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誰可愛？

夜荔在地上坐了快十分鐘，直到能不再發抖，才走進浴室去洗澡，他拿着淋浴噴頭對着那個地方沖，水量開到最大，他自己不願意碰，他讨厭那裏。

洗完澡出來後夜荔開始收拾東西，就在這時候門鈴響了，夜荔蹲在行李箱邊上看着門，門外響起聲音：“師兄開門，是我。”

是雲貅的聲音，此刻透着嚴肅認真，和剛剛在山裏的模樣判若兩人，夜荔蹲在地上沒有動彈。

“對不起。”

雲貅又說：“我剛剛喝多了。”

夜荔低下頭思考兩秒，覺得雲貅這樣站在走廊裏不太好，怕他被別人看見，便起身去将門打開。

“我可以進來嗎？”

雲貅盯着夜荔，語氣透着歉意，夜荔撇開目光，退開讓雲貅進來了。

門關上後房間裏一時十分安靜，只有兩道呼吸交疊，雲貅先開口，他看着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夜荔，又說了一句：“對不起。”

夜荔低着頭搖了搖，聲音很小：“沒關系。”

“我喝多了，頭腦不清醒，師兄..”

雲貅看着他繼續解釋。

“我說了沒關系。”

夜荔打斷他，然後倒吸一口氣：“我覺得我不适合這個工作，我還是……”

“不行。”

這次雲貅冷着聲音打斷，他從進來就看到夜荔房間地上放着行李箱，行李收拾到一半的樣子，夜荔終于擡起頭看他了，目光中透着疏離。

Advertisement

“我以後不會那樣了，你能相信我一次嗎？”

雲貅小聲開口，低磁的嗓音裏帶了些比夜荔小了三歲的無助，夜荔突然就不知道該怎麽堅持了，雲貅很真誠地看着夜荔，一雙深邃清澈的眸子如湖水般蕩到夜荔心底，他已經相信雲貅那是因為喝醉了才失控的，他也開始猶豫。

“如果師兄不相信我，那就...簽個協議好不好？”

夜荔對雲貅沒有剛剛那麽強烈的抵觸了，他開始反思自己，如果自己這樣一走了之的話，雲貅又要和新的助理磨合，最起碼在劇組的前幾天是沒有助理的，夜荔覺得自己有些不負責任。

他朝雲貅點點頭：“好。”

協議是手寫的，雲貅坐着寫，夜荔站在一邊看。

“夜荔做雲貅的助理期間，若雲貅再不經夜荔同意便對夜荔做出逾矩之舉，雲貅便尊重夜荔的一切選擇，且支付夜荔辭去工作後一年的生活費用。保證人：雲貅。”

寫在夜荔的筆記本上，短短二十幾個字被雲貅寫出來莫名讓夜荔覺得像雲貅送給自己的墨寶。

“這樣可以嗎？”

雲貅擡起頭問夜荔，夜荔點頭，遂又搖了搖頭：“就算我走了，也不用支付我生活費用，沒關系的。”

雲貅微笑着将筆記本合上：“如果你走了，不僅僅是生活費，我想給你更多。”

夜荔愣了下，雲貅站起來将筆記本放到夜荔手上：“師兄好好休息，希望今天的事沒有影響到我們。”

夜荔連忙搖頭：“沒有。”

雲貅和夜荔說了晚安，走出去還主動帶上門。出門後雲貅臉上盛着的笑隐去了一些，卻能看出來他心情很好。

夜荔第二天準時起床把雲貅叫起來，兩人之間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夜荔給雲貅叫了早餐，拿着劇本跟雲貅對臺詞，雲貅換了衣服，是不合身的西裝褲和土黃色燈芯絨夾克，他演的是個沒譜的山村青年，和雲貅這個人大相徑庭。

“村東頭家的媳婦兒死了，是不是你啊林磊？你整天去他家蹭飯。”

夜荔說着村支書的臺詞，化妝師在給雲貅化妝，雲貅盯着鏡子裏的自己，游刃有餘地背出他的臺詞：“啥？她死了？她還說今天跟我去趕集呢！她咋死的？書記，她咋死的？病死的？”

“被人殺了。”

夜荔回答，雲貅停了五秒，他在劇本裏就有五秒的放空時間，然後繼續背臺詞：“殺...殺...殺死的？”

“村裏人都懷疑你，還有人前一天聽到你和她吵架呢。林磊你說，是不是你殺的？”

雲貅的妝已經畫得差不多，他看着鏡子裏灰頭土臉的自己：“我要去看她，她在哪裏？誰把她殺了！”

雲貅說完這場戲的最後一句話看向夜荔，夜荔正往後翻劇本。

“師兄。”

雲貅喊夜荔，夜荔擡起頭，圓溜溜的眼睛猛睜：“化...化成這樣了？”

雲貅現在皮膚黑黃，臉上還有特效妝做出來的一些紋路和痘點溝壑，嘴唇幹白，上了膠做的效果。發型是很多年前流行的那種三七分油頭，但因為這位青年不怎麽洗頭，頭發上也是灰撲撲的。

“醜嗎？”

雲貅笑着問他，夜荔搖頭，也不知道怎麽說，就是...有另一種帥氣，獨屬于年代和地區，有一混不吝的感覺。

現在的雲貅還是他自己，所以夜荔覺得他還是帥的。

等到了拍攝現場正式開拍，夜荔才被雲貅的表演震撼，和他對戲的村書記是個六十多歲的老戲骨，往那裏一站就沒人覺得他不是書記。

夜荔手裏拿着雲貅的劇本和水壺，站在人堆裏看雲貅拍這部電影的第一場戲。

進去狀态之後，雲貅的背有些伛偻，因為他長得高，可曾經被酗酒的父親關在狗棚裏關過半年，所以養成了駝背的習慣，而他和村長說話的時候時不時翻眼睛，那是因為林磊有眼病，沒錢治。

“啥？她死了？”

雲貅整個人呆滞下來，頭歪着看村支書，眼中微微發紅。

“誰把她殺了！”

說完最後一句，雲貅整個人沖向村東頭，用一種很難看又很快速的跑姿跑過去，他幾乎是屏着氣的，瞪大眼睛抿着嘴，瘋狂跑着。

“CUT。”

白導發話，然後轉頭對攝像導演說：“一條過，準備下一場。”

雲貅整個人恢複正常，他走向夜荔，夜荔能看見此刻朝他走來的是雲貅，但剛剛那幾分鐘裏，他對這個人是陌生的，那就是林磊，渾身髒兮兮，有股自卑過頭的自負，死者對于他來說就是沒有血緣關系的母親。

所以他一開始不願意相信，語氣像是開玩笑，到後來被告知是真的，再也沒空掩飾自己那些丢人的病痛，比如眼病、比如腿腳不利索，他緊張地攥緊手指，拼命地、醜陋地跑。

夜荔連忙把水遞過去，雲貅擡着頭喝水，夜荔整個人都有些出神，在大屏幕上和真實地看雲貅現場演戲完全是不同的，是一種心髒緊緊被這個人攥住的感覺。

“去休息室吧。”

雲貅打斷夜荔的思路，夜荔擡起頭來看他，眼中崇拜又震撼，他突覺這樣不妥，不好意思地笑了：“師弟你演得真的很好。”

雲貅朝夜荔笑了下，和他一起進了休息室。

山的背坡是真的山腳人家，劇組便租了幾間做休息室和服化道的房間，單人的只有三四間，雲貅把單人休息室留給了幾個前輩，自己去了大的化妝間。

“雲仙仙！”

一個清亮的女聲響起，夜荔和雲貅同時朝聲源處看，是豐錦。

豐錦上午剛到，下午她和雲貅有一場戲，此刻正在化妝，眼睛亮盈盈地看着走進來的雲貅。

豐錦主動和雲貅打招呼，雲貅便也走過去，自然地開口：“路上累嗎？”

“還行，下午要你多關照啦，第一次合作希望可以順利。”

雲貅點頭：“會的，等你化好妝我跟你對下詞，我看過你的戲，很不錯。”

豐錦一臉受寵若驚：“榮幸啊。”

雲貅看着鏡子裏的豐錦笑了下，才和夜荔走到角落裏。

夜荔也知道豐錦，演過一部紅了十多年的劇裏女主的小時候，後來陸陸續續演了不少，和雲貅一樣是童星。雲貅看夜荔伸着脖子看坐在那邊化妝的豐錦，頓了下開口：“師兄，我們對一下下一場戲。”

夜荔連忙點頭，縮回脖子拿起劇本跟雲貅對詞。

雲貅上午的兩場戲拍完就是放飯時間，七八個人圍着一張圓桌子吃飯，和平時吃快餐不太一樣，這是導演規定的，說要融入這裏的生活，身上才能有山裏人的氣質。

飯菜都是這個山裏的村民做的，主打臘肉、臘火腿，各種鹹香的臘味和山裏獨有的蔬菜，雲貅只吃了一點，他沒辦法吃太多，上鏡必須控制體重，等一桌人吃完了夜荔還沒放筷子，他擡了擡頭，其他人吃完便走了，夜荔看着還剩了一小半的菜有些可以，眼帶央求地看着雲貅：“我再吃會兒？”

雲貅笑着看他：“你吃。”

夜荔得到許可便敞開肚子，将剩下的飯菜幾乎全部掃進肚子，最後打了一個很滿意的嗝，摸着肚子站起來：“我在山裏兩個月可能要養胖了。”

他對自己的認知很清晰。

“嗯，胖點好。”

雲貅走在夜荔身邊，夜荔聽到雲貅的話驚訝道：“胖哪裏好？”

“胖胖的可愛。”

雲貅确實這麽認為，夜荔皺了下眉，指了指身邊走過的一個快一米九的胖攝像：“這樣可愛嗎？”

“可愛。”

雲貅人生裏第一次違心回答，自己挖的坑自己必須得跳進去。夜荔卻愣了一秒，立刻轉過身盯着那位攝像，幾乎要把他盯出一個洞來，然後轉過頭費解地看着雲貅：“你不覺得豐錦那樣的可愛嗎？”

豐錦一來夜荔就覺得她可愛，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 可愛又漂亮。

這時候豐錦在另一條路上往前走，估計去換衣服，遠遠看到雲貅興奮地朝他打招呼，雲貅卻像沒看到人一樣撇開臉，夜荔踮起腳朝豐錦揮手，臉上都是笑意。

“你很喜歡豐錦？”

雲貅的語氣幹巴巴，像随便問問又像追問。

夜荔看着雲貅這才反應過來，哪個明星會希望自己的助理去喜歡其他明星呢？他醍醐灌頂地搖頭：“沒有沒有，我覺得你更可愛。”

夜荔緊張兮兮地看着雲貅的表情，似乎沒什麽反應，又似乎稍微明朗了一些，他抿了抿嘴，和夜荔一起去拍攝現場。到了拍攝現場雲貅在和導演聊戲的時候夜荔立刻掏出他的小本子出來記：切記！不能誇其他明星！雲貅會不高興！

夜荔在這條後面加了五個感嘆號，然後才擡起頭看雲貅，他和豐錦已經面對面站着開始試拍了，看雲貅拍戲是一種享受，夜荔立刻跑到雲貅正對面的位置看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自己站過去的時候雲貅微微擡了擡頭，似乎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