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損失慘重追真兇1
初夏的夜風吹得方希成打了個寒戰,顧行把外套脫下給他蓋上,方希成神色如常,只是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眉心仿佛一團郁結難解的線,已經随着沈姜的身亡攪成死結。
顧行完全不知道兩人還有這麽一出,也算理解當年沈姜為什麽看不慣他了。
故事說完,姜懷海口中的煙也燃盡了,只剩一截橙黃的濾嘴,他又掏出一根,還未點燃就火急火燎地吸進一口,宛如有什麽難以抑制的情緒堵在心口,急切需要點東西壓下去,眼神并沒有因為方希成的回憶變得和緩,反倒比這黑不見底的夜晚還要令人窒息。
“方法醫,沈姜真的……是那麽說的嗎……”
方希成拉了拉顧行的外套,搭在肩頭顯得有些寬大,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勾起一個溫和的笑,“姜隊,沈姜生前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我都記得很清楚。”
“嗯,我明白。”姜懷海把煙抽得星火朦胧,在黃色路燈下像一只飛蛾撲火的螢火蟲,他趁香煙回喉的空隙頓了頓,貌似是在組織語言,“沈姜死後,我們把商場監控錄像全調了出來,裏面就有這個戴鴨舌帽的男人。”他的眼珠斜轉過來,飽經風霜的眸子細紋遍布,看得出來這些年老了不少。
顧行明白他的意思,“您難道懷疑三年前的爆炸犯和今天的是同一個人?”
姜懷海拿出手機找出當年的監控錄像,上面是人頭攢動的商場,頭戴黑色鴨舌帽身穿黑色衛衣的男人混在其中,根本看不清臉。
顧行卻覺得似曾相識。
“這是當時疏散商場的監控,因為他每一步都走在監控的盲區,完美地遮住了面部,所以我讓技術隊去查這個人,圖偵查了三天三夜,沒有結果,我也就打消了對他的懷疑,直到剛才……這個人鑽進你的車子安裝炸彈。”
顧行沉聲道:“如果圖偵的肢體數據匹配一致,就說明他們是同一個人。”
說不定也是出現在他房門口的人。
“如果真是這樣,顧隊。”姜懷海拿下煙,身體站直了,“你可以把這個案子交給我嗎。”
顧行想也沒想,“不行。”
“也是。”姜懷海輕聲一笑,重新叼起那根只剩一半的煙,“夾雜私人感情辦案是大忌,所以才有近親屬回避制度。”
眼看姜懷海跟被掐蔫了的花一樣,顧行連忙掩飾性地轉移話題,“既然監控清楚無誤,那就讓痕檢那邊收工,阿成也該回去……”他一邊說一邊拍拍方希成的背,示意他上車,可就在這時,一抹尖銳的視線從背後陡然射過來,但周圍人都沒有感覺。
他立刻警覺地回頭。
方希成讷讷地道:“怎麽了?”
“沒什麽,你先上車,我過會就來。”顧行怕他擔心,故作輕松地笑了笑。
距離這裏兩百米的牆角暗處,藏着一個人。
“那你快點。”方希成沒有察覺異樣,走向區域外停着的警車。
目送方希成的身影漸行漸遠,顧行才開始考慮擺在眼前的問題,現在他身邊非但有刑警,還有排爆部的特警,警戒線和紅藍光交織錯落,把這一畝三分圍出獨屬于警察的那份威嚴和緊張。
這樣一個層層包圍的環境,想必任何一位犯罪分子都不敢接近。
但顧行莫名覺得——
那個人敢接近。
他擅長利用人思考的慣性和漏洞設計游戲,就像夜晚偷東西的小偷不穿黑色夜行服,而是反其道行之,着一襲白衣。
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後也會這樣。
想罷,顧行舉步走向那道黯淡的紅牆,鞋面親吻地面在耳畔敲落清脆的聲響,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定住,全世界都只剩那個黑暗的集合體。
然而就在他快要融入牆面截斷的暗處,站在不遠處的人影好似歪頭笑了一下,緊接着一點紅光閃爍,顧行一愣,随即就有一聲急切的嘶吼灌入耳膜,“顧行趴下!!”
排爆隊的呼聲在背後同時響起,“不好!三枚炸彈還有遠程控制!”
“趴下——!!”
顧行的大腦“嗡”一聲轟出空白,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一雙鋼筋似的手臂猛地箍住他的身體,将他撲到了地面。
與此同時,姜懷海一衆人趴下抱頭,一群拆彈警察中有個年輕人,只見他一咬牙,迅速将剛脫下的防爆服裹住三枚炸彈,抱在胸懷,整個人朝地面卧躺下去,形成一個C形肉盾。
定時三秒爆炸,這附近都是居民樓。
可一個人肯定是不夠的,其他拆彈警察也想到了,所以那一瞬間,又有好幾個自告奮勇的年輕人近乎以雷霆萬鈞的功夫趴了上去。
“轟——!”
刺目的光登時充斥在整個場地,顧行的眼睛越睜越大,瞳孔急劇收縮,整個人驚懼交加地顫抖起來。
肉漿橫飛,血沫四濺,八位拆彈警察骨體斷裂,死無全屍。
最底下的年輕人成了一灘血泥。
·
在車內聽見爆炸聲的方希成微微一怔,趕緊下車,爆炸産生的火焰席卷全場,隔着老遠都能看到熊熊烈火在夜間嘶鳴,他心裏一個咯噔,渾渾噩噩地往前跑,嘴裏不斷喃喃着。
別出事,別出事。
顧行別出事!
幾個人影相互架着從火堆裏一瘸一拐地出來,方希成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結果發現是姜懷海,“姜隊,顧行……顧行呢?!”
姜懷海被炸得一只手臂都是血肉模糊,他氣喘籲籲地道:“你他娘的……這麽多人不見你關心,只知道他娘的顧行……我他娘的怎麽知道顧行怎麽樣……”
方希成即刻撕下白大褂給三位做簡易包紮,他過于擔心,手下的力度沒控制好,把姜懷海疼得嘶出一口長氣,“你他娘的不會包就別包!媽的顧行是人我們就不是人?!”
“抱歉,緊急情況,姜隊稍微忍一忍。”方希成加快速度纏繞布條,火焰的光照在他的額角泛出點點細碎的斑駁。
姜懷海看着他烏黑的發,淡淡地道:“方希成,說實在的我搞不懂你。”
“……”
“你看上去像是個正常人,但其實我根本看不到你身上的‘人’味,你并不像個醫生,因為你好像根本不在乎別人的死活。”姜懷海的眼神平淡得如同一碗涼水,就像在敘述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沈姜對你那麽着迷,你連封信都不肯讀,顧行卻是個意外,你似乎非常關心他,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話音落下,其餘兩位包紮完畢的警察目瞪口呆。
方希成眉頭劇烈一跳,手底卻穩得要命,給傷口纏上結。
“我還要給其他人做緊急處理,先行一步。”他沒有回答,而是猶如想逃避什麽一樣起身奔向火場。
姜懷海凝望他的背影,不知為何覺得自家侄兒委實可憐。
越來越多的人逃了出來,方希成的白大褂越撕越少,他忙得滿頭大汗,卻一刻也不敢停歇,救護車至少需要十分鐘才能趕到,在此之前必須給所有人做好應急處理。
陳俊安和李袖琴只受了輕傷,當時兩人距離爆炸地點比較遠,又在車子後方被擋了一遭,李袖琴只有輕微的腦震蕩,陳俊安也僅僅是被飛濺的石子刮傷,方希成吩咐他們去攙扶傷員遠離現場,自己則一步一步接近那個滾燙得連目光都要一并灼燒的火場。
到現在幾乎所有人都逃出來了,顧行卻不在那裏面。
你問他為什麽那麽在意顧行?
那還用說。
因為顧行是這世上唯一一個,寧願傷害自己都不會傷害他的人。
·
方希成的家庭是當地赫赫有名的開發商,父母是書香門第,原本要求就比常人高,對子女的要求只多不少,他幾乎沒有童年,從記事開始就流轉于各種私教課,行走坐卧都在肌肉的精準控制下,父母告訴他任何時候不論遇到什麽情況,都不能失禮于人前,要對客人報以微笑。
所以他在父母的葬禮上沒有掉一滴眼淚,并且對每一位參加葬禮的來賓都鞠躬微笑。
別人都說這孩子很恐怖。
但……他只是聽話而已。
壓抑感情對他而言,就跟喝水吃飯一般無二。
只有在夜深人靜周圍無人時,他才能為父母痛哭一場。
後來長大進入青春期,他姣好的面容得到了全班同學的喜愛,情窦初開的女孩在他書桌裏塞了一摞又一摞情書,他總是能溫順似水的拒絕她們。
直到有一天,一封獨特的邀請函遞了過來。
是班長,他生日快到了,邀請班裏的同學去他家玩游戲吃蛋糕。
方希成答應了。
平常人的家很是溫馨,沒有那麽多條條框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聚會結束時,班長拉住他,『以後想來,可以常來。』
他很開心,這輩子第一次這麽開心,『嗯。』
這之後,他果真時常去走動,一來二去間。
他竟喜歡上了班長。
可是班長是個男生啊……
意識到這股不同尋常的情感,方希成很是害怕。
因為,他好像快要壓抑不住了。
感覺随時要爆發一樣。
班長察覺到他的不同尋常,把他堵在回家路上,生氣地詢問,『你最近為什麽要躲着我?我做錯了什麽你可以說。』
方希成把牙齒咬得死緊,雙肩背包的肩帶都要被他摳出一個洞來,這是他首次有種想把情感發洩出去的沖動。
對方還在不停地逼問,『喂,你說點什麽!』
方希成擡起頭,渾身發抖,『我……我喜歡你……』
誰知班長的表情在聽見這句話之後忽然變了,原本是急切又關懷的模樣,轉眼變得猙獰厭惡,就如看到了一件許多年沒洗的髒衣服,上面爬滿了蒼蠅和跳蚤,散發着惡臭。
方希成立馬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
不該說出來的……
第二天,這件事就鬧得人盡皆知,班長不再理他,所有人都在嘲笑他,連同以前給他送情書的女孩,也罵罵咧咧地把情書收回去,一口一個知人知面不知心。
方希成表面照常上學聽課,成績也沒有受到影響。
但是一等他回到房間,猛烈如山倒的疼痛感便赫然間穿透到四肢百骸,他強捱着刀絞般的心痛,度過一個又一個漫長孤獨的夜晚。
常常要等到哭到渾身力氣散盡,他才能混混沌沌進入睡眠。
這件事持續了整整三年,直到升入高中才有所好轉,他再也不敢外露情緒,更不敢對人推心置腹
在他看來,人與人之間左不過逢場作戲。
人心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準信、最容易改變的東西。
直到他遇到了顧行……
顧行會當面抱怨他做得不夠好,也會耍嘴皮子取笑他,但他從不在背地裏幹這些事,即便方希成作為法醫再引人注目,地位升得再快,顧行對他的态度都是一如既往。
有時出外勤遇到情緒崩潰的嫌疑犯,顧行總是将他護在身後,從十年前的實習警到十年後的支隊長,從未改變。
方希成還記得,有一次顧行因為太在意他的安危不肯在樓道口開槍,活活用拳頭把嫌疑犯揍得鼻血橫流,那拳面皮開肉綻,他到現在還歷歷在目。
他方希成就算是顆寒冰做的心,此時也該化了……
“顧行……顧行……”方希成在火光沖天的邊緣搖搖欲墜,單薄消瘦的身影仿佛從高空中跌落的玻璃,稍一觸碰就灰飛煙滅。
“我只剩你了……”
“別離開我……”
熾熱的溫度撲面而來,他只覺得渾身發涼,即便腦門全是淋漓出的涔汗,也只能用冷汗來形容。
“顧行——!!!”
他終于壓抑不住內心最原始的情感,歇斯底裏地叫出了聲,“你答應過我的!!”
“你答應過我……要活着回來……”一語畢,方希成泣不成聲。
“阿成……別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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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