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那是在一百三十七年前的一個傍晚, 距離清霄幫助虛海進入先天境已經過了好幾年。虛海憑着自己先天境的能力, 帶領着之前救下的老弱婦孺, 還收留了一些孤兒,在鄉下廟裏過着平靜并且勉強能溫飽的日子。

如血的夕陽下,白衣的男子衣袂翻飛。

“我要走了, 有些事交給你辦。”男子的聲音低沉平靜,聽不出什麽波動。

“神君盡管吩咐,我必全力以赴。”虛海對他的态度近乎虔誠。

男子沒說什麽,只是抛給他一塊玉簡,虛海早已熟識這樣神奇的仙家手段,将玉簡貼到額頭上, 讀取着其中的信息。上面用神識傳遞了神君吩咐的事情。

他說在靖邪山封印了一位罪大惡極的邪修,但當今天道變化無常,唯恐封印出現裂縫,令邪修逃逸,便讓他每過五年,便去靖邪山察看封印處是否有邪氣散溢, 若封印有了裂縫,就讓他将随着玉簡一起給他的陣石放到指定的陣眼中,加強封印。

這樣的任務, 讓虛海有種他似乎要離開很久的感覺, 于是忍不住問道:

“神君, 您要去做什麽, 可還會回來?”

“閉關, 若五十年未曾出關,便是兵解轉世去了。”

不知為什麽,虛海從他這依舊靜水無瀾的語氣中,感受到了一種無奈,與對塵世間的眷戀。

“那……我要去何處尋您?”神君既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是他的依仗,得知神君要離開很久,虛海就像是瞬間陷入迷途的羔羊。

神君沉默了片刻,虛海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才聽到他的聲音,“密峽山。”

靈寶接着往後讀取虛海的命盤,五十年之間,他果然是兢兢業業,每過五年就去靖邪山察看,五十年後,他時常去密峽山,然而清霄始終沒再出現過。

密峽山麽……她要親自去看看,立刻就去。

沒有什麽比這件事更要緊。

虛海發現,說着話,這身上有神光的姑娘,就拿出手機開始搜索什麽,不一會,就拿出一道符,符光一閃,人就消失了。他展開自己的神識察看,可惜他的神識覆蓋範圍僅限于整座寺廟,僅僅是一兩秒的時間,那姑娘就完全沒有了蹤跡。

他哪裏知道,靈寶确定了密峽山的方位後,就使用了神行符,瞬息之間已經到兩千裏之外去了。

連續兩張神行符,靈寶這才達到了兩千公裏外的密峽山。

直到到了地方,靈寶才發現,原來這裏離她的白帝山西側只有三百公裏,密峽山有一大部分都在C省境內。

原來清霄一直在離她這麽近的地方。

靈寶展開神識,打量着密峽山,與白帝山下和山中都有很多凡人居住不同,密峽山一直是未開發的原始森林,相比都市,靈氣濃度高很多,想必當初清霄選擇此處閉關,也有這方面的考量。只是,這樣的靈氣濃度,比起一個神靈正常修煉所需,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都到了要兵解轉世的地步了,他必定是受了很重的傷。可受傷的他,只能在這樣的稀薄的靈氣中療傷,就像一頭被困于淺灘的鯨魚,連呼吸都困難。

清霄不像她,雖然有統禦星辰之力,卻不知為什麽拒絕了天庭授予的神職,他是無法汲取信仰之力的。

想到這裏,靈寶就恨不得跑到他面前罵他幾句,到底腦子裏在想什麽。天庭衆神都全員撤離,肯定因為即将發生無法抗拒的大災大劫,他一個人還留在這裏幹什麽啊!

跺跺腳,她還是認命地一處一處用神識搜尋起這座原始森林來。

現在她只一心希望,是那虛海和尚想錯了,清霄根本沒有兵解轉世,才一百多年的時間,對神靈來說其實并不算特別漫長,說不定他扛過來了,只是閉關忘了時間呢。

經過一天一夜的地毯式搜尋,靈寶終于在密峽山深處人跡罕至的地方找到了一個結界。确定周圍沒有人窺視,她這才進入森林,來到了那處秘境外。

從外表看起來,那只是一處斷崖山壁,沒有任何洞口,靈寶試着朝結界伸出手,卻發現自己的手輕而易舉地穿透了過去,身體往前走,就直接進入了結界。

清霄的結界,從來都是不對她設防的。

一走進去,視覺就發生了變化,裏面是一個很高的山洞,裏面到處是五光十色的石筍,看起來還挺漂亮,而且裏面的靈氣比外頭又濃郁了兩三倍,雖然還是不到五百年前正常靈氣濃度的十分之一。

靈寶一邊朝前走,一邊用神識搜索,在山洞深處發現了一個特別又熟悉的印記。

那印記的外形,像是一朵花,有千百層,又像是一個迷宮,彎彎繞繞。

小時候,清霄為了訓練她對神力的精确掌控,經常會在裝仙果或仙釀的盒子上刻這種印記,讓她必須按照上面的紋路,依次點亮這印記,只有點亮了印記,才有好東西吃。

“我都多大了,還玩這把戲。”靈寶低聲抱怨道,可這熟悉的印記,卻讓人不由自主眼眶泛紅。

她很快找出了那印記符文的首端,輸入神力,慢慢點亮符文,當整個符文全部點亮時,一個白色的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靈寶眼前。

“清霄!”

靈寶控制不住地喊了出來,飛快地朝他撲過去,想要像小時候一樣撲進他懷裏來個小熊抱樹,可這一下卻撲空了。

靈寶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身影,理智稍微回籠,這只是一道殘魂。

清霄那猶如星辰般的雙眼裏浮現出笑意,冷冽的五官在此時染上了溫柔:

“看到你平安無事,我便安心了。”

“你的本體呢?我為什麽聯系不上你?”靈寶卻顧不上其他,急不可耐地問道,她現在只想确定清霄的安危。

“你能看到我,說明本體便已經兵解轉世了。”

真正确認了這一點,靈寶還是很難接受,眼淚刷地一下就掉下來了,一顆一顆如珍珠般滾落。

“不可能!你五百年前就已經是玄仙修為,怎麽可能兵解轉世,所有神靈都撤走了啊,還有誰能傷到你!”

看到她哭,清霄眼中閃過一絲疼惜,不由自主擡起了手,想要像以前一樣,為她抹掉眼淚,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碰到她。

他緩緩放下了手,低沉的聲音也變得冷硬起來:

“靈寶,你不是小孩子了,生死衰亡本就是常事,難道還看不透嗎?如此心境,要如何修行進階?”

靈寶不服氣地頂嘴:

“我有神獸血統,吃飽喝足自然進階!一見面就訓斥我,清霄最讨厭了!”

清霄看了她一會,冷冽的眸子深藏着無法放下的擔憂,還有沉黑如墨的眷戀:

“生死衰亡,你要學會看淡,兵解轉世的我,已不再是我,你不必挂念,也不必尋找。我對你只有兩個要求,靈寶,你要聽話。”

靈寶噘着嘴,哼哼道:“那得看是什麽話,我可不是對誰都言聽計從的。”

清霄輕嘆一聲,接着道:“我沒有多少時間,你乖乖聽我說。”

“這室內有一寶箱,裏面有一枚儲物戒指,存有我多年積蓄,全都與你,不許推辭。這是第一個要求。”

“第二,一百四十年前,我于靖邪山封印了一邪修,金仙中期修為,若你此時修為高于他,盡可将他斬殺,若不敵,便避世修煉,不許多管閑事。聽到了嗎?”

清霄在說這些話的同時,這一道殘魂便已經在逐漸變得透明。

注意到這一點的靈寶,眉心緊蹙,怎麽可能!那是一道玄仙的殘魂啊,明明才出現的時候并不虛弱,怎麽會連這麽短的時間都維持不了。

除非是天道克制……

只有天道,才會對一個神靈造成如此大的損傷。

可為什麽她自己卻沒有影響呢?是因為她的神體在凡人的身體裏,還是有別的原因?

“靈寶,我說的話,你要記住。”

清霄的聲音讓靈寶回過神來,他還是像以前一樣,明明誰都說他是個冷清寡言的人,有時候偏偏像她老爹一樣喋喋不休。可靈寶已經不是以前天真懵懂的靈寶,她沒有一刻比如今更深刻地體會到,什麽是生離死別。

此時這些話,全都是他對她無法了卻的牽挂與擔憂,她都懂。

“好,我都答應你。”她含淚堅定地點頭。

這或許就是最後一面,即使眼前的只是一道殘魂,靈寶也不願意讓他擔心。

“別怕。”清霄的身形越發淡薄,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靈寶,我已為你做了萬全準備,這世上沒人能傷害你,今後獨自一人也無須害怕。”

靈寶看着他的身影在頃刻間完全消失,下意識上前撲抓,卻抓了個空。她怔怔地看着石壁,那上面空空如也,連那道法印,也在完成使命後化作了齑粉。剛才的身影和聲音,仿若只是一場幻夢。

“清霄!”

她終于忍不住蹲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她說不清心裏的感受,只覺悲痛萬分。從身體寄托于原主的身體那一刻,積壓的孤獨與憂惶,都在這一刻宣洩出來。

抽抽搭搭地哭了一晚上,終于被手機的鬧鐘鈴聲打了個岔,關了鬧鐘,她覺得好受多了。

一蹶不振不是她的風格,即使是為了自己最愛的兩個親人,她也一定要在這方世界活得漂漂亮亮。

悲傷從腦海裏驅散,靈寶重新振作了精神,對着空氣道:

“騙子,說什麽轉世後就不是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只要能逐漸恢複修為,就能恢複記憶。我一定會讓你回歸的!”

說完這話,她開始在石洞內尋找清霄所說的寶箱。

清霄說給她留了東西,她得快些把東西找到。

要是裏面有仙晶什麽的,将來還可以拿給清霄的轉世恢複修為,要是被別人拿走了就太可惜了。

清霄說不要去找他的轉世她才不會聽,她一定會找到他,并讓他重新超脫輪回。那什麽靖邪山的邪修也要一并收拾了。以前他給她收拾爛攤子,現在她也是可以幫他的。

到時候叫轉世回歸的清霄眼珠子都驚掉。

想到将來清霄那張素來沒太大情緒波動的臉上,一副驚呆了覺得她好了不起的樣子,靈寶的心情終于徹底好轉,開始仔仔細細在石洞內尋找着清霄所說的寶箱。

在又一個有印記的石壁上輸入了神力,她便拿到了寶箱,寶箱上還有一層印記,輸入神力後,這才拿到了那枚儲物戒指。

戒指是黑色的玄鐵鑄造而成,上頭刻着銀色的藤蔓花紋,靈寶試着将神識探入其中,發現清霄已經抹去了上面的神識,她輕而易舉就看到了裏頭的儲物。

足有幾百張玉簡,功法,陣法,修煉心得,還有一個極品防護法器,那是一座小樓,既可以隐匿氣息,仙尊以下修為都無法探查窺視,并且能抵擋十次仙尊及以下修為的攻擊。

除此之外,就是數量多到驚人的符篆,攻擊的防護的都有,仿佛想把她數千年能用到的符篆都全部包攬一樣。

這些符篆全都是出自清霄的手筆,他平日裏很少有用符的習慣,而這藏匿儲物戒指的印記又只有她能打開,不難推測,這些都是他在最後的日子裏特意為她準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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