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冰上的戀歌(十四)

起初婁思凡并沒想太多。

賀長生的性格他了解, 交給他一樣任務, 他說做就會去做,絲毫折扣都不會打。

果然, 周一的時候, 本該去訓練的冬歌請了病假。

上午訓練結束後, 婁思凡去找了賀長生,問冬歌怎麽了。

賀長生也很驚訝:“他請假了?”

婁思凡說:“他交了假條和診斷書,說這周五回家的時候右腳扭了一下。”

賀長生說:“不對啊, 我周六還帶他去練抛跳了呢。”

婁思凡聽到這話,心裏頓時有了數。

他笑道:“真是,傻孩子一個, 幹嘛在這上面撒謊。是練習的時候摔着了嗎?”

賀長生想到了少年發紅的眼眶和毫無血色的嘴唇。

“可我不想讓別人知道……”

……難道他是在抛跳裏摔傷了?

對撒謊這件事, 賀長生算不上行家裏手,索性避而不答:“我去看看他。”

而在婁思凡看來,這就等同于默認了自己的說法。

他披上衣服:“我跟你一起去吧。”

敲開冬歌房門時,冬歌正躺在床上看書, 看到他們進來也只是清清冷冷地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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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思凡走到他床邊:“冬歌,我們把病號飯送來了。你腳沒事吧?”

他把右腳縮進被子裏:“還好,小傷。”

婁思凡說:“你別不上心。對吃咱們這碗飯的人來說, 腿腳的重要性僅次于生命了。”

說着他轉頭去征求賀長生的認可:“長生,你說是不是這樣?”

賀長生看着冬歌的臉:“……嗯。”

婁思凡伸手去揭他的被子:“讓前輩看看傷得重不重。”

他的指腹擦到了冬歌露在被子外的小腳趾, 被這麽一碰, 冬歌驚得險些從床上跳起來, 踝腕處的傷也露了出來。

——這種小打小鬧的訓練傷對于練花滑且不在賽季的運動員來說的确不算什麽, 休息兩天就能好。

見狀,婁思凡不免有些遺憾。

注意到冬歌變了色的臉,賀長生有點着惱:“婁哥,人家受傷了,你別亂動人家。”

婁思凡馬上态度良好地致歉:“沒事吧。”

冬歌不語。

婁思凡內心暗笑。

……看來他的觀察沒有出錯,冬歌的确不能像正常人一樣和別人接觸。

而現在,冬歌對于觸碰的過激反應更進一步地坐實了他的推測。

——他怕這個。

一旦接觸,他輕則反感,重則影響發揮。

他腳腕上的傷就是鐵證。

這種心理疾病可不好治愈,如果在他比賽前能善加利用……

從冬歌的視角來看,婁思凡的目光熱絡得過分了。

池小池問061:“他腦子裏又轉什麽廢料呢。”

061看着上漲了一線的後悔值:“大概在後悔沒有早點發現你的弱點吧。”

池小池幹脆且響亮地發表自己的意見:“Fu……”

061:“……”

這兩天,池小池開始擔心自己如果跟冬歌共用一個身體,嘴上沒個把門的,萬一把人家好端端一冰山小美人給帶成社會小雜毛,自己的罪過可就大了。

所以最近榮膺教導主任之職的061只好開始着手負責糾治他這個毛病。

061:“……咳。”

池小池反應極快:“發財,發財。”

061險些沒忍住笑出聲來。

但是幾乎是在同時,他感受到了一絲數據流的輕微波動。

……好像有個人被逗笑了。

而那波動如此之近,就發生在冬歌的身體內部。

這種波動極其輕微,混合在061一秒接收到的幾億兆信息流裏,像是一個再短暫不過的幻覺。

他當然以為自己出現了錯覺。

但是,061從茫茫數據庫裏捕捉到了一份殘片。

……好像在很久以前,為其他宿主服務時,他也偶然接收到過這樣的信息流。

但在稀薄到近似于無的碎片數據段中,他聽到的不是忍俊不禁的笑聲,而是極度絕望的悲泣。

池小池當然接收不到這樣的訊號。

他正在配合婁思凡的表演。

婁思凡說:“看來你和長生還是磨合得不到位,以後你的雙人訓練還是我來負責吧。”

在一邊的賀長生突然插上了嘴:“婁哥,不是說讓我帶他嗎。”

婁思凡有點詫異,扭頭看向賀長生。

賀長生一是愧疚弄傷了冬歌,二是和冬歌共享了秘密,當然不肯再把冬歌交給別人:“磨合不好可以慢慢來,雙人訓練我比較有經驗啊。”

婁思凡其實不大樂意:“這也太麻煩你了。”

賀長生說:“我是前輩,這是我應該做的。”

賀長生實在不習慣撒謊,說着說着就背對了冬歌和婁思凡,鎖骨都紅紅的。

為了緩解尴尬,他開始把保溫瓶裏的病號飯往外拿,蔬菜丸子湯、蝦幹白菜、香菇瑤柱炒肉,熱熱鬧鬧地擺了一桌。

他背對着兩個人,話卻是對冬歌說的:“下次訓練,我會小心。”

為了配合婁思凡,冬歌在賀長生看不到的地方,依次遞進地露出了“惶恐”、“反感”、“雙人訓練最讨厭”的表情。

婁思凡果然放松了警惕,笑道:“那小冬歌就交給你啦。”

賀長生擺弄着碗筷:“……嗯。”

冬歌的确交給了他。

在訓練和上課的閑暇時分,賀長生開始往男單的訓練場來。

他不愛玩手機,只背着包在場邊站着看訓練,或是坐着畫舞蹈設計作業的草稿圖。

不知道為什麽,看着冬歌訓練時,他總是格外有靈感。

這麽個唇紅齒白的人往場邊一戳,就是一道風景。

賀長生的美人之名不下于冬歌,這麽一個人有事沒事就跑場邊杵着,實在打眼得很。

女單的人在隔壁起哄:“賀帥哥,等誰啊。等女朋友的話來這裏啊。”

賀長生放下筆,耿直道:“我等冬歌。”

場內的冬歌隐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轉頭看向賀長生,順手将汗濕的額發撩上去。

賀長生沖他點一點頭,繼續安安靜靜地畫圖。

碳素鉛筆在紙上描出的輪廓,在不知不覺間越來越像冬歌。

不管是熟悉還是不熟悉的人眼裏,賀長生都是空有一張多情臉蛋卻不解風情的那一挂,因此他說是帶冬歌訓練,就真的是訓練。

哪怕兩人摟抱在一起,也很難讓旁人覺出有什麽暧昧的情愫,因為他們的對話實在是乏味單調到了極點。

“再來?”

“再來。”

“休息一會兒吧。”

“你累了嗎。”

“我沒問題。”

“那我也沒問題。”

要說和往日有什麽區別的話,那大概是兩人總會戴着手套,一黑一白,一藍一紅,交握在一起。

兩人的手都纖細而有力,指掌纖秀,即使隔着手套扣在一起,也不消減任何美感。

婁思凡漸漸覺得不對勁了。

他和賀長生的兩人行,竟漸漸插入了第三個人,且這個人的存在感越來越強,已經到了他無法忽視的地步。

他們談論的話題裏,加入了“冬歌的技術動作”,加入了“冬歌的舞臺表現力”,甚至加入了“這道菜冬歌好像挺喜歡吃的”,“這個護膝不錯,給冬歌帶一個吧”。

而他的計劃也并未收到預期的效果。

冬歌依然是那個拒所有人于千裏之外的冬歌,那股氣場是如此強烈,以至于教練都會不自覺離他遠些。

如果在這種大背景下,他刻意對冬歌動手動腳,反倒會顯得格外突兀。

最糟糕的是,冬歌“協調度不夠”這個一直以來的短板,被賀長生補上了。

某天,他去宿舍找賀長生,卻在進入後意外和端着盆、穿着小短褲和背心的冬歌狹路相逢。

冬歌嘴裏叼着電動牙刷,沒辦法開口招呼他,便簡單地對他點點頭,随即一貓腰鑽進了盥洗室。

婁思凡詫異極了,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問正在寫作業的賀長生:“他怎麽在這兒?”

聽到這個問題,賀長生反倒比他還詫異些:“你也在這兒啊,他怎麽不能在這兒。”

……冬歌什麽時候可以跟自己相提并論了?!

婁思凡想說什麽,目光一轉,驚了。

賀長生房間裏那張空蕩蕩的床板上,竟然添了一套被褥。

他不敢置信道:“長生,誰住進來了?”

其實他心裏已隐約有了答案,但他實在不敢接受,也不能接受。

賀長生說:“冬歌啊。”

婁思凡:“……”

其實是冬歌的宿舍裏要轉進一個新人來。賀長生在聽說後,就跟冬歌商量,讓他不如搬到自己的屋裏來,自己知道他的難處,會懂得避嫌的。

但賀長生想了想,覺得這裏面牽涉了他和冬歌的秘密,便沒打算對婁思凡解釋太多。

婁思凡覺得自己像是被迎面甩了十幾個耳光,雙頰發燒、頭暈耳鳴之際,一股空前的憤怒自心底湧出,根本控制不住:“……你不是不願意跟別人住嗎?”

賀長生覺得婁思凡這股火發得有些莫名其妙,擡頭看他,道:“冬歌不一樣啊。”

婁思凡來回踱了幾步,卻完全壓制不住焦躁:“他有什麽不一樣?嗯?”

賀長生微微皺眉:“婁哥,你幹什麽。我選一個室友而已。”

婁思凡這才察覺到有些不妥,沸騰起來的情緒也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給滅得青煙縷縷。

是啊,長生他也不一定喜歡男人的,在他看來,他不過是選了個室友而已。

這樣一想,他的怒氣着實是來得太沒有道理了。

幾番努力,婁思凡總算壓下了自己波翻浪湧的心潮:“對不起,長生,我今天心情不大好。”

賀長生當然也不會計較這種小事。

他低下頭繼續做作業。

婁思凡轉眼看向盥洗室,目光裏混合了不甘、茫然和不加絲毫掩飾的嫉妒。

而在盥洗室裏,池小池手忙腳亂地兌卡:“六老師,快快快,不快點婁思凡的悔意值要滿了。”

061:“……”他幹了這麽多年系統,第一次聽到這麽新鮮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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