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枯井女鬼

張春華出生那年,正逢漢少帝劉辯即位,董卓入京,東漢末年戰火烽煙四起。

這一年的秋天格外蕭瑟,河內溫縣,縣吏張汪的小小家庭之中,迎來了新成員的誕生。

外頭緊張的局勢蓄勢待發,天下各路諸侯讨董聯盟成立之初,而那些天下大事,是是非非并非張汪一介小吏會看透的,他是個平凡的小人物,最懂得平庸之道,那些黎民蒼生都不是他有能力去觸及的。

他與愛妻山氏成婚多年,伉俪情深,只是多年的不孕令山氏時有愁容,如今終是懷上了個孩子,夫妻兩人喜悅之下更是嚴正以待。

他們小戶之家,家庭并不富裕,靠的只是張汪微薄的俸祿度日,然重視愛妻與子嗣的張汪仍然是咬咬牙,花錢去到牙市買了個女奴回來照顧妻子,更是花大錢請來了有豐富經驗的奶娘與穩婆。

陰時陰日,天空似有雷鳴隆隆之聲,時斷時續,若有若無,一聲清脆的啼哭,伴随着落地而來的驚內之聲,響徹了整個天空。

張汪被這聲巨雷驚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驚魂未定地爬了起來,耳朵嗡嗡作響。

“恭喜張大人,夫人生了,是個千金!母女均安!”

奶娘的來報喚回了張汪發怔的神色,他大喜過望,興奮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急切地就要沖入屋內去看自己新得的閨女。

閨女好啊!貼心又懂事!他沒有時下那些重男輕女的思想作祟,家中雙親又已過逝,只求愛妻與孩子平安無事,再無其他所求。

“張大人,産房血腥污濁,您如何能進去?”奶娘大驚失色,忙阻攔于他。

“血腥污濁怎麽了?裏面那是我的愛妻與愛女,我還進不得了嗎?”出生市井的張汪渾不在乎這些,他毫不避諱地進入那産房之內。

剛剛出生的孩子不停地掙紮,她在那穩婆手中哇哇大哭,似乎極不舒服。

出生後的孩子哇哇哭泣再正常不過,穩婆見男主人進屋,忙堆起讨好的笑容,口中祝賀的話語不斷。

張汪粗神經的完全沒注意到穩婆的暗示,他伸手接過自己軟軟小小的閨女,心口也跟着變得柔軟起來。

“春華,我的小春華!”張汪喜悅不已,口中說着自己早已給女兒起好的名字,僵硬着身體抱着那孩子,就像是機器人一樣,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傷到了自己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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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嬰兒皺巴巴的,睜不開眼,她窩在自己父親溫暖的胸口,哪怕他抱着自己的姿勢并不讓她感到舒服也沒有再哭泣。

至少這是溫暖的常人體溫,比穩婆身上那陰寒冰冷的感覺讓她感到舒适多了。

那穩婆見張汪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身上,想要讨個小費的願望落空,在心裏暗碎了一聲倒黴:這吏官張大人也是個吝啬刻薄的窮鬼,竟是除了請自己的費用,別的一毛不拔!

穩婆心中不滿,她尴尬地站在一邊,見張汪抱着女兒與自己妻子說着話,渾然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心中暗恨。

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河內縣接生的一把手,若非當初給司馬大族接生時犯了錯,壞了名聲,如今也不會委屈她來接這種小生意。

以往的接生經歷,她都是活躍在世家大族之間,收到的紅包與錢財孝敬只多不少,如今倒好,辛苦幾天賺的還不如以前讨賞得到的一半。

穩婆眼珠子轉了轉,心中的惡意幾乎冒出來,她見張汪與山氏聊着孩子,并未注意自己,目光落在山氏屋內那唯一一根金釵之上。

山氏接過丈夫遞給她的女兒,滿臉慈愛柔情,她含羞地看向自己丈夫,眼中是幸福的笑意。

小夫妻兩深情款款地說着話,你侬我侬,渾然沒有注意到那心生惡意的穩婆順走了山氏珍貴的金釵,那是他們的定情之物,價格不菲,是她丈夫送給她的心意。

那金釵丢失後,山氏傷心了許久。

次年,東漢末年群雄之一的張楊率軍虎踞河內,得诏封為建義将軍,河內太守。

張汪一度面臨失業的危機,為了養家糊口解決失業之危,張汪更加努力工作了。

當時河內世族迫于張楊強勢而低調做人,因河內識字懂文之人過少,張楊招不到願意效忠于他的謀士,不得不從底下人之中提拔一批人為他做事。

張汪雖沒多少才能,卻識字識趣,頗有眼色,得張楊賞識,倒是升了官。

升官後的張汪俸祿多了不少,他見自己妻子為那丢失的金釵傷心難過,照着之前那一支又去打了一個,送至山氏面前。此後不久,他們搬家到了一個比之前更大一些的院子,有了前廳與後院,有了仆從與侍女,張春華也在張汪的寵愛下健康成長。

有一天,張汪走在街上,有一道人攔住了他的去路,盯着他的面相大呼驚奇:“市井小人之命,卻有大富大貴之相?這位大人,您日後富貴榮華不斷啊!”

張汪見這道人瘋癫,口中誇誇其談,對他說道:“我出門沒帶錢,也不算命。”

說完,他不在理會那好似想要做生意的道人,往太守府而去。

他聽張楊對屬下的将領說道:“聽聞縣中來了個頗有神通的妖道,怕不是又有從哪兒冒出個大賢良師?招搖撞騙,禍害鄉裏,你帶人去将他捉入大牢中關起來。”

大賢良師,就是多年前靠着符水治病搜羅信徒以發動黃巾起義的張角,那段時間整個天下都亂成了一鍋粥,直到張角病逝,太平道留下的遺留勢力至今都還未清理幹淨。

那将領領命而去,張汪秉持着多看,多聽,多做的原則,靜觀其變,少說話,低調做人。

沒過多久,那将領領命而來,直言那道人神通過人,自己無論如何都抓不住他。

張汪大感驚奇,卻聽張楊似有怒意,增派人手前去抓捕那道人,沒有想到增派了人手也全部失敗了。

張楊這才意識到自己遇上了高人,忙命人去請高人來,作為賓客來招待。

張汪豎起耳朵聽動靜,低調地做完自己的夥計,便收拾收拾回家了,回到家中,他還将這事當作笑話說給山氏聽。

他們如今這院子,曾經也是一戶大戶人家居住,戰亂之年,那家人的男丁戰死疆場,女眷們變賣家産以求生存。

張汪購買這個院子時派人多方打聽,都說這個院子是極好的,院子朝南,風和日麗,交通也方便,價格也過得去,張汪與山氏商議下來,将那院子給買下,又購入幾個仆從。

卻說院子內有一棵槐樹,坐落于一口枯井邊上,每當到了夜裏,這兒都陰森森的,仆從侍女交頭接耳,不敢拿那些風言風語去觸怒主家。

“聽聞從前有個小姐,被賊人壞了名聲,墜亡于枯井之中,冤魂久久不願散去,所以這井裏一直冒不出水,是口死井,枯井!”

他們說話時,都是避諱着主家,但是并不會提防一個豆丁大的孩子。

孩子那麽小,甚至才剛能走穩路,如何會明白大人之語?

小小的張春華吸吮着手指,目光落在枯井上,她看到井邊美麗動人的小姐姐向她露出妩媚的笑容,還朝她勾了勾手指。

張春華回以一個大大的笑容,腳步不由自主地要往那井邊而去。

“小姐,這地兒不幹淨,您可別往那邊去了,”伺候她的侍女忙拉住了張春華,她小聲地說道:“據聞那枯井中有個厲鬼,是要害人的!”

張春華眨了眨眼,她側頭去看那井邊的小姐姐,卻只看到青面獠牙,猙獰面目,她猩紅血色的眼眸貪婪地注視着自己,仿佛自己就是她看中的獵物!

張春華吓得後退了一步,渾身發涼。

那侍女忙拉住了她,将她帶遠了這裏。

沒能引誘到大補的獵物,女鬼不甘心地冷哼,她往前跨了一步,卻被困在這井周圍進退不得,女鬼咬牙切齒,她擡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色,似乎要下雨了,頓時露出了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對張春華離去的方向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目光。

當天晚上,張春華就發起了高燒,急地山氏與張汪團團轉。

他們請來城裏最好的大夫,那大夫也說不準張春華為何會突然之間高燒:“興許是吹了冷風,得了風寒吧。”

那大夫開了些許散熱解毒的藥,對張汪夫婦說道:“老夫才學淺薄,只能幫你們到這兒了,若是令千金依舊高熱不退,還請大人另請高明。”

山氏焦急地含淚,卻見張汪送走了大夫,命人喚來伺候張春華的侍女,對她嚴厲施壓,質問她究竟發生了何事。

侍女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哭訴道:“大人,并非奴婢有意隐瞞,而是這事子虛烏有,只是傳言罷了,奴婢懷疑小姐是受了後院裏污濁之物的沖撞才會如此,可是具體如何,奴婢也不知道啊!”

侍女語無倫次地辯解道,她回憶起白天張春華的反應,接着哭訴道:“下午小姐便仿佛被攝了魂似的,想要往那口井走去,奴婢硬是将小姐拉走,卻沒想到小姐晚上會直接病倒。”

侍女的話語令張汪臉色大變,他左右渡步,思索解決之法。

山氏泣不成聲,她懇求張汪道:“聽聞溫縣中有一道人聲名在外,夫君可否将那人請來為吾兒清除邪物?”

張汪臉色并不好,他猶豫着說道:“那道人确有幾分本領,可邪門的很,張楊将軍對其多有提防,稱其為妖道。”

“可是吾兒成了如今模樣,這是常理能說通的嗎?若是她一直高燒不退,燒壞了腦子可如何是好?”山氏悲傷道:“妾身只有春華一個孩子,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這讓妾身怎麽活?”

妻子悲傷懇求,愛女昏睡不醒,張汪着急不已,無奈之下,只得咬了咬牙,去找到張楊,懇請那神異的道人來為自己女兒看病。

張楊對于屬下極好說話,張汪是個踏實幹活的性子,為人沉穩低調,很得張楊看中。

他命人喚來暫居太守府煉丹的道人,對張汪介紹道:“這位是烏角先生,明五經、通六甲,兼通星緯,多有神通,能否請動他,便要靠你的本事了。”

張汪聞言,向那道人一拜:“請先生救小女一命。”

那道人上上下下打量他,扯出一抹笑容:“張大人,又見面了。”

張汪擡頭一看,可不正是那日在街上攔住他說話的奇怪道人嗎?

“你,是你?!”張汪驚訝道。

卻聽那道人緩緩說道:“貧道左慈,字元放,道號烏角,張大人,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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