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懷雪的過去

睡地迷迷糊糊間, 突然聽到一聲凄厲叫聲,仔細分辨了一下, 該是三寶這個一驚一怪的家夥, 其中還夾着元祿撕心裂肺的痛呼?

他們在做什麽?擔心她?因為皇帝這殘忍的一句命令?擔心她什麽?擔心她就此死去?正如灰飛煙滅的蕭賀乾?

若不是她現在周身是傷疲憊的很, 阿寧定要站起來讓那兩個小家夥好好瞧瞧,她該是何等的生龍活虎, 生命安好。

她當然是不會死的。

三寶那一聲凄厲也突然變了調,變成一句驚呼。

耳邊, 眼前, 吵吵鬧鬧刀光劍影,好像一場舞臺上正上演着的戲, 而她身處于這場戲的最中間, 什麽都未做,只是躺在那裏, 等着, 靜默地等着。

知道聽見韓七那一句:

“姑姑,咱們這就走。”

她迷迷糊糊地想,好像也再找不到理由反對了。

韓七便這麽單槍匹馬地将她從天牢內劫了出來,甚至在外頭等候的線人與馬車也早已安排地妥妥當當, 一路上自然有人追上來, 他一手扶着她一手迎戰自然有些吃力。

但韓七既然能在班懸身邊呆這麽久也自有他的過人之處,不一會兒,緊閉雙眸的她便感知到自己入了一個溫暖而安全的地方。

整個過程不足一個時辰,卻也是在生死中走過了一遭。

她也終于可以放心地, 呼呼大睡過去。

至于以後?總比不得現在的一頓飽覺重要。

得閑殿

一人驚慌失措地跑入殿內,前腳踩着後腳般的,身子重重一跌跌在地上,不及反應,立馬竄起身子對着殿上處于陰影中的尊貴之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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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啓..啓禀陛下!大事不好了!先前那罪女被人,被一武功高強的人黑衣人給劫走了!且還騙過了鎮守宮門的士兵出了城....”

說話的人便是天牢的管理者,此刻他恨不得将頭給埋在地底再不擡起,不,即使是這樣,也無法洗清他的罪過。

“陛下!是微臣管理不當,管理不當!微臣請求您賜我一死,好彌補我所犯下的過錯。”

而在他面前的人可是暴君!那個人人都懼怕的暴君蕭懷雪!....他會收到怎樣的責罰?會殺了他?不...這對于暴君而言是太輕了。

或許他會死無全屍暴屍野外..更甚,蕭懷雪不讓他死,他甚至不讓他死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這對于眼前的暴君而言,又有什麽不可能的呢....

時近黃昏,得閑殿于陽光下被割出陰陽,明暗,一半沐浴于陽光,一半隐于黑暗。蕭懷雪便在那陰與暗的交接處,他一半的臉龐照耀于餘晖下,低垂着眼,面容平靜。

這讓他太為震驚了,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暴君的臉上,也會有這般純淨而平和的模樣,聽到他的話,皇帝甚至連頭也未曾擡過半分,輕輕地道:

“下去罷。”

“那..那可需要發布號令在臨近的,汾安,晉合等城搜索?盡快将人找到?”

蕭懷雪這時才終于擡起了頭,卻又很快地埋了下去,揮了揮衣袖,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下去罷,你找不到她的。”

如果她真的是‘她’ 那此番行為便沒有半點意義了。

耳邊猶記她在牢中對他說的那句話,如此輕飄飄,如此氣若游絲,卻如鐵錐般徑直紮進她的胸口。

迫使他想起八年前,甚至是以往無數前程往事,和塵封與記憶中,卻時常在腦中出現的,那抹衣袂飄飄的身影。

重疊的兩句話,正如夕陽黃昏下那兩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漸趨重合在一起的身影。

她的身影。

他陡然雙手抱頭,痛苦地埋首。

心中似有萬千刀劍蓄勢待發,負責發號施令的人卻無論如何也喊不出那一句,最終萬箭齊發,齊齊射向自己,成全了自己的鮮血淋淋。

這是他對自己的懲罰,無論是八年前的鬼迷心竅,還是八年後的絕望,他合該堕入無邊的黑暗與無盡的苦楚,任由各種苦澀的情緒化作一只只吸血的蝙蝠将他周身的血液吸幹。

他沉淪于這不加修飾的情緒,直到素來清淨的得閑殿終于迎來了一位新客。

來人踏着的腳步聲沉重而急促,仿佛從她的腳步聲中便可以聽出這人眼前澎湃的情緒,她一路無言地穿過長長地,花草繁盛的院子,來到殿外,而後不留一點餘地将那虛掩着的門給重重推開。

那門大開着,黃昏時的太陽像是為了展現自己最後一分的光與熱,盡數随着門檐射入了殿內,鑽入蕭懷雪眼中,迫使他不得不擡起眼來,望着眼前逆着光的,熟悉的身影。

他道:

“我還以為,你此生都不會在踏入得閑殿了呢,許久不見了,九姑娘。”

來人正是九姑娘,目光淩厲,再不披一點僞裝。

“你竟敢将她放走了!” 一出口,竟是直達深處的拷問。

趙家九姑娘因着某些原因一直對他懷恨在心,亦或厭惡整個薛家,可趙家的使命卻又注定為了蕭家而服務,真是辛苦了她。

她素來還算兢兢業業,除卻在飯菜上動的些小手腳,即使恨他入骨,倒也一直維持着面上的和平,可現如今卻因為一個禦膳房的膳娘而撕破了這層臉皮,親自跑到得閑殿同他對峙。

“縱使寡人有心要抓,也抓不住她。”

蕭懷雪如是道。

趙九聽此一言眉頭微皺,從鼻息間冒出一聲重重的不屑,望着他:

“怎麽,不過幾月的時間,便已經被她由身至心地迷惑住了?縱使如此,你也不該坐出這等愚昧之事,竟仍由她将已經落入牢籠中的她劫走,你可知我廢了多大的功夫才将他逮住?”

蕭懷雪迎上她盛怒的眉眼,問道:

“你所謂的功夫,便是旁敲側擊地引誘寡人借寡人的手來困住她?”

趙九聽到這兒突然笑了,反問道:

“那也比不上你的急功急利鐵石心腸,為了一己私利殘害他人,謀權篡位來的強。”

蕭懷雪沉默了,正如趙九所設想的,鐵铮铮的現實擺在眼前,他拿什麽來否認?

八年前大慶與北鶴的戰火綿延至夏丘,彼時的九五之尊蕭舜決定親自帶兵出征,且還不顧朝野上下人的勸阻執意帶上彼時不過一個廢棄皇子的蕭懷雪。

趙九收養的義子趙衡也随了去。

蕭懷雪生母顧氏乃是當時浣衣局的小丫鬟,不知使了什麽狐媚手段爬上了龍床,且于一年後誕下五皇子蕭懷雪,同日本就身子虛弱的顧氏因難産而死。

一個卑賤丫鬟所生的孽種,即使流着一半的龍血,可與血統純正的三皇子蕭舜比起來可謂天差地別。

蕭懷雪自小在東宮的地位可見一般,偏生這幼子未曾繼承半點顧氏的熱情與開朗,終日眉眼陰婺個性古怪,看着他人的眼神如鬼魅般,瞧着瘆得慌。

不過,之于這種性子最大的好處便是沉默而隐忍,仍由伺候自己的丫鬟公公們刁難與施虐也從不開口求饒,告狀,加之天高皇帝遠,那些人更是沒有了忌憚。

蕭懷雪的童年是悲慘的,吃不飽穿不暖是常事,這種境遇在六皇子蕭涵,七皇子蕭長皖,甚至是十公主蕭韞儀出生後更是嚴重,就連住所,也被趕到了皇宮角落裏。

皇帝也并非未曾看過他,只是公公丫鬟們掩飾地很好,他既沒有看出蕭懷雪幹淨衣裳下那些橫七豎八的傷痕,也看不見那院子後面清湯寡水的飯菜。

他唯一能看見的,便是這個五六歲的孩子眼中的陰婺與死氣沉沉,全然沒有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朝氣。

足足将他吓了一跳,自那之後,皇帝便再也沒來過了,而那些為每個皇子送來的食物,禮品,禦賜之物,也從來都與他沒有關系。

就連蕭懷雪自己都懷疑這一生,都将在這說不出的仇恨與苦悶中度過,直到蕭舜某日誤打誤撞與他相遇。

同蕭懷雪的陰冷沉悶不同,自小含着金湯匙受盡寵愛的蕭舜要開朗明快的多。若将蕭懷雪比作天上凄冷陰涼的月,那蕭舜便是帶給我萬人福澤與溫暖的日。

他甚至一點都不嬌縱,未見絲毫世家子氣,平易近人,溫暖親切而熱情。且還入了魔般,偏生愛圍着蕭懷雪轉來轉去。

他一來,勢必要帶來身後一連串小心翼翼跟着他的人,勢必帶來對比,蕭懷雪一邊為了他與他之間可恥的對比而痛苦,一邊這痛苦也被蕭舜帶給他的溫暖與輕易所融化。

且拖蕭舜的福,蕭懷雪的地位總算提高了一些,就連酷愛折磨他的下人也對他規矩多了。

是好事。

若蕭懷雪彼時正處地下十八層煉獄中遭受無邊苦難,那蕭舜無意是那個一層一層走下去将他帶回人間的人。是他救贖了他。

無疑,蕭懷雪這輩子簽欠蕭舜的恩情早已數之不盡還之不完,可他又是如何報恩的呢?

趙九永遠記得八年前驚聞趙衡死訊時那種刻骨的仇恨。

與其說那場戰争乃是大慶與夏丘之間的戰争,還不如說那是蕭家人的權力之争,誰也沒想到,不過短短兩月的時間,蕭舜被殺,蕭懷雪從他手中奪了兵權造反,負責通報的士兵的臉上帶着無盡的驚恐,身後,一身盔甲滿身是血的蕭懷雪踏進成。

自那以後,江山易主,蕭懷雪一統夏丘,人人稱之為惡魔,暴君。

作者有話要說: 九姑娘和懷雪之間的恩怨也終于牽扯出來了,不出意外的話阿寧下章身份揭曉,深夜更文狗又來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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