒聽見一樣神神叨叨地嘀咕了幾句,而後視線移過來,方希成還沒搞明白他發什麽神經,就見顧行一把拽起他的胳膊,把他整個人半提起來,俯身而下定睛對視,認認真真地道:“這些陳年舊事我自己都記不清了,你記那麽清楚做什麽?”

他的目光清晰又直白,但凡方希成有那麽一點點戀愛神經,此刻就溺下去了。

方希成好笑地道:“還能做什麽,當然是時不時拿出來損你兩句啊。”

顧行咬牙切齒,“你!”

方希成被他抓着也不惱,反而異常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就似老母親縱容兒子那般,“好了你收斂點,晚上全隊都要給你們慶祝,要是讓新來的同事看到你這個樣子,還以為我們支隊紀律不嚴。”

顧行眉梢一挑,“你說沈姜?”

方希成掩飾性地清了清嗓,“我沒說,你說的。”

顧行放開手,劍眉壓住眼窩,眉尾斜入鬓發,這個神色帶着微妙的怒氣,但怒得不太明顯,“今早接到警情,一對夫妻吵架,丈夫家暴,妻子報警,因為在我們的管轄地,所以110把案子分給了我們,但等我們趕到才知道那個丈夫是市公安局內勤人員,師父決定通知市局要他們定奪,可沈姜這家夥不知道怎麽腦子秀逗了,趁我們都在外面讨論,他把那個家暴男一頓爆揍,鼻血都打出來了,我去拉架,他居然連我一起打……”

方希成:“……”

看來師父為了沈姜不受處分,故意只對姜隊透露了一部分。

顧行越說越來氣,“我平時跟這小子不對眼,他也看不慣我,估計覺得好不容易逮着個機會,特麽下的死手,手肘鎖喉都使出來了,要不是師父在旁邊我就給他個過肩摔,教教他社會險惡。”

方希成:“既然師父早說了讓着他,你也別憋屈了。”

“是是是,他舅舅是副支隊,他牛逼,我得罪不起。”

方希成一咂舌,冷峻的眉眼微蹙,“顧行,過了。”

這些話宛如一根根銳利的尖刺,不留情面地戳破了沈姜那心比天高的自尊心,他把後槽牙咬得咯咯作響,狠狠攥着塑料袋的提手,忽然明白了方希成為什麽一次又一次地縱容他。

那不是愛,只是對人本能的禮貌。

誤以為方希成也有點意思的他真是蠢爆了。

這個剛出部隊的小屁孩頭一回對自己的弱小感到無能為力到厭煩的地步,甚至連辯解也做不到,因為顧行說的是實話。

罪魁禍首的顧行渾然不覺,不情不願地轉移話題,“行行行,聽你的,誰叫你是主任法醫,你級別高,你是領導。”

方希成理了理被他掐皺的袖子,哭笑不得地睨了他一眼。

顧行:“走吧,我請領導吃飯去。”

兩人一邊打趣一邊從法醫室往外走,直到腳步聲漸行漸遠慢慢聽不清了,沈姜才從樓道口出來,手裏的咖啡已經涼了。

·

到了晚上七點,劉局組織的慶功宴正式開始,由于張清回破獲的案子是市公安局派下來的疑難懸案,而他們僅僅花費一周就抓到了真兇,這讓劉局在一群白襯衫大佬面前倍有面子,所以這次團建下了血本,場地租的會議酒店,不論是水晶燈、桌椅、發言臺還是紅地毯,都考究齊整,散發着金錢的氣息。

一眼望去,富麗堂皇。

而平時外勤組的一群糙老爺們破天荒剃了胡須穿上正裝,頭發抹上發膠露出大額頭,顯得人精神煥發。

顧行也不例外,他的發膠是所有人當中用得最多的,足足用了半瓶,此時端着香槟給各位領導敬酒,燈下的他身形高挑,影子被拉得細長,猶如行走的荷爾蒙。

內勤組幾位女學員眼睛都直了,竊竊私語顧行有沒有女朋友,但沒有一個人知道,于是他們把眼光對準了顧行唯一的好朋友、支隊第一冷美人——方希成。

方希成正在自己的椅子上怡然自得喝着香槟,禮儀和姿态都做得相當到位,似乎對這樣的場合并不陌生。

女學員怯怯地上前,“那個方法醫……”

方希成回頭微笑,“想聽顧行的風流往事?”

女學員齊聲道:“是的!!”

“那我們從他大學畢業之後開始說起吧。”

眼看方希成微醺上臉,手撐着頭輕輕靠在桌上,眼神渙散地勾起一抹笑,“當年我和他一起被張隊從警校拎回來,我是實習法醫他是實習刑警,第二天就有一個女警前輩加了他微信,問他能不能出來,你們猜顧行怎麽說的?”

“怎麽說的?”

“他說我們應該以家國為重,辦公室愛情要不得,哈哈哈哈哈……”方希成難得一次放聲大笑,借着酒精。

這裏的人大多穿黑西裝,而他穿了一身白,有一種別樣的優雅和魅惑,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臉頰微紅的模樣簡直可愛極了。

女學員們漸漸紅了臉,卻不是因為顧行……

“我也不知道辦公室愛情怎麽不行,後面又有人給他介紹,一個接一個的……他哪來那麽多相親……”方希成說着說着笑容黯淡下去,他也覺得自己有點醉了,起身去拿礦泉水,“不好意思我喝點水。”

結果他雙腿一軟,女學員吓得花容失色,連不疊去扶,但她們的手還沒碰到對方,突然一只小麥色的手臂伸過來,穩穩當當地托住他的腰,把人抱了起來。

“方主任醉了,我帶他去陽臺醒醒酒。”沈姜梳着大背頭,面若寒霜地道。

女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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