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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07-10 18:00:03 字數:5464
忽地,區太夫人傷心的哭了起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見狀,趙淨玉跟區碧岚急着上前安慰,趙淨玉不解地問道:“娘,您這是怎麽了?”
“你要祖母別再費心幫你覓親?”區太夫人一臉哀怨地看着孫子,“祖母是什麽心情,你可明白?”
“祖母,這事得随緣。”區得靜回道。
“怎麽随緣?”區太夫人抽抽噎噎地道:“所有人都知道你死了兩任妻子,都說你克妻,盡管咱們區家家大業大,可沒人真敢把女兒嫁進區家……”
“祖母……”
“葉家女兒跟郭家兒子殉情之事,着實讓祖母感到後悔內疚,無端背上了兩條人命,你又哪裏知道祖母有多心慌害怕?”
看祖母哭得傷心,區得靜有點自責,他握着祖母的手,安撫道:“祖母,孫兒都知道也都明白,只是……”
“靜兒,”區太夫人打斷了他,“你是區家嫡孫又是單傳,可至今無後,祖母未能讓你為區家延續香火,将來死了,哪裏有臉面去見區家的列祖列宗?”
區得靜蹙眉笑嘆,“祖母,流着區家血脈的何止我一人?學賢跟慕曦的身上都流着咱們區家的血呀,而且學賢都生下晁光了,區家哪會無後?”
“那哪裏相同!”區太夫人眉頭一擰,嚴正地道:“他們不姓區,是外姓人。”
區碧岚當然明白母親沒說錯,她是嫁出去的女兒,一雙兒女都姓周,對母親來說,區家就只有區得靜一人稱得上血統純正,也只有區得靜生下的孩子才算得上是區家的子嗣。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當這些話從母親口中說出來時,她還是感到不是滋味。
他們一家六口住在區府,她的丈夫跟兒子都為區家盡心盡力的做事,就算沒功勞,好歹也有苦勞。
區得靜瞥見姑母眼底的失落及隐隐的幽怨,提醒道:“祖母,您不該說這話。”
“靜兒,祖母只是……”
“祖母,”為免祖母又說出不該說的話,他打斷道:“我答應您,我會自個兒找個命硬的女人,免得又有第三個被克死的區家媳婦。”說罷,他恭謹一揖,“孫兒還有事要處理,先告退了。”話落,他旋身,一陣風似的走了出去。
翌日,郭青陽的娘突然來到夏家向夏就贏致謝。
原來郭家收到區得靜給的一百兩銀子安家費跟十一兩奠儀,共計一百一十一兩,這對生活拮據的郭家來說根本是天上掉下來的大禮。
郭大娘帶了十兩銀子來,說是要付喪葬費,可是夏就贏婉拒了,要他們拿着這些錢好好過日子。
郭大娘感激得落下淚來,不斷鞠躬道謝。
送走郭大娘後,黃娘問着女兒,“贏兒,怎麽不收下那十兩呢?”
“娘,”夏就贏轉頭笑看黃娘,“好人做到底,那時雖說是讓他們賒賬治喪,可咱們又不缺那點銀子。”
“這麽說是沒錯,可是……”黃娘環顧四周,輕輕一嘆,“咱們也要過日子呀。”
夏就贏輕摟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娘,您放心,日子一定過得下去的。”
黃娘看着女兒信心滿滿的表情,蹙眉笑嘆,随即話鋒一轉,“話說回來,真沒想到區家給了郭家那麽多銀兩安家。”
“是啊,”夏就贏的腦海中浮現出區得靜那張好看得過分的臉龐,“算他還有點良心。”
“可不是,一百一十一兩可不是小數目。”黃娘說道。
“一百一十一兩買一個心安理得,倒也不貴。”夏就贏嘲諷道:“可能區家怕被冤魂糾纏吧。”
黃娘聽着忍不住笑了。
“有人在嗎?”
突然,門外傳來喊聲,而且聽起來有點急。
“在,來了!”夏就贏應了一聲,立刻上前開門。
門一開,外面站着一個神情哀傷又有點急切的中年男人。
“大叔,有什麽事嗎?”她問。
男人面露愁色,語氣哀凄地道:“家母剛剛咽氣了,可否請你們到我家去……”
“我知道了。”夏就贏面露憐憫之情,“大叔的娘親走得可安詳?”
男人點點頭,“沒受苦。”
“那真是她的福報。大叔等我一下,我馬上跟你回去。”說罷,夏就贏轉身走回屋裏,叫來丁大牛跟劉阿海,告訴他們有活兒要幹了。
兩人一聽非常高興,收拾東西後便跟着她要走出來。
“贏兒,真有人找咱們治喪了?”黃娘揪着女兒的袖角,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
雖然對喪家來說這并不是什麽好事,但對許久沒有生意上門的福全來說,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夏就贏點點頭,低聲道:“娘,我不是說了嗎,日子一定過得下去的。”
也許真是好人有好報,也或許是積了陰德,更或許是死去的葉淑娘跟郭青陽暗中幫忙,福全陸陸續續接到治喪委任,慢慢有了收入。
那些委任福全治喪的喪家對于夏就贏像是紙紮屋這類有別于傳統葬儀的做法,一開始雖然有點猶豫,甚至難以接受,但卻在治喪的過程及事後漸漸感覺到寬慰及心安。
對夏就贏來說,治喪求的不只是逝者能安息,更重要的是撫慰活着的人,薄葬或是厚葬都不是重點,盡力了便好。
這日,她外出采買一些紙料,行經大街,見一名婦人跪在路旁,低頭哭泣,面前的地上有一張小破席,破席上躺着一具小小的身軀,僅以一件破舊的衣服蓋着,一旁還擺着一張紙,寫着“賣身葬女”。
她沒有猶豫,快步往對方走去,未料一輛馬車突然停下,一名男子下了車,快她一步走了過去。
夏就贏細細一看,赫然發現竟是區得靜,她心頭一震,有種胸口被拍了一下的感覺。
區得靜從精繡的荷包裏拿出十兩銀子,放到婦人面前,淡淡地道:“拿着吧,把女兒好好安葬了。”
婦人擡起頭,不敢相信竟會遇到這樣的大善人,急急忙忙收下銀子,卯足了勁兒的磕頭。“爺,謝謝、謝謝,您的大恩大德,我願做牛做馬回報。”
“你還是做人就好,做什麽牛馬?”區得靜頓了下,又問道:“你是赤石城人士?”
婦人搖搖頭,“我來自松城附近的一個小村莊,兩年前死了丈夫,在家鄉的生活無以為繼,才想着帶女兒來赤石城投靠遠房親戚,誰知道我的女兒在路上染病,因為沒銀子看病,身體一天一天的虛弱,最後……”說着,她又悲傷的哭了起來。
夏就贏這時已經站定在區得靜身後,也将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她忍不住問道:“那你的遠房親戚呢?”
聽見她的聲音,區得靜馬上轉過頭,兩只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夏就贏跟他對上一眼,随即趨前問道:“沒找到你的遠房親戚嗎?”
婦人一邊拭淚,一邊泣訴,“找到了,可是他們不願意收留我們母女倆……可憐我的女兒,今年才七歲……”許是想起這一路行來的艱辛以及女兒病逝的悲恸,她泣不成聲。
見她哭得全身發抖,夏就贏一點都不在意她衣衫褴褛,身上還隐隐散發着怪味,蹲下身,伸出雙臂抱住她。
此舉,不只區得靜看怔了,就連街上的人也都看傻了。
夏就贏輕輕拍撫着她的背,安慰道:“不要擔心,我會幫你好好安葬孩子的。”
聞言,區得靜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夏家的姑娘還真會看準時機做生意,可是她接下來的一番話,教他愧疚又佩服。
“我家是治喪的,我幫你把孩子葬了,不收你半文錢。”夏就贏用誠摯又溫暖的眼神看着她,“區爺這十兩銀子你就留在身邊過日子吧。”
婦人驚疑不已,“姑娘,你……你是說真的?”
“當然。”夏就贏輕聲道:“在孩子面前,我能說謊嗎?”
婦人望進她眼底深處,像是确定了她所言不假,感激欣慰的眼淚又再度湧出,接着連連向兩人道謝。
“孩子叫什麽名字?”夏就贏問道。
婦人噙着淚,不舍又心疼的看着女兒的屍身,聲線微微顫抖,“她叫桑兒,是她爹給她起的名字……”
“桑兒?好可愛的名字。”夏就贏微微一笑,“她一定是個可愛又懂事的孩子吧?”
婦人身子一抽,再次控制不住的痛哭失聲。
夏就贏握了握她的手,輕聲道:“別哭,桑兒一定不希望你這麽傷心。”
婦人掩着臉,頻頻點頭。
夏就贏伸出手,隔着破衣輕輕覆在孩子身上,溫柔地道:“桑兒,別怕,姊姊是來幫你的,你先跟你娘在這兒等着,姊姊馬上回去找車來載你。”說罷,她站起身,“大姊,你先跟桑兒在這兒候着,我現在就回去……”
她話未說完,便被區得靜打斷,“不用那麽麻煩。”她疑惑的看着他,還沒開口問,就見他回身吩咐道:“把孩子放上車,送到福全。”
餘慎是區得靜的随從,有時和主子一起出門,便會身兼車夫,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一下,然後吶吶地問道:“什、什麽?”
“把孩子放上車,送到福全。”區得靜複述一次。
夏就贏驚呆了,她簡直不敢相信區得靜竟然想也不想就将他的馬車出借當“靈車”。
餘慎面有難色,“爺,這……這不是人,是屍啊。”
“屍也是人。”他說。
“爺,把屍體放上車,怕沾上晦氣。”餘慎千百個不願意。
區得靜濃眉一揪,聲線一沉,“胡說八道。”說罷,他自個兒彎下身,将孩子小小的屍身抱起,放進馬車裏。
他這舉動教夏就贏驚愕得眼珠子都快從眼眶裏滾出來了。
這是她認識的區得靜嗎?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他那冷酷得半點人情味都沒有的樣子,對比現在,他根本是宇宙第一超級霹靂大暖男。
他不只把自己的座車當靈車,還面不改色的抱起死去的小女孩……老天!
“你跟孩子一塊兒上車吧。”區得靜對婦人說道:“我跟夏姑娘随後就到。”
“謝謝這位爺、謝謝姑娘。”婦人連聲感謝,虛弱而緩慢的爬上了馬車。
夏就贏看着餘慎駕着馬車載着婦人跟孩子往福全的方向而去,還是一臉呆愣。
“走吧。”
聽到區得靜的聲音,她這才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喔。”
于是,兩人一左一右,一同朝夏家的方向走去。
區得靜人如其名,安靜寡言,走了好一段路,他一句話都沒說。
而夏就贏是那種有話就一定要說的人,她再也憋不住了,“謝謝你。”
他先是疑惑的睇着她,然後撇唇一笑,“謝我什麽?”
“謝謝你幫忙,還把馬車借給我。”
“不是借你,是借給那孩子。”他說。
“借誰都一樣,總之謝謝你。”她望着他,老實地道:“我沒想到你會幫這個忙。”
區得靜濃眉一挑,“怎麽,我在你眼裏是個冷酷又冷血的人?”
“一開始我确實這麽覺得。”夏就贏直言道:“還記得在區府門口第一次碰到你時,你的态度還有言談都讓我氣得快吐血,當時我真的覺得你是個混蛋。”
她的直率教他不由得愣住了,混蛋?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着他的面這麽罵他。
“但是後來我知道你給郭家送了一筆奠儀跟安家費,就覺得……”
“我是個好人?”
“不,”她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你應該是怕被兩條冤魂纏身,所以花錢消災。”
她的坦率讓他哭笑不得。
“不過,”她接着又道:“你剛才所做的事,讓我對你徹底改觀。”
區得靜好笑地問道:“噢?那我從混蛋變成什麽了?”
“暖男。”夏就贏馬上回道。
“暖男?”他一臉疑惑的瞅着她。
她幹笑兩聲,猛然想到他這個古代人哪會知道暖男是什麽意思,她想了想,解釋道:“暖男就是……會做一些讓人感到溫暖的事情的男人。”
“這是你自創的詞兒?”
“呃……算是吧。”夏就贏尴尬的笑笑。
“那你也算是暖女喽?”
“咦?”她一怔,微微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不也老是做一些讓人感到溫暖的事情嗎?”
方才見她安慰那名婦人時,那充滿憐憫之情及同理心的言語及行為,讓他打從心底感到敬佩。
“據我所知,福全葬儀生意冷清,如今只剩下兩名夥計,還常常發不出月錢。”他目視前方,語氣淡淡的,“沒啥收入就算了,你還有一個嗜賭成瘾的爹,這樣……”他頓了一下,突然轉過頭,兩只深沉黑眸緊攫住她,“你居然還能毫不猶豫的免費為人收屍治喪?”
迎上他明明淡漠卻莫名熾熱的眸光,夏就贏的心狂跳了好幾下,她暗暗深呼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才道:“做這一行不能只想着賺錢,遇到需要幫忙的人,就算是賠錢也得幫。”
“剛才那不是賠錢的生意。”區得靜微勾起唇,“你忘記我給了她十兩銀?”
“她依親不成,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還不夠慘嗎?我要是跟她收錢,良心可過意不去。”
區得靜聽着,撇唇一笑,沒再說什麽。
夏就贏故作無意的瞥他一眼,發現他的側臉也好看得過分。
以二十一世紀的标準來說,他完全屬于高富帥及人生勝利組,合該是女人最理想的結婚對象,可就因為死了兩任妻子,被扣上克妻的罪名,讓他想讨房媳婦相伴都難,倒也挺心酸的……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們已經回到了福全葬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