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6.21二更

突然插入三人之間的聲音十分冷冽, 讓殷傳芳已經擡起到半空中的手不由地便停頓在那裏。

她下意識地擡起頭，錯開視線看向秦可身後的方向——

開口的是個看起來十八九歲的少年, 穿着普通的白襯衫與長褲, 一張冷白俊美的面龐此時繃着淩厲的弧度。他垂在身側的手不知何時攥緊成拳, 淡青色的血管在白皙修長的指背上隐隐綻起。

那雙漆黑的眸子裏更是滿浸着風雨欲來的陰沉戾意。

“你是……”

沒等殷傳芳問出對方的身份, 少年已經走到桌旁。

他驀然出手, 一把捏住了殷傳芳拎着秦可衣領的手腕。手背上青筋一綻, 五指用力收緊。

幾乎是同時, 就聽殷傳芳“啊”的一聲失聲驚叫出來。

——

手腕上傳來的力量讓她感覺對方幾乎想要把她的手直接捏廢掉！

這随着少年突然而來的壓迫感和恐懼感, 再加上手腕處疼得鑽心的痛苦，讓殷傳芳幾乎想都沒想就歇斯底裏地叫起來：

“你放開我……你要幹什麽！我、我要報警了——！”

殷傳芳顯然是被面前這個眼神表情都有些駭人的少年給吓壞了，以至于在這樣的場合就神經質似的叫喚起來。

引得原本就注意到他們這邊動靜的其他桌客人更是忍不住往這裏看，不乏有人用十分反感的目光看着這個從一開始出現就一直在大呼小叫像個潑婦一樣的中年女人。

“霍……”

秦可壓低了聲音，剛想喊出對方的名字, 但顧念着此時是在四九城, 誰知道會不會剛巧碰上多少知曉霍家情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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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秦可最終還是沒有把霍峻的名字全念出來。但勸他收斂的意思已經足夠表明了。

霍峻冷哼了聲。

最後他還是一摔手, 将殷傳芳的手腕直接甩到一旁去了。

殷傳芳捂着手腕退跌到座位上，又氣又恨又害怕, 但她卻已經不敢和那個就站在桌旁的少年對視了, 她扭頭看向身旁：“你就看着他這麽欺負我！”

被指責的秦漢毅卻是此刻才回過神。

方才的一切實在發生得太快了，他還在想這個突然插進來的少年和秦可是什麽關系的時候，對方卻已經給了殷傳芳一個不留餘地的下馬威。

秦漢毅反應過來, 臉色一沉。

他站起身——

“你是誰？這是我們家的私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你們家？你跟誰一家？”

霍峻一聽這話, 眼裏溫度更是瞬間掉到了冰點。

他擡眸，視線斜斜地橫掃過去，銳利得像剛開了刃的刀鋒一樣，刮得秦漢毅臉上生疼。

——他還從來沒被一個晚輩這樣對待過。

而更令秦漢毅難堪的是，即便是站起來後他也比面前這少年矮了半個頭，而少年捏緊的手臂上繃緊的薄薄的肌肉線條，更讓秦漢毅對自己在武力值上的威脅沒半點信心。

秦漢毅眼神急轉之後，欺軟怕硬地把目光轉投向桌對面的秦可。

“秦可，這是你的朋友？你就這樣看着你的朋友對你的父……”秦漢毅到底還是沒徹底不要臉地在這種時候說出父母這兩個字，他頓了一下才改口，“你就看他這樣對你長輩說話動手？？”

秦可心裏冷笑。

到了這種時候，這夫妻倆竟然還覺着自己是會被他們這種話拿捏住的那個軟弱的秦可嗎？

秦可沒有急着開口。

她從自己那邊的座位上起身，繞過桌子和桌旁站着的霍峻，一直走到秦漢毅面前才停下來。

看着這個在自己記憶裏一點點長大、本以為自己應該再熟悉不過的女孩兒這樣眉眼冷淡地走到自己面前時，秦漢毅竟然只覺得那眼神讓自己陌生而心虛。

在秦可停到他面前之前，他竟然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而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兒已經開口：

“他是我的朋友，但你們不是我的長輩——你們也不配。”

“你——！”

“而且，剛剛最先想要動手的……”秦可目光一掃，落到殷傳芳的臉上，她冷笑了下，“不是你們嗎？怎麽，只有你們能肆意妄為，反過來就是我們欺壓了？——叔叔阿姨，你們這副無恥的嘴臉，還真是跟過去的十幾年一模一樣，完全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啊。”

秦漢毅聞言大怒，臉上一陣紅一真白的。

“秦可！你注意自己說話的言辭！”

秦可毫不猶豫地反擊。

“你們都不在乎自己這些年做過的事情了，我為什麽要在意這個？幾句話而已，按照兩位這些年侵吞我父母留下來的遺産的嘴臉，這幾句話難道還能讓你們覺得不好意思、顏面受損了？我看叔叔你是太低估了自己的臉皮！”

“…………！”

除了一年前兩邊徹底鬧開矛盾，秦可離家之前那場争吵以外，秦漢毅和殷傳芳什麽時候見過秦可這樣言辭犀利的模樣？

兩人都被秦可罵的呆在原地，好幾秒後才氣急敗壞地回過神。

殷傳芳捂着手腕跳起來想要反駁，卻被秦漢毅一把拉住了。他臉色陰晦地用眼神提醒殷傳芳——咖啡廳裏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注意他們了。

就算這裏是四九城、不是他們生活的地方，但是事情如果真鬧大了，那他們很清楚到底誰才是經不得推敲更不占理的那一方。

“有這個人在，我們就算想要強行帶秦可回去是不可能了……”秦漢毅把聲音壓到最低，提醒殷傳芳，“我們先回去吧……回去從長計議。”

殷傳芳氣得不行，從牙縫裏擠出字音：“就這麽放過她？”

“不然呢。”被兩個晚輩當着這麽多人面壓得擡不起頭，秦漢毅自然也十分上火，此時見妻子還不肯聽自己的，他更是惱怒，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

“……”

殷傳芳再不甘心，此時也只能放棄。

兩人剛準備出座位離開，就聽見秦可突然開口。

“你們還記得我說的吧？”

“……”

殷傳芳和秦漢毅身形一頓。秦漢毅神色不善地眯起眼，扭頭看向她。“你說什麽了？”

秦可眼神淡淡。

“我剛剛說過，現在說最後一遍——從今天起，永遠、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父母留給我成年後的那部分遺産你們更不要妄圖惦記，不然……”

秦可驀地輕笑了聲，眉眼卻冰冷。

“這些年，你秦漢毅、你殷傳芳、還有你們的女兒秦嫣，你們的吃穿用度，你們的衣食住行……裏面有多少是從我爸媽的遺産裏拿出來的，你們自己還記得嗎？”

殷傳芳：“你——你少胡說八道！血口噴人！”

“是不是我血口噴人，遺産公證律師會清楚。”

秦可不為所動，冷然地笑。

“記住我說過的。只要你們再出現在我面前一次——那無論你們秦家過去占了多少，我都會讓你全部還回來，不信你試試。”

殷傳芳幾乎氣瘋了，甚至都忘了秦可身後站着的少年。她張牙舞爪地就要往前沖，卻突然被秦漢毅一把拉了回去。

“別給我丢人！”

秦漢毅低喝一聲，随即轉頭，看向秦可。他獰惡又輕蔑地笑了下。

“就憑你？你自己都還沒成年——撫養權還在我們這兒，這你都忘了？我跟你阿姨不跟你一個小屁孩兒計較，你是不是就真把自己當回事了，你信不信我立刻就能利用撫養權——”

“你能怎麽樣？”

一個聲音漠然地打斷了秦漢毅的話。

“……”秦漢毅眼神顧忌地擡頭，看向秦可身後——他方才之所以一直忍耐到極限，就是因為有所顧忌。

自然不是對秦可——秦可父母給她留了什麽，他知根知底，這個還不到十八歲、連撫養權都攥在他們夫妻手裏的女孩兒，在他眼裏根本構不成威脅。

至少現在構不成。

但對于站在女孩兒身後的少年，這個從一出現就壓住了他們的氣場的陌生人——他卻有一種直覺性的顧忌。

秦漢毅隐隐覺得：秦可能來到四九城，能在這樣繁華的大都市安安穩穩地上學、生活、立足……裏面必然有旁人的一份助力。

而此時看，那個旁人很可能就是這個在第一時間趕過來的少年。

所以秦漢毅不得不顧忌。

“你們當這裏是乾城，是你們能随便威脅、撒野的地方？”

在被女孩兒阻止後就沉默下去的少年，此時終于再一次站了出來，霍峻垂眼看着秦漢毅，眼神沉冷。

薄薄的唇角輕勾了下，這一笑帶着點睥睨而冷淡的情緒。

“她是嫌惡你們而不想跟你們計較的時候，你們就該知情知趣地滾遠一點。非要留在這兒惡心她？”

“…………”

在這對夫妻難看的臉色面前，霍峻冷冷地輕嗤了聲。

他甚至懶得再看兩人一眼，視線一起——二樓樓梯口上來了三個穿着一絲不茍的西裝的男人。

三人目光快速掃過二樓區域，第一時間将目光彙聚到霍峻身上。然後三人快步小跑過來，到霍峻身前一兩米處停住。

“重樓少爺。”

“資料拿到了？”霍峻問。

“是。路上我們已經研究過了。”

“嗯，就他們。”霍峻的視線再一次掠到那臉色漸變的夫妻兩人身上，他嘴角一勾，笑意冷沉，“既然看過了資料，情況你們也清楚了——該怎麽做，是你們的專業，不需要我插手吧？”

“請您放心。”

“…………！”

霍峻放得下心，秦漢毅和殷傳芳夫妻倆的心卻都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他們突然懷疑今天自己來錯了地方。這四九城裏對他們很可能是龍潭虎穴，有什麽事情大概已經被謀劃了很久但他們一無所知——而今天，他們竟然自己主動跳了進來。

秦漢毅臉色刷白，但仍強作鎮定。

“你們……這是什麽意思！？怎麽，要對我們用強制的了？這可是法治社會，就算你們有權有勢，也別想——”

“別想那麽多。”

霍峻冷嗤。

他輕乜起眼，目光危險地盯着秦漢毅，“資料呢，只是我關心秦可，所以順手查了查你們這些年都幹過什麽狼心狗肺的事情。至于他們……”

霍峻掃一眼旁邊一絲不茍地站着的三人，轉回來，淡淡一笑。

“這只是我父親總公司法務部的幾位，他們會好好跟你們談談，關于你們說的撫養權、還有你們不承認的那部分財産侵吞的問題。”

“你……你們不能這樣——誰要和你們談了！”

終于，連秦漢毅都維持不住鎮靜，他掙開了霍峻輕拍在他肩上的手，扭頭想往樓梯口跑，卻被霍峻不疾不徐的聲音拉住了。

“你不想在這兒談？沒關系，他們會送你們去警局或者法院談。”

說完，霍峻再也沒看已經僵滞在原地的兩人一眼，拉住秦可的手，轉身離開。

==

一直到離開了咖啡館很久，秦可才終于回過神來。

她心裏有些驚訝，面上卻不顯，只轉頭看向身旁的少年。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和調查我的事情的？”

“……”

霍峻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這個問題。他轉過頭，先觀察了一下女孩兒的神色。

并沒有他想象中的惱然。

霍峻：“乾城，你搬到學校外的學生公寓去住那時候——你覺得我能放心完全不查？”

“……”秦可啞然，跟着又問：“那那些資料呢，你應該也準備了不是一天兩天了吧？”

霍峻冷哼了聲。

“雖然我知道你不想主動和他們計較，但是這種貪得無厭的小人，不可能把面前的利益放過去的……有備無患而已。”

秦可：“……”

想了兩秒，秦可點頭，有些悵然，“你說得對。他們不會放過的。”

從這話聲裏聽出秦可的情緒不高，霍峻微皺起眉。他停住身，于是也拉住了無意識地往前走的秦可。

秦可被他拉得一怔，不解地轉回頭，“怎麽了？”

“……”

霍峻松開了握着她的手，擡在半空的時候遲疑了下，最終還是十分不習慣地、動作生疏地輕輕摸了摸女孩兒的頭頂。

“我會替你解決，不讓你心煩。”

秦可怔住了。

像是被施了一個定身術，女孩兒完完全全地怔在了原地。

——

這是第一次，在她不經意流露出的脆弱面前，少年那樣生澀而溫柔地做出了安撫。

就如同一只兇戾的野獸擡起厚重血腥的爪子，卻小心翼翼地收斂了鋒利無比的爪尖，盡自己最大努力和克制地輕輕撫摸面前小小一只的“小獵物”。

秦可太熟悉霍峻或者說霍重樓了。

正因為這種熟悉，所以她更清楚——對于霍峻那因為過往坎坷而磨砺出來的偏執性格來說，他的字典裏原本只有占有和争奪，主動做出“安撫”這種行為的……那難度有多高。

那個偏執、陰暗、沒有一絲光能照進去的角落裏。

她的少年，為她、也向着她邁出了第一步……

頭頂傳來的溫度和極輕的力度彷佛猶在——盡管它的主人已經有些不自在地收回了手。

少年偏開臉去，素來冷白而只見淩厲的清隽面龐上，第一次竟然隐隐浮現一點微紅。

霍峻低咳了聲，佯作什麽都沒發生，轉身要走。

秦可倏然回神。

這一刻連她這樣淡定的心性都忍不住莞爾失笑——

“你是不是害羞了，霍峻？”

“沒有。”

聲音冷繃繃的硬。

秦可更壓不住笑意，她步伐輕盈地追上去，走到少年身側，歪了下頭：

“可我看見你臉紅了。”

“…………”

少年淩厲的側臉繃得更緊，望着前面空氣的眼神都有點兇了。

秦可笑得更肆意。

“原來你也會臉紅麽。”

忍無可忍的少年終于驀地停住了身。他轉回頭，兇巴巴地看了女孩兒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懊喪地威脅：

“你再看……我要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