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客棧魂魄

司馬懿點頭,他對張春華說道:“崤山腳下有一客棧名悅來,掌櫃夫婦都是本份的百姓,客棧雖舊卻幹淨整潔,若是騎馬天黑之前能夠趕到,你可以在那邊休息一夜,即可休整自己,也可讓黑馬休息一番。次日一早動身,以黑馬速度,能在明日天黑前趕到溫縣。”

司馬懿與胡昭結識交往以來,自陸渾山與溫縣往來多次,早已熟知了其中沿途風景,此處沒有山匪出沒,白天也沒什麽野獸,因此并未多帶侍從,被周生等人堵在途中實乃意外,若非有這少年路過他可能還真會因此而喪命。

得他好心提醒,張春華又确實急地很,于是應下了胡昭好心的提議,感激道謝。

“快別謝來謝去了,好好待我這黑馬,它胃口雖大但能跑很遠,明日記得将它喂飽了再動身,”胡昭擺擺手,他說道:“将周生放在馬車後吧,咱們先帶去溫縣再說。”

于是他們搬走了馬背後的周生,張春華安撫地摸了摸棗紅馬,依依不舍與它道別,而後調整好馬镫,騎上了黑馬,爽朗地說道:“後會有期!待我辦好要事,必定前去陸渾山找胡先生換馬!”

“行!我等你,你且放心,這棗紅馬我會好好照顧的。”胡昭爽快地應下了。

小少年一揚馬鞭揚長而去,而司馬懿則若有所思,剛才還不覺得,此時從下往上看,他總覺得這小少年特別眼熟,也不知幾時見過,怪哉。

“這六人都是周生招來的綠林漢子,自保不成問題,罪魁禍首我們也抓了,剩餘的不必管他們,就将他們丢在此處吧!”胡昭見之前還哀嚎不斷的六人可憐巴巴地捂着傷口,淡淡說道。

他與司馬懿同上馬車,也往溫縣的方向而去。

坐在車內,司馬懿嘆道:“勞先生長途跋涉來救學生,學生愧疚。”

“你可知周生為何對你起了殺意?”胡昭問道。

這也是司馬懿想不通的地方,他幾時得罪周生了,讓他恨不得殺了他洩憤?

卻聽胡昭語重心長地說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鋒芒畢露,會招來殺身之禍。人們都說我是隐士奇人,你可知隐之一道,其精髓為何?”

司馬懿若有所思。

胡昭接着說道:“隐,是坤德,是地道。藏于九地之下,方能動于九天之上。隐斂身形,深藏不露,衣褐其外,藏玉其中,和光同塵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相信此次周生帶給你的教訓,足以讓你深刻體會了。”

司馬懿嚴肅面容,鄭重道:“先生教誨,學生銘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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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昭的黑馬是一匹公馬,強壯有力,跑起來撒了瘋一樣,張春華剛開始被它那沖勁吓得夾緊了馬腹,結果她越是用力那馬越亢奮,害她吃了一嘴的風沙。

天色接近黃昏之時,張春華已經看到了客棧的影子,她拉住缰繩,那黑馬鳴叫一聲,又往前跑了幾步才不甘不願地停了下來。

屹立在官道邊的客棧顏色灰蒙蒙,在黃昏的照映下又撒上了一層暖融融的光,放眼望去,已經可以看見走馬行商之人在客棧內外走動。

牽馬路過客棧外的槐樹,張春華見一老婦人的魂靈在槐樹下飄蕩,嘴裏念叨着:“老頭子,老頭子,廚房的菜燒糊了。”

老婦人的魂體已經接近透明,随時快消散的樣子,張春華路過那槐樹邊,好心提醒道:“老婆婆,莫要站在陽光底下,陽光的陽氣兒重,曬多了會加速你陰氣消散的。”

然而那老婆婆目光渙散,對張春華的提醒恍若未聞,她嘴裏還是念叨着這句話,在槐樹下徘徊晃蕩。

這世上的游魂多着呢,張春華見她對自己沒什麽攻擊性的惡意,也就不去在意了。

她驅馬到客棧內,見其中有店小二在活動,于是讓他替她将馬帶到馬厮去喂馬草。

“住店嗎?”掌櫃的是個中年男人,長着兩撇小胡子,面相粗犷。

“之前司馬家二子不是說這裏經營的是一對老夫妻嗎?”典韋奇怪道。

張春華也疑惑着呢,她聽店內有客人催促小兒上菜,對掌櫃說道:“住店,要一間二樓的屋子,朝北面的。”

掌櫃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人們都喜歡朝南的屋子,因為它陽氣足,冬暖夏涼,還真第一次見有人主動要住北面屋子的。

“北面屋子多陰冷,你确定?”

“是,來間北面的。”

見她堅持,掌櫃也不再問,将屋子的鑰匙取下放在櫃臺前,懶洋洋地說道:“一錢銀。”

張春華付了房費,又要了熱水,去到樓上,路過樓梯口,見一老頭子苦哈哈地倚靠在樓梯邊,口中喊着:“摔了!摔了!我的腿摔斷了!”

她停住了腳步,猶豫不前,卻聽身後的人催促道:“快些走呀,怎麽不走了。”

張春華毅然決然擡起腿,克服着心理障礙一腳跨過了老頭子虛無缥缈的身影。

那老頭子突然哀嚎:“哎喲喂,我的腿兒啊!被踩斷啦!”

張春華走到了樓梯上頭,轉身再看,之後上樓來的人一個個穿過老頭子所在的地方,而他那魂魄,根本什麽事都沒有。

“怪哉,這客棧中魂魄似乎有些多?”典韋嘀咕道。

客棧裏的住客不多,朝南的屋尤有剩餘,像她這樣朝北的屋兩邊都是不住人的。

張春華拉開自己屋內的門,那屋的床上躺着個讀書人,讀書人面朝天花板,口中喃喃自語:“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

張春華“啪——”一聲,關上房門,她跑去樓下找到掌櫃,對他說道:“那屋子太髒了,給我換一間。”

掌櫃不言不語地接過她那鑰匙,給她換了一把:“十文錢。”

張春華詫異:“換間屋子還要錢?”

“小二還得重新打掃,你換不換,”掌櫃的頭都不擡。

張春華微微皺眉,心想這客棧也太坑了,一點都沒司馬二公子說的老實本份。

掏出十文錢交納了換房費,張春華這一回換到了一間靠近樓梯的屋子,再次打開屋子,卻見裏頭有個女人,衣衫半露,含羞帶怯,女人看見張春華進來,立刻尖叫出聲,飄地老高。

“什麽情況,莫不是這客棧裏每間屋子都有鬼不成?”典韋皺眉說道。

“我再去換上一間,”張春華不信了,就沒一間幹淨的屋子嗎?

“等等!”女人自屋頂飄了下來,她的臉色青紫,脖子間有明顯的掐痕印記。

“這客棧的每一間屋裏都有像我一樣的受害者,我可以肯定!”女人厲聲叫道,她飄到櫥櫃,又從櫃子裏拉出個婦人:“你看她,也是住在這屋裏後被那些人殺死的。”

只是這婦人縮成了一團,她口中驚恐地喊道:“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女人一松手,這婦人又躲進了櫥櫃裏。

“那些人是誰?”難得見有神志清醒的女鬼,張春華忙詢問她。

女人深吸了一口氣:“什麽味兒,香死了。”

那味道迷人又勾魂,令她沉醉迷戀,她湊近了張春華,被典韋一橫擋住了去路。

“老實一些,莫當我不存在!”典韋見女鬼放肆地盯着張春華,不悅道。

女人讪讪一笑,被他那魁梧的身軀還有一身煞氣吓得往後退了一步。

“那些人,就是這客棧的掌櫃和小二,他們是一夥的,是惡人!專挑路過這客棧的獵物下手,被他們盯上的目标多是身有餘錢又形影單只的,他們會趁夜色潛入屋子,将目标殺害致死,”女鬼訴說着,她抑制不住口水的流出,渴望地望着典韋的身後,礙于這魁梧的大個子不敢貿然行動。

“這是家黑店?”張春華詢問道:“這客棧原先經營的那對老夫婦呢?”

“老夫婦?什麽老夫婦,自我被害的那天起,就一直是那一夥人在殺人,全是身強力壯的大漢!”

天色漸暗,迎着月光與夜風,司馬懿他們的馬車也到達了這家客棧,他将胡昭扶下馬車,笑道:“原還以為趕不上今晚要睡馬車裏了,沒曾想剛道別又能與少俠見面了,這次,我可得好好問過他的名字。”

胡昭含笑應下,轉頭對那車廂冷哼一聲:“還不出來?”

車廂中走下了神色灰敗、鼻青臉腫的周生。

他們進入那客棧,各自點了一間房,胡昭問那掌櫃:“掌櫃可有見着一帶着長刀的小少年?騎着黑馬而來,穿着一襲勁裝。”

掌櫃聞言擡擡,視線落在他們四人身上,暗暗打量。

司馬懿隐隐察覺到不太對勁,他總覺得四面八方都仿佛有視線盯着他們,而這掌櫃正逢壯年,為何要裝作年老無力的模樣?

之前客棧的老板,那對慈眉善目的老夫婦又去了何處?他們搬家了嗎?

他原想張口就問的,腦海中閃過之前胡昭的告誡,心知禍從口出的道理。

司馬懿沉下心,收斂了自己的存在感,他閉上嘴巴跟在胡昭身邊,實則悄悄在觀察這客棧的異樣之處。

小二力氣看上去很大,拎起兩個水桶輕輕松松,可是幹起活來卻還沒他家中的老仆麻利。

原先掌櫃老夫婦在大堂中種上的綠植,如今已經枯了,那是掌櫃婦人最愛的綠植,當心肝寶貝在養着,還記得老婦人曾說過,自己到了哪裏都要帶着它,可是如今它卻孤零零地在角落裏積灰。

“他在朝北的第三間屋,”此時的新掌櫃淡淡的說完,向他們報價:“四錢銀。”

價格倒是還是和曾經一樣。

司馬懿付了錢,接過掌櫃推到櫃臺上的鑰匙,視瞥過掌櫃手上,發現其掌心虎口都有老繭,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一雙常年握兵器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  認認真真寫成長線的時候,小聲哔哔(感覺自己就像是養成小可愛的老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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