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被面帶微笑的中年女人送到別墅外時, 顧心晴仍舊有些雲裏霧裏的感覺。直到跟着秦可走出一段路去，顧心晴終于慢半拍地回過神。

她神色茫然地轉向秦可：

“這就……定下了？”

秦可倒是比顧心晴看起來正常很多。

她揮了揮手裏的儲蓄卡, “嗯, 不只是定下了, 這個學期家教薪酬的三分之一, 他們也已經預付給我了。”

顧心晴眼神呆滞地轉向那張卡。

“這裏面……她說有多少錢來着？”

秦可：“兩萬。”

“咕咚。”

顧心晴無比清晰地咽了一口口水。

秦可莞爾失笑。

顧心晴回過神, 有點不好意思, 但是很快就伸手抓住了秦可的手臂, “可可, 你都一點不緊張嗎？這可是兩萬塊錢！而且都已經是可可你的了！”

“……別晃了，頭暈。”

秦可笑着拉住顧心晴抓着自己手臂搖晃的手指，無奈地說：“其實真的沒有很多——尤其是對我需要花錢的地方來說。”

顧心晴茫然地停下。

“是嗎？那為什麽我覺得已經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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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可笑笑，沒接話。

對于一個普通家境的高中生來說，兩萬塊确實像是一筆大財富, 但如果真細算到這個學期, 她想脫離秦家, 就得面臨租房、水電、日常開銷——更甚至下學期的學費，這類最直接的問題。

畢竟成年之前, 她絲毫不認為霸占着撫養權下的那部分可調用遺産的秦家, 會願意給她拿出其中哪怕一小塊。

所以……

秦可低頭看向手裏的銀行卡，苦笑了下。

兩萬塊，最多只能解她最近兩個月的燃眉之急。

似乎是察覺出秦可的話并非誇張, 顧心晴原本雀躍得快要飛上天的情緒也按捺下來。

“可可，那之後你準備怎麽辦？”

秦可擡頭, 沖顧心晴露出笑意。

“不用太擔心，之後競賽我會盡力拿到獎金，也會有別的辦法——總能解決的。”

“……好吧。”顧心晴晃了晃腦袋，“不想了，我們回家吧。”

“嗯。”

離開了這片別墅區，又順着長街走了很遠，秦可和顧心晴才發現了一個尴尬的問題——

“他們這裏都沒有出租車的嗎？”顧心晴垮下臉。

秦可也無奈，一邊以目光逡巡過大道兩旁，一邊苦笑開口：“這裏住的人就算自己不方便開車，也有司機專門接送，确實不是個出租車的好來處。”

“……早知道該跟那位送我們來的出租車司機提前約好的。”

“沒辦法，先走一段吧。”秦可安慰顧心晴，“總會遇見的。”

顧心晴嘆氣，“只能這樣了。”

順着別墅區外的長路走了很久一段，秦可和顧心晴才逐漸看到路上行人多了些。

“這裏我好像知道……”

顧心晴拉住了秦可，跟她示意向馬路對面。

比起常見的城市建築，對面的牆顯得非常高聳，圍起一片。和牆相連的拱門內，隐約可見匆匆往來的人影和有點複古的建築群。

“這是——”

秦可眼神驀地一凝。

“是乾城郊區最有名的影視基地了。”顧心晴眼睛亮起來，有點興奮地轉向秦可，“今年暑假最熱的那部古裝劇，好像就是在這裏拍的！”

“……”

秦可眼神複雜。

她當然記得這裏。

前世，她身處的劇組因模拟劇裏爆破發生意外，致使的那場大火就是發生在這裏……霍峻也就是在這裏救了她。

來路上她一直在準備面試，甚至都沒發現——原來這片別墅區就是在這個影視基地的附近。

眼前像是再一次浮現那畫面：在被灼熱的火炙烤到扭曲的空氣和視野裏，狼狽的少年踏着地獄一樣的火場，面容猙獰地向她沖過來……

他在嘶喊的是她的名字嗎？

沒有來得及聽清，她就徹底陷入了絕望的黑暗深淵……

“——可可？可可！”

“……！”

耳邊的聲音驟然将秦可拉回了現實。她眼裏焦點重定，茫然地轉頭看向身旁的顧心晴。

“對不起，我走神了。你剛剛說什麽……？”

顧心晴無奈地看她。

“不是我跟你說話，是他。”

“？”

秦可疑惑地順着顧心晴的示意，轉向自己的正前方。

“嗨，小姐，看這裏。”

“……”

站在秦可面前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看起來和霍景言年紀相彷，只不過風格完全不同——男人染着一頭枯草似的顏色的頭發，上身穿着一件皮夾克，裏面是件印着骷髅印花的T恤。

把那張其貌不揚的臉盯了幾遍，秦可都沒從記憶裏翻出任何印象。

她更迷茫了。

“您好。您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我不是找你，只是恰巧遇見了你——我想這一定是上帝給我們的緣分。”

那男人露出非常自來熟的笑容，伸出寬厚的手掌舉到秦可面前，似乎是要和她握手的模樣。

秦可一頓，低頭看過去。

不等她作反應，身旁的顧心晴已經警惕地拉住了秦可的手，同時把秦可輕輕往後拽——

“他看起來不太像好人，可可，我們還是別理他了。”

秦可沒說話，對面的那個男人卻聽見了，他哭笑不得地收回手，轉而從夾克的內口袋裏拿出名片夾。

“別誤會，別誤會。”他抽出一張名片，遞給秦可，同時哭笑不得地解釋，“我是經紀公司的——只是剛巧結束工作，從這邊出來。”

他指了指馬路對面的影視基地，随後将目光落到了秦可身上。

“我沒這種路邊拉人的業務，只是這位小姑娘……”

男人的目光在秦可身上打量了一番，露出一種類似見獵心喜的情緒。

“啧啧啧……你的外貌和身材條件都十分完美，而且如果我觀察的不錯，你應該還有多年的舞蹈驚豔。從年齡上看，你似乎是個中學生，應該還只是個素人吧？——如果你對進娛樂圈有興趣，那可以在第一時間聯系我，我對你的發展前途很看好！”

“…………”

被男人一通話說得雲裏霧裏，顧心晴倒是一直警惕地看着他。

直到聽到後面，她愣了下，扭過頭看了看秦可手裏接過的那張名片——上面印着XS經紀公司的字樣。

顧心晴一愣，一下子反應過來，興奮得眼睛都亮了——

“你就是傳說中的星探吧！？”

那夾克男子似乎是被這句話噎了一下，很有點頭疼地撓了撓後腦勺，最後苦笑道：“通俗來說，我現在這種行為，你可以這樣理解。”

顧心晴：“？”

秦可卻開口了。

“藝人經紀人。”

“啊？”顧心晴好奇地轉過去，“什麽東西？？”

秦可擡頭，看向那個夾克男子，她微微一笑。

“我猜的沒錯吧？”說着，秦可晃了晃手裏的名片。

那個夾克男顯然有點意外。

他很清楚名片上沒給他自己安什麽噱頭或者名義，女孩兒能直接叫破他的職業，就說明她多少對這個圈子是有所了解的。

這麽一想，男子不由大失所望。

“你不是素人？已經簽了公司了嗎？？”

“沒有，我确實只是個高中生。”秦可在對方疑惑的眼神下，輕描淡寫地解釋了句，“只是以前機緣巧合，剛好了解了一丁點相關的事情。”

對方恍然，重展笑容，“那你考慮一下我的提議怎麽樣？你這樣的素質條件，只做個普通人可太可惜了——難道就不想成為明星，站在聚光燈下，受無數粉絲喜歡和追捧？而且…………”

那些天花亂墜的形容詞說的旁邊顧心晴都激動得臉色漲紅，男子說完之後也很滿意，結果一低頭才發現——笑容淡然漂亮的女孩兒仍舊是那副神色，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多少變化。

男子尴尬地一停，同時心裏也很是感慨——這個年紀能這麽不為名利所動的孩子，可真是太少見了。

秦可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一笑。

“我剛剛說了，我對這方面剛巧有所了解——所以你說的那些事情的真實情況是什麽，我也清楚。”

男子遺憾地聳了下肩，“那看來你是不會考慮了？”

“……”

秦可沉默幾秒，将名片收進口袋裏——

“我需要回去想一下。如果之後有這樣的想法，那我會聯系你的。”

“好！”

那夾克男一拍巴掌，露出笑容。

“希望我能等到你的好消息，你的外貌條件真的非常适合這個職業，相信我——只要你願意付出一部分……努力，裏面多數事情對你來說并非遙不可及。”

“……”

又給秦可灌了一通迷魂湯後，那夾克男才意猶未盡地離開了。

等對方一走，顧心晴就有點按捺不住了。

她興奮地轉回來——

“今天真的是你的轉運日啊，可可！”

秦可無奈地回眸看她，“你真這麽覺得？”

“額，”顧心晴一懵，迷茫了，“不是嗎？他說的那些，什麽粉絲啊賺錢啊，你怎麽看起來……一點都不激動的樣子？”

“可能因為我知道事實是什麽樣的吧。”

秦可淡淡一笑。

顧心晴：“？”

“嗯，他說的那部分光鮮亮麗，确實是屬于明星的——但只是屬于極少、極少的一部分而已。”

想起前世，秦可目光有些複雜。

很快她定睛，盡可能用不那麽下流的詞彙去給顧心晴解釋。

“在那個圈子裏，尤其是對于女性來說，很多人是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才能得到微小得可憐的機會，而即便是付出了那樣大的代價，裏面也只有更少的極小比例的人，才能最終走向成功。”

“……”

顧心晴聽得茫然。

秦可最後無奈地笑了下，“算了，這些事情你不懂，你還小呢。”

“……？”

顧心晴難得對秦可露出一點嫌棄的表情——

“可可，你說這話的語氣讓我感覺你好像比我大了很多一樣。而事實上，我們都是16周歲，即便論生日，你也要比我小好幾個月好嗎？”

“……”

秦可無辜地眨了眨眼，沒解釋自己那句脫口而出的“真話”。

“不過算了，”顧心晴擺了擺手，“既然你說很難，那就聽你的——你總是對的，不是嗎？”

秦可心裏一軟，垂眼笑起來。

顧心晴：“雖然他說的确實很誘人就是了——既然你不考慮，那我們就當沒發生過。”

“也不是完全不會考慮。”

“？”

已經往前走的顧心晴一愣，回過頭來看想秦可，“你的意思是？”

“畢竟這段時間是特殊時期，我很窮，你知道的。”

秦可玩笑道。

“雖然在那個圈子裏很難溷，但是只做一些小的客串或者陪襯，還是能夠在短時間內拿到一筆不菲的薪水的——所以我會把這個列為我的參考項之一。”

秦可笑着說。

她沒說的是——有前世在藝術高中參與過許多次劇組客串、封面模特之類的工作的基礎在，她原本也是考慮過這個謀生方式的。

只是因為不想再有任何被四九城那位霍家大少盯上的額外可能，她才一直沒有試圖聯系這方面的工作。

而今……

秦可再次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名片。

——

真到了沒辦法的時候，好像還是重操舊業更靠譜一點啊。

秦可想着，心裏輕嘆了聲。

“沒關系啦可可，你這麽優秀，不管做什麽一定都會一帆風順的，我對你有信心！”

顧心晴拉住她，笑聲張揚地挽着秦可往前大步地走——

“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支持你！”

“真的？”

“嗯！當然了！我可是你的好朋友啊——最好的！”

“如果能再早點遇見你……那我應該挺快樂的。”

“哎？我們才剛上高中啊，可可你老實交代，今天怎麽回事，說話這麽老氣橫秋的——我們還年輕着呢！”

“……”

“我說錯了什麽嗎？”

“沒有，你說的對。”

“？”

“我們正年輕。”

一切都在最美好的年紀。

一切都來得及。

就算再次走上那條路，她也知道，這一次，一切都會不同了。

==

周一上午，秦可破例請了一上午的假。

她在乾德中學附近看上了一處學生公寓——是專門提供給離家遠的中學生的住處，還有公寓自帶的小食堂。

算上水電也是物美價廉，最重要是離校很近。

秦可提前一天跟那邊打了電話确認，最後定在周一上午去學生公寓裏看房間和其他設施。

班主任宋奇勝那邊對這個得意門生已經是越來越放心，聽秦可解釋過後，沒猶豫便給了假條。

經過了半上午的時間，秦可終于敲定合同細則。她從學生公寓走出來後，第一時間拿出被自己調成靜音的手機掃了一眼。

秦可原本只是想看一下時間，然而屏幕亮起，上面顯示的鮮紅的十幾通未接來電，卻讓她愣在了原地。

裏面絕大部分都是來自顧心晴。

還有一通未接電話來自霍峻。

幾通未接來電之外，顧心晴還發來了短信。秦可點了進去，上面只有非常匆忙的一段話——

【可可，你今天先不要來學校了，班主任那邊我幫你請過假了，其餘事情我晚上再找你】

連最末的标點符號都沒顧得寫。

秦可輕皺起眉，指腹無意識地在手機屏幕上摩挲了兩下。

……這意味着，顧心晴發這條消息的時候，心情必然是十分緊迫的。

發信時間是上午九點左右。

顯然是學校裏發生了什麽事情，而且還跟她有關。

秦可擡眸，在原地站了幾秒，她伸手攔了路過的一輛出租車。

車停住，司機問：“去哪兒啊小姑娘？”

秦可目光淡淡地看着車外。

“乾德中學，謝謝。”

不管發生了什麽，前世那個怯懦心軟的自己早就死掉了。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

所以，除了重蹈複轍，她什麽都不怕。

……

出租車一直把秦可送到了保安室門外。

付錢下了車，秦可拿着假條到保安室銷假，裏面值班的保安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跟着就頓了下。

過了幾秒，那保安的表情變得有點微妙。

“你是不是高一精英班的秦可啊？”

“……？”秦可意外地看向對方，“我是，不過您怎麽知道？”

“現在學校裏哪還有不認識你的人？”保安一躬身，從桌邊角落拿起一沓類似紙質畫報的東西。他猶豫地看了秦可一眼，最後還是将那卷東西放到秦可面前。

“看你年紀也不大，怎麽就攤上這種事了？——你自己看看吧，最好還是叫家長來處理。”

“……”

秦可沒說話。

她伸手拿過那卷質地粗糙的東西，将它鋪展在面前的方形木桌上。

最上面是剪裁黏貼上去的黑色大字标題，十分紮眼——

【曝高一某女生行為不檢，與校內某男老師關系親密！】

秦可瞳孔微縮。

她視線迅速下掃——幾張照片粘在那紙報上。

顯然是偷拍、十分模煳。

拍攝的內容就是上周末她和霍景言在藝術畫廊參觀美術展時的圖景。

照片裏并沒什麽實質內容，只能看出确實是兩人同行——而後來霍峻和小男生宋轶加入的部分，一張都沒有。

拍這些照片的人心思昭昭，不言而喻——或者想毀了她，或者想毀了霍景言，或者兩者皆有。

這照片背後的惡意，讓秦可在這夏末的燥熱中午，都有些背後發冷。

她緊緊地捏起了拳。

“你是不是在學校裏得罪了什麽人啊？”那保安無奈地問，“今天早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貼上去的——我們一收到通知，第一時間就趕緊去收繳了——真正看到的應該沒有多少學生，不過大家傳得很開，人言可畏，所以……”

他猶豫了下，直說：“我建議你還是先回家吧。”

秦可站在原地，身形僵了幾秒之後，驀地松弛下來。

那一瞬間後，她的神情甚至稱得上平靜了。秦可擡起頭，看向保安——

“這是對我的污蔑和造謠，更直接侵犯了我的名譽權和肖像權——所以我想，我應該有處置它們的權利吧？”

保安愣了好幾秒，顯然沒想到這個女生看起來會這麽淡定。

他遲疑了下，開口問：“你是想做什麽？”

秦可冷眼，掃向那些照片。

“您說的對，人言可畏——與其撕掉這些根本什麽都沒拍到的照片，任絕大多數沒看過的學生對他們妄加揣測和添油加醋——不如索性公之于衆。”

保安懵了，“你是想——？”

秦可點頭，“麻煩幫我貼回去。”她一頓，“您這兒有紙和筆嗎，我還需要多貼一份聲明。”

保安：“？”

秦可淡淡一笑，眼神冰冷。

“有些人的嘴臉難看得很，既然他們不想要了，那我就幫他們撕下來——司馬昭之心，不如讓路人一起評判？”

保安把她的話思索了一番，最後不由得他不點頭。

“我聽說你是高一的年級第一啊，學校裏不少老師誇獎過你……果然是名不虛傳。”

“謝謝。”

秦可眼神一閃，笑意轉為溫婉。

幾分鐘後，簡短幹練地寫完澄清詞，又輕易幾句話挑明這背後誅心的惡意，秦可便将這些照片污蔑和那份澄清詞一齊交給了保安。

保安顯然對她十分欣賞，第一時間就拿着這份東西重新貼去了學校的公告欄。

而這時間，秦可接到了顧心晴的電話。

“你真來學校了可可？！”顧心晴的聲音聽起來急得發啞了。

“嗯，”秦可語氣淡定，“這種時候，我不來才是真正乘了某些人的心思。”

“……這倒也是。不過這件事越鬧越大了！那幾張照片放出來就有人拍下來發到學校貼吧了，因為實在沒啥內容，所以除了個別嫉妒你的腦殘在哪兒瞎比比意外，貼吧裏面多數的風向基本都是往你這邊倒——而且後來霍峻好像找到了你們一起去的那家店的監控錄像，截了照片傳到網上——本來半小時前，事情都平息了。”

“……”

突然從顧心晴那裏聽到某人的名字，秦可眼皮一跳。

……她怎麽把這顆炸彈給忘了？

要是說有人會對這件事比她反應更可怕，那一定就是霍峻了。

而且霍峻那殺傷力……

秦可頓時頭大。

她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才語速極快地出聲問：“霍峻他現在在哪兒？”

顧心晴那邊啞然幾秒。

“心晴，告訴我。”

“額，可可你最好別來……我覺得霍峻已經瘋了……你沒看他剛剛沖進咱班裏時候那反應，我都快被吓死了……”

“心晴！”

“……好吧好吧，他突然好像就認定是秦嫣做的——現在去找秦嫣算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