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夜更深了，四周一片死寂。

冬柚深吸一口氣，清新充沛的空氣滿滿地進入了她的胸腔，讓她剛才一直憋悶的心情，稍稍舒緩了許多。

不過，更能讓她心情舒緩幾分的，是她頭頂上的星空。

這裏的星空要比她生活的大齊京師城要昏暗幾分，但今晚，滿天璀璨的星辰是她在這個城市裏行走的傍身利器。

頭頂上方太白金星的星光閃耀，恰逢不遠處太歲的相合。今夜無月，雖無法推斷接下來的流時、流日會是如何。但，如此星辰彙聚于天頂，且不論其他星象怎樣，單單是這兩大吉星照耀，冬柚也覺得自己的心裏踏實了許多。

她擡腳走出倉庫，環顧了一下四周。這裏是棺材店的後院，接連相鄰的，卻是一片廢墟爛瓦。放眼望去，四周因星衛軍們的轟炸，變得一片狼藉。棺材店旁邊的幾家店面全部被夷為平地，只有最前方有兩家店和棺材店依然昂首挺立。

四周是灰蒙蒙，黑漆漆的一片。

在這夜幕星辰之下，竟然徒增幾分凄慘。

冬柚怔愣地站在原地，一時間震驚地說不出話來。這樣殘破的景象，是生活在大齊的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情景。

就算是五歲那年她跟着爹娘去逃荒，頂多見過空無一人的茅草屋，卻從未見過倒塌地像是山崩地裂過的模樣。

冬柚緩了緩心神，覺得這幅情景看上去十分蕭條荒涼，但在專業大天師的眼裏，這幅景象又能構成好的卦象——澤雷随卦，動爻為初，變為澤地萃卦，越是往外走，越是會獲得成果。

再結合着頭頂上方那兩大吉星，冬柚對這趟外出覓食很有信心。

她直接從後院走出，繞道店鋪的正前方。她站在破敗成廢墟的街道旁，舉目四望，覺得某些地段沒有被轟炸過的地方，隐約能看出，是一條寬敞的大街，很像是她所生活的大齊京師城最繁華的南街。

不過，從沒被轟炸過的地方來看，似乎這裏要比京師城的街市看起來更為整齊，街道地面也更為幹淨平整。

冬柚琢磨着，這個叫做“地球”的國都，應該要比她們大齊更先進一些。

她深知自己目前的身份，是會被星衛軍所抓捕的身份。所以，就算是在這條大街上走着，也盡量走在街角房屋的陰影處，哪怕四下望去沒有半個人影，她也力求小心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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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偶爾發現夜空中有紅色光束一閃而過。她心下大驚，以為是山間妖孽作祟，可環顧四周，周圍只有沒被轟炸到的或高或矮的房屋，和一片殘垣斷壁，根本沒有山林的影子。

直到她走出很遠了，方才發現在更遠處，有一座高聳入雲的燈塔掩藏在濃黑的夜色中，紅光便是從那個燈塔上掃射出來的。

街道內外皆是漆黑一片，只有那個高聳入雲的燈塔上，竟然層層樓閣皆是燈火通明。

冬柚躲在牆根邊，眯着眼睛探頭向着燈塔望去，隐約能瞧見這大半夜的，燈塔裏依然人來人往。

冬柚琢磨着，那裏好像是小小的朝堂。

她忽然想起之前王叔口中所說，抓捕他們的星衛軍手中有什麽儀器，是一種會發現無間者存在在何方的物件。這東西在冬柚耳邊聽來，就像是收伏妖孽的法器，可怖極了。

令冬柚悲哀的是，她就是那個即将被收伏的妖孽。

冬柚再度仰望星空，以星辰所向來辨別東南西北。同時，再以燈塔紅光為離卦，以此為太極，在腦海中快速推演着可能的吉位。

最終，冬柚決定，朝着遠離燈塔的東北方向走。那裏不僅安全，而且離卦變為家人卦，沒準，還能遇到熟悉的故人呢！

小心為上的冬柚繞過紅光可能會掃射到的地方，謹慎地穿過無人的大街，一步三回頭地向前走着。

可越是向前走着，她卻越是困惑了。

前方的街市沒有怎麽被轟炸，保存得相對來說還算完好。但冬柚發現，這裏的房屋，街市，跟她生活的大齊京師城全然不同，她根本不知道百姓們究竟住在哪裏。

老阿姨口中的居民樓到底是個什麽樣兒的，孫奶奶叮囑的小別墅到底是個什麽形狀，她一概不知。

她只知道，人多的地方盡量少去。為了安全，還是往人少的地方多探探比較好。

更可況，星空璀璨，北鬥七星在夜空中發出灼灼星光。這一跡象在冬柚眼中看來，不僅是一切順利的征象，更是證明了她剛才心念起卦的結果是正确的。

有星辰做指引，冬柚更是放心大膽了許多。

遠處秋蟲啁啾，聲聲吸引。冬柚心動起念，在心底默讀腦海裏跳出來的疑問——

我該朝哪個方向走才能求得安全可靠的食物？

秋蟲的聲音似乎更大了些，間隔不斷，清脆響亮。

世間萬物皆可蔔卦，世間生靈皆能感應。

冬柚毫不遲疑地往前走去。

只不過，讓她有些奇怪的是——

目前這個時節，看起來好像是初秋。若是在大齊，也不是個什麽美好佳節的時日，可怎麽在這兒，竟然偶爾能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聲鞭炮聲呢？

冬柚頻頻四顧，周圍依然沒有半個人影。

但那“砰！砰！砰！”的響聲，好似鞭炮點燃。

瞬間點燃，瞬間燃放，瞬間收音。

其方位就在不遠處。

冬柚在心底忍不住地感嘆，這裏的鞭炮似乎比大齊的鞭炮，幹脆利落許多。只是，這鞭炮聲也太簡短了，突出不了歡慶的喜悅嘛！

念頭剛想到這兒，她猛地又想到個奇怪的事兒——

這大半夜的，雖然天快亮了，但現在應該還是睡覺休息的時間，沒事兒放什麽鞭炮啊？

不是說星衛軍們還在四處抓人嗎？

弄這麽大的聲音，難道不怕被抓？

似乎是在驗證她的疑問一般，當冬柚朝着前方又走過兩個小街道之後，突然，看到幾個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腳步動作皆是整齊劃一，為首的兩個，還摁押着一名男子，正從左側方十來米處，快速走過。

冬柚吓得趕緊躲到旁邊的一棟建築側牆那兒。看這架勢，她估摸着，那幫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應該就是星衛軍了。

冬柚的後脊靠着側牆的牆面，整個心髒吓得瘋狂亂跳，就像是聲聲擂鼓，擊打得她雙腿發軟，呼吸急促，全身冒冷汗。

她的耳朵想努力聽着四周，到底有沒有星衛軍的腳步正在靠近的聲音，奈何，她太害怕了！耳邊只能聽見自己的心髒正“咚咚咚”地砸個不停。

直到她覺得自己的恐慌漸漸平息了下來，直到額角上的冷汗漸漸被夜風吹散，她才緩過勁兒來，整了整灰撲撲的衣服，打算從側牆後方走過。

誰知，剛一轉身，她看前後四下無人，正準備從另一側只被轟炸了半邊的樓房旁邊溜走，結果，一時跑得太急，雙腿尚在綿軟，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塊磚瓦，“嘩啦”一聲，在這死寂的深夜，發出清脆的聲響。

冬柚的心“咚咚咚”地再度慌亂了起來。

“誰！”

一名男子的聲音從殘垣斷壁的對街那兒傳來。

冬柚吓得眼淚幾乎要飚了出來，她一個急轉身，向着反方向跑去！

那裏有完好的樓房，也許可以稍作遮蔽。

她的腳步雖然很快，但似乎那名男子的速度更快！

不能再跑了！

再跑就要被抓住了！

做久了天師的人，腦海裏的預感都是極強的。

冬柚向來都相信自己的預感，于是，她放棄了奔往完好樓房的念頭，直接一個轉彎，閃身躲進旁邊那棟被炸了一半的樓房內。

樓房裏漆黑一片，磚瓦散落得到處都是。冬柚吓得渾身發抖得躲在牆角一扇漏風窗戶那兒，她蹲在窗下最角落，努力讓磚瓦的影子将自己淹沒。

她抱着頭，慶幸自己身上穿着的是黑色衣服，能跟夜色融為一體。但到底能不能被那個人發現，一切就看天命了。

慌亂之中，她沒有辦法定心凝神為自己蔔卦測一測安危，但剛才她看過夜空之上的太白金星和太歲兩顆星星的融合，讓她篤定自己一定沒事。

一定沒事！

一定沒事！！

那名男子奔跑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冬柚聽見那腳步聲由遠及近地走了過來。也許，他知道冬柚躲到了某個破樓裏，但具體是哪一個，冬柚在心底瘋狂祈禱，希望他沒看見。

噠……

噠！

噠。

他的雙腳踩着瓦礫，走到了冬柚躲着的那棟破樓。

冬柚渾身顫抖地覺得，此人就站在自己身後！

她和這名男子，就隔着身後那面破爛不堪的牆，和毫無遮擋的窗！

“喵嗚~”

一聲貓叫打破夜空。

“喵嗚！”

随着貓的叫聲，能聽見這只貓踩着磚瓦嘩啦啦地向着這裏走來。

似乎是這男子将貓抱起來了，那只貓的叫聲忽而變得十分享受，好似在撒嬌。

“這麽晚了，別到處亂跑。”男子的聲音全然沒了剛才的凜冽，似乎還夾雜着幾分笑意。

“上校！”遠處，一名星衛軍沖着這邊高呼道。

“什麽事？”上校的聲音再度恢複成之前的森冷氣息。

“剛才那名無間者招供了！”那名星衛軍又走近了幾分。

“知道了。帶他去洪教授那兒檢測一下，數據全部統計完畢之後，明天上午八點跟其他無間者一起，在天鵝廣場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