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秋子到最後幾乎是落荒而逃從陸舟的辦公室離開, 她本來是代表自家公司過來談合作的,結果連企劃書還沒拿出來就匆匆從公司離開。
自從上次被陸舟趕出房間,秋子還從未這般狼狽過。她這輩子最難堪的兩次, 都是在陸舟面前。
江玥的話像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她臉上。她不認得江玥, 卻永遠記得初見時陸舟那溫聲細語的一句。
“......玥玥,還生氣嗎?”
而如今坐在陸舟身邊的, 就是當時他口中的那個“玥玥”。
秋子一直好奇江玥, 卻從未想過, 兩人的第一次見面竟然會如此難忘。
......
秋子的事好像對江玥沒有什麽影響, 從她離開後,江玥又恢複到之前對陸舟疏遠淡漠的模樣。
剛才軟軟的那句“哥哥”好像只是自己的一個錯覺。
陸舟微微抿唇, 突然有點後悔太早将秋子趕出去,否則現在小東西還能多和自己說幾句話。
他無聲嘆了一聲, 餘光瞥見江玥的注意力全在那本她帶來的詩集上,輕輕皺眉, 略有不悅。
擡手想要取下她膝上的詩集時, 卻被江玥靈活地避開了。
湊巧有人過來敲門請陸舟過去,陸舟無法, 只能先處理工作上的事務。
江遇不在, 公司的事幾乎都壓在陸舟身上,等他處理完事務,天色已經漸黑。
一路上霓虹燈閃爍,正好是下班的高峰期,車水馬龍的, 不時有喇叭聲出現。
樓影從窗外掠過,江玥望着窗外愣神,忽的皺起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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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回家的路。
果然車子從大道駛離後,驀地轉過一個拐角,駛入另一條小道。
兩邊的景色漸漸趨于陌生,相比于市中心的繁華,這邊像是未開發的老市區一般,樓亭閣樓都破舊了些。
終于,車子最後在一家超市前停下。
江玥好奇地掃了眼身側的男人,卻見陸舟已經先行下了車,從車前繞過,幫江玥開了車門。
“我買點東西。”
這邊人煙稀少,江玥也不想獨自在車上呆着,便随陸舟下了車。
超市不大,即便現在是下班的高峰期,顧客也不多。
江玥随着陸舟繞過幾排架子,最後停在一個冰櫃前。
那裏面存放的都是最普通的冰棒,包裝簡陋,因為是冬季,所以并沒有什麽人關顧。
江玥狐疑掃了陸舟一眼,卻見男人才剛伸手想要拉開冰櫃,身側突然多了一只手,同樣搭在冰櫃的邊緣。
“麻煩讓一下,我......”
女人的聲音尖細,陸舟和江玥同時擡頭,卻對上女人一雙驚詫不已的眼睛。
“吧嗒”一聲,手中的東西應聲落地,陳子穎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瞳孔睜大。
棕褐色的眸子深處,只有陸舟一人的身影。
陸舟挑眉,目光淡淡從女人臉上掠過,最後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容。
他輕拉起旁邊江玥的袖子,剛想轉身離開,驀地聽見背後傳來一個試探的聲音。
“是......是陸舟嗎?”
......
半小時後,三人同時出現在一家茶舍內。
紫檀木茶桌上,三人相對無言。
江玥垂眸盯着茶杯中的茶水,手指輕捏起茶杯的一角,餘光卻落在對面的那個女人臉上。
女人雖然已經不年輕,但容顏卻是保養得宜的,仔細看還能看出幾分和陸舟相似的輪廓。
江玥稍稍側身,目光在女人和陸舟臉上打轉。
思忖間,手腕在桌下悄悄被人握住,江玥擡起頭,見陸舟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茶盞中,江玥從善如流,将茶盞重新放回原位。
女人還維持着剛才震驚的模樣,她嗫嚅着雙唇,目光一直落在陸舟的臉上,一雙手緊張不安地揪在一起。
半晌,她終于慢慢擡頭,輕聲道:“陸......陸舟,你還記得我嗎?”
陸舟不語。
女人眼圈發紅,開始落淚:“我知道你是怪我的,都是我不好,當初不應該把你抛下的。”
“陸舟,你別怪媽媽。”女人哽咽着哭出聲道,“若不是江遇,你父親也不會出事,我們也不會骨肉分離......”
這兩句話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江玥一時沒緩過神來,她瞳孔瞪大,擡眸掃了身側的人一眼。
卻見陸舟依舊是面無表情,只是在觸及到自己的目光時,微微勾了勾唇,修長的手指在桌下輕勾住江玥的小指頭,慢慢把玩。
女人聲淚俱下地講述着這些年的艱辛,陸舟卻始終低垂着眸子,注意力全在江玥的小指頭上。
不同于陸舟略帶薄款的指腹,江玥手指白皙細膩,指甲修剪圓潤。
見陸舟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江玥輕輕蹙眉,稍碰了下他的胳膊。
男人終于擡頭,只是目光觸及對面端坐的女人時,陸舟又厭惡地避開了視線。
“陸舟,媽媽當時不是故意丢下你的,江遇一直交纏着我不放,媽媽也是無可奈何才......”
“編夠了嗎?”
女人還未說完,驀地卻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女人驚訝地擡起頭,卻見陸舟直直地盯着自己,她心下一虛,忙不疊轉過頭,裝作拭淚的樣子。
“我知道你恨媽媽......”
陸舟輕蔑地掃了一眼對面的女人,十指交疊,他輕聲道:“我都想起來了。”
女人面色一僵,驚恐着說不出話。
卻聽陸舟微微彎了彎嘴角,手指在紫檀木桌上輕敲,漫不經心道:“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我,我......”
女人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不知所措,語無倫次了好一會,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陸舟的目光輕描淡寫在女人臉上掠過,最後終于不耐煩,拉着江玥想要起身離開,卻被女人一把叫住。
“陸舟,”女人站起身,急急想要拉住陸舟的袖子,卻被他一把甩開。
“別碰我。”他眸光冷冽,聲音透着無盡的寒意。
江玥仰頭看向身側的男人,雖然面上不顯,陸舟攥着她的手腕卻隐隐發着抖。
他轉身,目光定定地盯着身後的女人,一字一頓道:“我嫌惡心。”
女人愣住,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緊緊攥着手中的包包,咬牙道:“你知道什麽?”
女人剛才的楚楚可憐完全消失,一張臉變得尖酸刻薄:“你和你那個父親一樣都是窩囊廢!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女人尖細的聲音很快引來了茶室其他人的目光,她卻依舊不依不撓,指着陸舟破罐子破摔道:“若不是有你周叔叔,你能有今天的地位?”
她口中的周叔叔,自然指的是周瑾的父親。
見陸舟停下腳步,女人自以為自己的話挽回了局面,她放輕了語氣道:“只要你好好聽你周叔叔的話,整個江家,包括江家那個小丫頭。”
女人一步步向陸舟走近,輕聲道:“以後都是你的。”
說着,她視線輕蔑地從江玥臉上掃過:“像這種女人,你想要多少個就有多少個。”
女人一副不認得江玥身份的模樣,只可惜她話音剛落,卻引來江玥一聲嗤笑。
“這位大嬸,”江玥輕輕湊近女人,在她耳邊低語,“你的藍牙耳機露出來了。”
女人身子一頓,又聽江玥不急不緩道:“你明明知道我是誰,卻偏偏裝作不認識,故意在我前面說那些話。”
江玥勾唇笑道:“可是你的演技實在太爛了,我實在很難因為你那些話和陸舟心生隔閡,更別說懷疑我父親了。”
“還有,你說你才搬來雲城不久,這些年日子過得艱苦所以不敢來找陸舟。”
“可是剛剛從超市出來,你便熟門熟路帶我們來了這邊的茶室,還和二樓的侍應生打了招呼。”
江玥輕笑一聲,“大嬸,這裏的消費可是不低的,一泡茶就抵你一個月的收入了。”
女人怒不可遏:“你......”
江玥輕飄飄掃了她一眼,慢條斯理道:“順便提醒你一句,多用點生發液,別再因為禿頭藏不住藍牙耳機。”
女人一口氣提不上來,江玥卻已經帶着陸舟施施然離開了。
是夜,清冷月光透過玻璃窗子,照亮了半個房間。
陸舟抱着那個空白的相框,目光空洞,坐在角落的陰影處,眸色暗淡。
父親出事後,母親帶着他搬了家,獨自帶着他長大。他知道母親辛苦,所以有時女人對他的打罵,陸舟都不敢有異聲。
然而母親每次打罵他,都會提到江遇的名字。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兩年。
漸漸的,陸舟從母親口中得知,父親的死不是意外,是因為江遇看上了母親,想要占為己有,所以才故意在車上做手腳,害死了父親。
而且當時車上,還有江玥的母親。
陸舟一直對母親的話信以為真,直到有一天他在上學的路上撿了一只小白貓,因為距離上課的時間還早,陸舟便想着先回家拿牛奶喂小貓。
結果他才剛進門,就聽見母親和一個陌生的男人的聲音。
可能是沒想到陸舟會突然回來,他們連房間的門都沒有關上,滿地脫落的衣服像是什麽東西似的,狠狠刺痛了陸舟的眼睛。
從母親和男人陸陸續續的說話聲中,陸舟也知道了父親出事的真相。
哪裏是江遇做的手腳,都是母親夥同那個男人一起做的。
那一幕的沖擊力實在太過于強烈,陸舟一下子接受不了,暈倒在地上。
等他醒來的時候,大腦選擇性将剛才見到的一切遺忘了。
周父見狀,索性找了人幫他做了深度催眠,加深了陸舟的誤解。
讓陸舟誤以為母親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而且母親還因為江遇的逼迫不得已割腕自殺,雖然被人救下,但精神出了問題,不得已才将陸舟送到了孤兒院。
所以在陸舟的記憶裏,他在父親出事後就被送去了孤兒院,根本就沒有和母親生活的那兩年。
......
回憶混亂不堪,陸舟緊緊抱着腦袋,蜷縮在角落邊。
木質相框上,原本應該是他們一家的全家福,可能是擔心陸舟恢複記憶,母親便銷毀了家裏所有的照片,等陸舟發現時,只找到了一個空蕩蕩的相框。
噠噠噠——
房間驀地響起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陸舟從膝蓋中間擡起頭,正好對上江玥一雙澄澈空明的眼睛。
江玥靜靜地蹲在男人面前,和陸舟平視。
兩人相對無言。
半晌,女孩終于開口,她擡頭,盯着陸舟的眼睛,道。
“......今天的事,你是故意的吧?”
若不是有意為之,那女人怎麽可能會在那個時間點撞見陸舟。
江玥低下身,小手在地上畫着圈:“那些話,也是你故意讓我聽見的吧?”
陸舟眸色不變,只是手指動了動,慢慢蜷成一團。
片刻後,男人終于嘶啞着聲音,苦笑道:“有時候,我真不希望你活得那麽通透。”
他的語氣透着無奈,目光漸漸上移,落在江玥臉上。
他确實是存了心思故意讓江玥聽見那些話。
陸舟沒想到,有一天他也會這般祈求別人對自己的憐憫。
原因無他,只是希望江玥能多留在自己身邊而已。
哪怕只有短短幾天。
他慢慢閉上了眼睛,唇邊的笑意帶着點點苦澀。
房間又一下陷入沉寂。
就在陸舟以為江玥已經離開時。
突然。
有溫軟的東西輕輕落在自己唇角。
陸舟睜大了眼睛。
剛好和女孩蘊滿笑意的眼睛對上。
她道。
“哥哥,你為什麽不相信我呢?”
女孩笑意盈盈:“我說過,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所以,就算整個世界都抛棄了他,她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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