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6.22二更
正廳裏安靜許久。
在終于确定不是自己聽錯了之後, 霍峻看向秦可的眼神微繃,面上情緒也有點發僵。
顯然是被這個神奇的“假如”惡心得不輕。
忍了幾秒, 他按着性子開口:“我怎麽會和……結婚?”
秦可無辜地眨了眨眼。
其實在剛剛提問後, 她就有點後悔了……實在是相較現在的情形來看, 霍峻對秦嫣的厭惡大概絲毫不會比自己少。
可她也記得很清楚——前一世, 那高不可攀的霍家, 對秦家來說無比地陌生, 那份婚約自然也只可能是由霍家主動提出來的。
秦可遲疑了幾秒, 終于小心地開口了。
“嗯……其實是我做了一個夢。”
“?”霍峻眼神有點危險, “別告訴我,夢裏我和她結婚了。”
“……”
秦可再次無辜地眨了下眼,然後她斟酌着說:“夢裏和現在……不太一樣。”
“哪裏不一樣?”
秦可遲疑了下,還是略過了hell酒吧那一段,原本就容易惹人懷疑, 她可不敢在心思敏銳的霍峻面前自投羅網。
于是想了幾秒, 秦可說道:
“夢裏我沒有升入乾德中學的高中部, 而是去了乾城的那所藝術高中。我們之後就沒有交集了……直到我在藝術高中裏接受學校安排,去劇組參與一組影視劇裏需要用到的舞蹈編排場景。那個劇組隔壁有影視劇裏的爆破鏡頭, 因為場工失誤, 爆破裝置引發了火災,我被困在了火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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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頓了下,小心翼翼地看向霍峻。
“你救了我。但是你毀容了……聲音、樣貌, 全部都毀掉了。”
說完,秦可幾乎忘了自己要提的初衷, 不由自主地便沉默下來,不安地去看霍峻的神色。
這一世她不止一次地想過——前世的霍峻該有多後悔呢。為了救她,他幾乎毀掉了自己的一切……原本應當像如今在A大一樣風光奪目的人生,全都被那場大火燒了幹淨。
如果再來一次,那他……
還沒等秦可想完,突然聽見耳邊有人低笑了聲。
秦可一愣,随即微惱地擡頭。
“你怎麽還笑呢?”
身前的少年垂眼,眸子裏漆黑微熠,帶着點不掩藏的笑色。
“我這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你對我的長相怨念這麽重——都要在夢裏毀掉才安心了?”
秦可一懵,前幾秒沒跟上這瘋子的腦回路。
過了幾秒,對視着霍峻若有所指的眼神,秦可很快恍然——霍峻分明以為她是在為他在A大的受歡迎而吃醋。
秦可百口莫辯。
“不是,我只是……”
“其實不用那麽麻煩。”霍峻低了低身,啞聲笑着扶住了女孩兒身後的牆壁,刻意把語氣和距離都壓到缱绻暧昧的分寸上,才笑着開口:“你如果真不想看到,劃花了都随你。”
“……!”
秦可身形一僵。
近在咫尺那雙漆黑的眸子裏情緒沉浮,卻能讓她很明顯地感知到,霍峻不是在開玩笑——這個“瘋子”,是真的覺得如果能讓她安心,那劃花自己的臉都沒關系。
“……霍、峻!”
秦可有點急了。
“好了,開玩笑而已。”
霍峻直回身,像是真的只是說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他退了半步,低眼看着女孩兒,似笑非笑的。
“在你夢裏,我的長相、聲音全都毀了,然後呢?你同情我要嫁給我了嗎?”
“……”
秦可被他調笑得臉頰一紅,但很快就冷靜下來。
她眼神微黯,下意識地垂了眼。
“你走了。沒有告訴我任何事情……在我醒來之前你就走了。你消失了好久好久,直到我成年後,你突然出現了……但那時候已經是毀了容的你,夢裏的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你、更不知道是你救了我,你說你是霍重樓,然後你說你要娶秦嫣——還要接秦家所有人都來四九城。”
鼓足勇氣,一口氣說到這裏,秦可終于停下話聲。
她擡頭看向霍峻,剛要問什麽,卻不由地愣了下——霍峻竟然似乎有點失神了。
“……怎麽了?”
聽見女孩兒的聲音後,霍峻回過神。
随即他啞笑了聲,
“沒什麽,只是你這個夢做的似乎很真實——還是說,你已經了解我到了這種程度?”
“?”秦可茫然地看他。“什麽?”
霍峻:“如果從一開始我就沒有真的和你正面交集和接觸過,那在那樣的情況下救了你以後,我确實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至少絕對不會以霍峻的身份。”
秦可呼吸一窒,瞳孔輕縮了下。
她按捺住自己的反應,不想被霍峻察覺出異樣來,然後才小心地輕聲問:“為什麽?”
“你說呢。”
霍峻玩笑地反問她:“我告訴過你,在hell酒吧之前,我已經‘認識’你很久了。我也告訴過你,那時候你對我來說就像是最漂亮幹淨的玉,白淨無瑕——我不會把你拖到我這泥濘肮髒的角落裏。”
霍峻一頓。
“所以如果我真的那樣救了你,那我應該最無法接受的就是你為了報恩和我在一起——那應該會讓我覺得你只是在施舍我、憐憫我而已。”
秦可咬牙,眼眶濕潮,“可是你就是為了救我才——”
話說到一半,秦可自覺失态,慌忙收住話音。
所幸霍峻只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繼而失笑,“這個夢對你影響這麽深?”
“……”
秦可沉默幾秒,點了點頭。
霍峻:“那後來,你說我沒有再接觸你,卻又主動在你才成年後找到了秦家、還說要娶秦嫣?”
“……嗯。”
霍峻只當是個玩笑,便順着女孩兒的心意給她拆講:“唔,那夢裏,你和秦家關系如何?”
秦可搖了搖頭,自嘲地笑:“夢裏秦家騙我稀裏煳塗地簽了同意書,拿走了我父母的所有遺産,也撕開了那層表象沖我露出了真面目,更有要直接将我趕出秦家的……”
話聲戛然一停。
秦可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不可置信地擡頭看向霍峻。
霍峻卻笑得更加了然肆意。
“在你夢裏,我就已經有這麽愛你了啊,秦秦?”
霍峻笑着側身,往一旁走去。
“如果我是夢裏的那個霍重樓,反正我的所有跟幸福有可能的東西都毀了——那為什麽不拿每一部分可以作為籌碼的東西來幫你呢?”
“…………”
背過身去的少年沒有看到,這一瞬,站在牆角的女孩兒幾乎是瞬間便紅了眼眶。
她緊緊地攥住了手指,即便是指甲深深地扣進掌心的肉裏似乎都沒有讓她感覺到痛意。
而走出去拿起水杯的少年未察,只輕描淡寫地往下推講着:
“如果秦家做了那樣的事情,我當然要讓他們付出代價——每一個都不會放過,我會終其一生地折磨他們,到死也會先送他們下地獄去。”
他一頓,啞聲笑了。
“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償還你——不是麽。”
“那你呢。”
“……”
霍峻拿起水杯的手驀地一停,他察覺了女孩兒語氣裏的起伏和不安定,幾乎本能地皺了眉轉回身。
“你怎麽了?”
然而回過頭,霍峻看到的只有一個眼睛通紅的秦可——她甚至都不想也顧不得再去掩飾。
她幾乎咬牙切齒的,眼淚順着臉頰便驀地流過:
“那你呢,霍峻?你把自己人生的一塊塊拆成碎片了,所有的上秤估價然後用來換我的安定和幸福——那你自己怎麽辦、你還怎麽活!?”
“……”
霍峻眉皺得更深。
他把水杯放到一旁,快步上前,擦掉了女孩兒臉上的眼淚——然而像是個壞了閥門的水龍頭一樣,那一行行清淚只是再次重複過相同的軌跡。
她哭得眼圈和鼻尖都通紅——這是霍峻第一次見秦可有這樣的情緒外露,焦躁得他像只不安的獅子,卻偏偏什麽都不能做。
“別哭了,只是一個夢。”
“……如果是現實,那你會選另一條路麽!?”
“……”
霍峻沉默。
他當然不會選另一條路。能猜到秦可夢裏的前因後果,正是因為心底那種莫名的熟悉感——那熟悉感告訴他,他就是會這樣做。
而且毫不猶豫。
從霍峻的沉默裏,秦可已經足夠得到她想要的所有答案。
她恨得咬牙,氣得心口像是要炸開一樣的疼。
“你這個瘋子……霍峻,你就是個瘋子。”
秦可頭也不回地走上了樓。
她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間,像是有什麽洪水勐獸追在身後——她“砰”地一聲合上了身後的門。
然後秦可無力地倚着門坐下去,抱着膝蓋,終于再也忍不住地無聲哭起來。
她知道追在身後的是什麽。
那是幾乎要吞沒了她的心疼、自責和負罪感。
那些情緒洶湧而來,幾乎要把她逼瘋了。
原來這才是真相。
原來這才是前世像個瞎子也像個傻子一樣的自己,從來沒有看到過的藏在那副猙獰的面容和聲音下的東西。
——
一顆全無保留的、被撕的支離破碎卻仍瘋子似的奮不顧身地愛着她的心。
而這已經是她永遠永遠都償還不了的東西。
==
那天之後,秦可的情緒就始終不高。
直到霍景言和言安婚禮的那個周末即将到來,作為伴郎和伴娘,霍峻和秦可必須提前去試裝。
說來,霍晟峰對自己這個義子也着實重視——霍景言和言安的婚禮地點,最終就是定在霍家的老宅裏。
按理來說,這自然是只有霍峻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只是這會兒被霍景言提前用了,惹得家裏有不少傭人在私下議論,說霍老爺子是不是實在看不慣自己這個回國後一面未露的兒子,特意要借這件事給霍重樓一個下馬威了。
聽見這樣的低聲議論時,被議論的兩位主角正在二樓的露臺上無言地站着。
外面路過的傭人自然不知道自己說的話都被聽了去,很順暢地下樓離開後,露臺上才響起了聲輕嗤。
“我覺得這個建議不錯。”
霍景言擡眼看過去,“什麽建議?”
霍峻伸手往白玉石圍欄上一撐,眺着天盡頭前霍家這片老宅的莊園內,冷然地笑。
“讓老頭子把這份家産留給你——別再拿來捆我的手腳。”
霍景言聞言也笑。
“別做夢了,該是你的,你跑不掉——而且,就算你自己不介意吃點苦受點累,你忍心秦可和你一起受罪?”
霍景言說着,拍了拍霍峻的肩膀。
“你知道,沒錢沒權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就算你拼得到,可本來就能安享,何必要拖着她一起受累?”
霍峻皺起了眉。
但最後還是沒有反駁什麽。
看得出霍峻不想就這個問題深談,霍景言從善如流地換了話題。
“你和秦可最近怎麽樣?”
“不勞惦記。”
“——你屬刺猬的麽。”霍景言難得氣得好笑,轉回頭去看他,“我看你們今天來了以後有點古怪——怎麽了,鬧矛盾了?”
“……”
霍景言也是瞄得穩準,一句話就掐到了霍峻最近幾天的痛腳。
他眉心一時蹙得更緊。
“前兩天她做了個夢,然後因為夢裏的事情,好像有點跟我鬧情緒了。”
霍景言一愣,随即搖頭失笑。
“你确定這句話裏的主賓沒搞反?”
“……”
“畢竟,這聽起來可更像是你會做的事情。”
“。”
霍峻涼飕飕地刮了霍景言一眼。
霍景言失笑,過了幾秒才輕咳了聲,稍稍正色,也拿出一副為人師表的正氣來了。
“所以到底是個什麽夢,我幫你們調解一下?”
“……用不着。”
霍峻冷淡地從霍景言身上收回了目光。
霍景言淡定地笑。
“女孩兒的心思,我可比你懂的多不少——真用不着?”
“……”
“哪怕她繼續跟你鬧情緒、你還不知道原因?”
“…………”
兩分鐘後,霍景言還是從霍峻那裏套到了那個夢的大致信息。
聽完全部以後,霍景言已經忍不住笑了。
“秦可如今是有多了解你,才能做出這樣一個夢來?”
霍峻沒說話,冷哼了聲。
“不過你應該是誤會她了。”
霍峻:“?”
“她不是在跟你鬧情緒,是跟她自己。”霍景言解釋。“自我要求過高的人都會有這種毛病——某件事她覺得自己做錯了,而卻沒有辦法補償的時候,她會對自己做出精神情緒上的懲罰,甚至可能是無意識的。”
霍峻皺眉,“你是說,她在自責?”
霍景言點頭。
霍峻眉心幾乎擰起個疙瘩,“那只是個夢,而且跟她有什麽關系,她又沒做錯什麽。”
霍景言輕一聳肩,擺出個無奈的笑。
“那這個問題,你就只能去問她自己了——不過你說得對,那只是個夢,秦可這樣理智的性格,會把一個夢看得這麽重,這一點确實有點奇怪了。”
霍峻還想再說什麽,而此時別墅裏已經有人找到了露臺,敲了敲玻璃門。
“重樓少爺,霍管家——新娘和伴娘試裝已經結束了,兩位移步去看一下?”
“……”
霍景言和霍峻對視一眼,都默認下來,前後離開了露臺。
試裝房間自然是分開的。
一出三樓樓梯,便有不同的造型師把兩人分引到不同的兩個方向了。
往那房間一路過去,走在霍峻身前的造型師小心翼翼地觀察着這位只在傳聞裏露過面的霍家少爺,同時低聲介紹着:
“按照老爺子的要求,霍管家和言小姐的婚禮是中式婚禮,所以風格偏舊,伴娘伴郎的試裝也是這樣。”
“中式?”霍峻頓了下,随即釋然,“她穿哪一式都漂亮。”
“……”造型師難能一噎,随即立刻機靈地接話,“秦可小姐确實漂亮,在這個年紀已經有這樣的風采,以後一定是更迷人了。”
“。”
話一說完,造型師就覺得自己後脖根一涼。他茫然地擡頭,然後就發現他們這位素未謀面的少爺冷冷地看着他。
“比新娘還迷人?”
造型師反應過來,賠笑:“那哪能,新娘才是重頭戲嘛,我們懂的。這個新娘服飾的設計,那是專門——”
“我不管新娘怎麽樣,那是霍景言的事情。”
霍峻仍舊冷飕飕地看着造型師,“但是我讨厭別的男人的眼睛盯在她身上——這樣說,你懂?”
造型師:“…………”
看這眼神表情,他要是敢說個不懂,這霍家少爺兇得能給他把頭擰下來一樣。
造型師一秒狗腿:“懂懂懂。”
後面一路無話。
終于把霍峻帶到秦可試裝的房間外時,造型師停住腳,心底長長地松了口氣——只感覺自己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幸存感。
做了個深呼吸後,造型師觍着笑臉轉過去。
“重樓少爺,秦小姐就在房間裏面了。”
說着,造型師就要去推門。
然後便被身後一個冷飕飕的聲音拉住了——
“不用你進。”
造型師:“……”
造型師默默收回手,“我不進,我在門外等兩位。”
等目送霍峻進門,房門合上,造型師苦不堪言地轉回頭,看向自己門邊站着的助理,發自內心地問:
“我看起來就那麽像是個不懷好意的色中餓鬼嗎?”
“……”助理:“?”
房間內。
霍峻的視線在外間掃了一圈,并未見到人。他沒有猶豫,轉身走向裏間。
裏間的門半敞着,霍峻推門而入的時候,正見站在落地窗前的女孩兒聞聲轉了回來。
那是一身豔紅色的裙子。
漂亮的花紋紋理勾勒出女孩兒纖細曼妙的身形。她的長發顯然也做了專門的造型設計,此時半盤半垂,烏黑的發髻上落拓着一朵豔紅色的細花。
雪白的膚,烏黑的發,豔紅的裙……
剛要上前的霍峻突然眼前恍惚了下。
他恍恍惚惚地看着。
面前的房間突然換了模樣,外面晴朗的白天也兀地轉成了黑夜。一層房門推開,滿眼都是火紅的顏色。
……像是一間婚房。
同樣鋪着豔紅色綢緞一樣布料的大床上,被紅紗掩映得朦胧的燈光裏,坐在床中間,穿着大紅色嫁衣的女孩兒瑟瑟地抱着雙腿。
她慢慢擡起頭。
黑色的長發從雪白的頸子旁滑落,那雙澄澈烏黑的瞳仁,飽含着盈盈的淚,顫栗而畏懼地望向了他。
秦可。
“——!!”
霍峻狠抽了一口氣,勐地退了半步。
眼前一切幻覺潮水一般褪了下去。
方才的什麽都不見了。
沒有婚房,沒有大紅色的紗帳,沒有朦胧的燈光裏穿着火紅色嫁衣卻淚水漣漣的女孩兒。
只有站在窗邊的秦可。
她似乎是奇怪于他的反應,正穿着那紅色的古風伴娘裙上前。
“霍峻?你怎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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