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2)
活活溺死了。”
“現在她來報複了?她會殺了我的!”秋雲掙脫了我的雙手,逃回了她的房間。
我獨自站在走廊裏,忽然感到一陣陰風從背後襲來——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跑下二樓正好撞到了田園的身上。她并沒有吃驚,反而癡癡地笑了起來,緊緊地摟住了我的腰,把我拉進了她的房間裏。
瞬間,恐懼讓我失去了理智。我的身體需要一個避風的港灣,那就是誘人的田園。
就這樣,我和她共度了一夜。
第二天醒來以後,我只覺得心口越來越沉重,仿佛染上了那套戲服裏的死亡氣味。整整一個白天,外面綿綿不斷地下着小雨,秋雲始終都沒有和我說話,而客棧裏的人們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全都變得人心惶惶。
我該怎麽辦?
8月13日 天氣:大雨
海邊的天氣越來越糟了,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雨。而幽靈客棧裏的氣氛,似乎被這天氣傳染到了,充滿着潮濕和陰霾,簡直要令人窒息。
晚上,秋雲又來找我,她穿着一條黑色的長裙,眼睛裏露出奇怪的神色,仿佛瞳孔被一層薄紗蒙着似的。她一言不發地靠近了我,我預感到會發生什麽。忽然,她的手中出現了一把鋒利的刀子,刃口的寒光一閃,讓我的眼睛一陣發暈——刀子已經抵住了我的喉嚨!
我感到脖子上一陣冰涼,雖然心裏非常害怕,但身體卻保持着鎮定,如果稍微一亂動,那刀子就可能會要了我的命。我輕聲地問道:“你瘋了嗎?你要幹什麽?”
秋雲仿佛中了魔一樣,幽幽地說:“你背叛了我。”
我好像被什麽擊中了似的,最後一道心理防線也崩潰了:“好的,我承認我和田園有關系。你殺了我吧,但你不要為難田園,她是無辜的。”
“到現在你還惦記着她?”秋雲的口氣了充滿了酸味,“不用你關心了,她已經離開了幽靈客棧。”
“什麽?”我沒想到田園居然會不辭而別,那從蘭若墓裏挖出來的木頭盒子,也一起被她帶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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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雲又用刀子頂了頂我的咽喉說:“我知道你并不愛我,但你必須和我在一起,永遠都不能離開幽靈客棧。”
“不,我們不能再呆下去了。我有一個預感——我們都會死的。”
“很好,那就讓我們一起死吧!”說完她收起了刀子,在走出我的房間以後,她把房門從外面給反鎖了。
我大力地敲着門,要她放我出去,但始終都沒有反應。我這才意識到:秋雲把我軟禁在了幽靈客棧裏。
秋雲已經完全瘋了,我想她什麽事情都會做得出。我推開窗戶向外看了看,下面還是一個陡坡,如果從這裏跳下去至少會摔成殘廢。
現在,我已經無處可逃。我不能讓秋雲發現這本日記,這本簿子裏夾着蘭若的照片,我必須得把它給藏起來。我擡起頭看到了房梁,或許藏在那上面正合适。
今天的日記就寫到這裏吧,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寫下去?
丁雨天的日記到此為止,我合上了這本小簿子。雖然日記只有3天,但告訴我的內容實在太多了。第一,田園确實來到過這裏,而且還和丁雨天發生了暧昧的關系。第二,我終于知道那只木匣的來歷,原來竟是她從墳墓裏挖出來的,我看到過那座枯樹下的墓,還有一只烏鴉總是盤旋在那裏。第三:在30多年前,這客棧裏住過一個子夜歌戲團,其中有一個漂亮的女孩叫蘭若,因為被懷疑是女鬼附體,而被愚昧的村民們殺害了。而木匣裏的那套戲服,正是蘭若生前曾經穿過的。第四:當秋雲知道自己丈夫和別的女子有染以後,她變得近乎瘋狂,居然把丈夫軟禁起來,并以死亡相威脅……
所有這一切,都讓人感到不可思議,我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這時已經是子夜了,我回頭看了看水月,她正在安詳地睡着。可我無論如何都睡不着,我想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現在就抓緊時間給你寫信吧。
轉眼間四、五個小時就過去了。現在是淩晨4點半,一口氣寫了那麽多字,我居然還沒感到累。這封信就寫到這裏吧,現在我要打開窗戶喘幾口氣。
不知道我還剩下多少個小時?
此致!
你的朋友 周旋 于幽靈客棧
在讀完這封信以後,葉蕭已經心亂如麻,他真想現在就跑到幽靈客棧去,把周旋從可怕的漩渦中拉出來。但最近他正在辦一個重要的案子,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實在是抽不出身來。
他忽然想到了周旋的父親現在大概還躺在醫院裏。對于周旋的父親,葉蕭始終都有一股歉疚,于是看了看時間,如果現在去醫院探望周寒潮,應該還來得及。他深呼吸了一口,把幽靈客棧的第十一封信放進了抽屜,然後便匆匆地跑了出去。
半小時後,葉蕭來到了周寒潮的病房裏。
雖然病房還是那樣安靜,但葉蕭一看到周寒潮就愣住了。葉蕭記得上次來的時候,周寒潮的頭發還像年輕人一樣濃密烏黑,可僅僅過了幾天,周寒潮的半邊頭發都已經白了。
周寒潮看到葉蕭後,只是苦笑了一下,輕聲地說:“你來得正好,我有些事情想要對你說。”
葉蕭有些拘謹地回答:“周伯伯,你好好休息吧,我坐一會兒就走了。”
“不,如果現在不說出來,恐怕今後就沒有機會說了。”周寒潮微微嘆了一口氣,看起來滿臉倦容,眼圈也明顯發黑,“我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去見上帝了,而那段關于幽靈客棧的往事,也會随着我一起進入墳墓。”
“幽靈客棧?”葉蕭心裏有些害怕,如果他不把幽靈客棧的消息告訴周寒潮,恐怕現在也不會在醫院裏,“不,如果你一定要說,可以等周旋回來以後告訴他。”
“恐怕……我已經等不到周旋回來的那一天了。”
“別這麽說,周伯伯,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他搖了搖頭,目光神秘兮兮地說:“或許,她很快就會把我帶走的。”
“我不明白?”葉蕭沒聽懂他什麽意思。不過,既然是他主動提出來的,那麽聽一聽也無妨,“好吧,您想說就說吧。”
周寒潮嘴角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喉嚨裏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音,很久才說出話來:“那是30多年前的事了,和你的父母那一代人一樣,我也是一個知青,被分到K縣的西冷公社插隊落戶。我就在那裏住進了幽靈客棧……”
葉蕭屏住了呼吸,靜靜地聽着朋友的父親講述往事——
故事發生在30多年前,在一片荒涼的海邊,一座令人恐懼的幽靈客棧,一個美得驚心動魄的女子,一臺古老迷離的子夜歌戲。
在故事發生的年代裏,葉蕭和他的朋友都還沒有出生,而眼前這個一頭白發的病人,當年卻是一個英俊憂郁的青年。周寒潮的故事像溪水一樣敘述着,葉蕭漸漸地覺得整個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30年前的幽靈客棧和一對年輕的男女。
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已經過去了,葉蕭卻絲毫都沒有感到時間的流逝。終于,周寒潮說到了蘭若的死——她被村民們溺死在海水中。
周寒潮忍不住地哽咽,畢竟是在晚輩的面前,他強忍着沒有落下淚來,只是深呼吸着說:“蘭若死了以後,我痛不欲生,萬念俱灰。後來縣裏來人調查過這件事,但很快就不了了之。不久以後,我的父親因為生病而提前退休,正好給了我一個頂替父親進工廠的名額,于是我幸運地得到了回城的機會,終于離開了我的傷心地——幽靈客棧。”
葉蕭不禁嘆了口氣:“您忘不了蘭若,是嗎?”
“是的,我永遠都忘不了她。但是,生活總是要繼續的,回到上海不久以後,我就和工廠裏一個女同事結婚了,後來周旋就出生了。當時,我只覺得娶妻生子是男人必然的義務,并沒有想感情的方面,不過我的妻子确實是個好女人,我一直很感激她。”
“可我從來沒見過周旋的媽媽。”
“那是因為周旋沒有如實告訴你。其實,他的媽媽早就死了,在周旋3歲的時候出了車禍。周旋是個敏感而憂郁的孩子,無論是性格還是外貌,他實在是太像我了。如果你看到我年輕時候的照片,再對照一下周旋現在那張臉,就會發現我們父子簡直像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葉蕭看着周寒潮說:“是的,你們确實很像,尤其是眼睛。”
“恢複高考以後,我考進了大學,後來在文化單位工作。那麽多年過去了,我從來都沒有對周旋說過幽靈客棧的事,他甚至不知道我是在K縣插隊落戶的。我一直想要忘記那段往事,卻始終都忘不了。”
“周伯伯,還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嗎?”
“有。”他微微點點頭,喝了一口水說,“3年前,有一個年輕的姑娘來找過我,她的名字叫田園。”
“田園?!”
葉蕭的心裏一驚,田園不是那個已經死去了的女子嗎?正是因為她和周旋的那次奇遇,才使得周旋踏上了幽靈客棧之旅。
“那姑娘長得很漂亮,她說自己是一個戲曲演員,費了許多周折才找到我,她來向我詢問有關幽靈客棧的事情。”
“她怎麽會知道幽靈客棧?”
“當時我也很奇怪,後來她全都告訴了我。原來,田園的母親當年也在子夜歌戲團裏,就是被蘭若頂替了的那個女主角。”
葉蕭吃了一驚:“原來——是那個出于嫉妒而污蔑蘭若的女人?”
“對,當時經田園這麽一說,我立刻就想了起來。我曾經非常恨那個女人,但面對她的女兒,我卻一點都恨不起來了。”周寒潮的表情又趨于平靜,淡淡地說,“田園說她是來替自己母親忏悔的。在蘭若死去以後,子夜歌戲團再也不敢住在幽靈客棧裏,他們遷移到西冷鎮上。不久以後,戲團住的房子發生了一場突如其來的火災,結果絕大部分人都被燒死了,只有田園的母親和一個小男孩活了下來。”
“太可怕了!”
周寒潮繼續平靜地敘述:“田園告訴我,當地人傳說是蘭若的幽靈在報複他們。據說當年那些殺死了蘭若的人,幾年以後全都死光了,而且全都是在海裏淹死的。那些死去的人都是荒村的村民,所以荒村的人至今仍對幽靈客棧充滿了恐懼。”
“真不可思議,戲團裏的人都是被燒死的,而那些害死蘭若的村民都是被淹死的。一群人死于火,另一群人死于水。”
“那個女人幸存下來以後,才感到了良心的不安和忏悔。後來,她嫁給了上海的一個戲曲演員,從此永遠地離開了K縣。她嫁到上海以後,不久便生下了田園。她是最後一個活下來的子夜歌演員,但從此不再唱子夜歌,而是讓女兒學習另一個劇種,子夜歌就此失傳了,再也沒有人會唱這古老的戲曲了。幾年前,田園的母親得了癌症,她在臨終前,把幽靈客棧的事全都告訴了女兒。自然,這其中也提到了我。”
“所以,田園就找到了您?”
周寒潮微微點了點頭:“對,她為她母親當年的所做所為感到羞愧。同時,田園也對蘭若非常感興趣,她迫切地想知道關于蘭若更多的事。于是,她通過各方面的關系,終于找到了我。”
“您全都告訴了她?”
“差不多是吧。那時候周旋已經離開了家,獨自住到外面去了,所以他并不知道田園的存在。後來,田園和我聯系過幾次,她說她去了一趟幽靈客棧,在那裏發現了某些東西,但她并沒有明說,似乎那東西讓她感到很恐懼。不久以後,田園又打來電話,告訴我她已經退出舞臺了,我猜想這也許和她去過幽靈客棧有關吧。”
葉蕭已經明白了一些原因:“原來如此……”
“就在上個星期,我從報上看到了田園突發心髒病死去的消息。我想在田園香消玉隕之後,這個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蘭若的事了。所以必須要在死以前,把這件事說出來。”
“周伯伯,你不會死的。”
他搖了搖頭,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周旋了,既然他能夠想到我,我也就心滿意足了。你是周旋最好的朋友,而周旋又無法回來傾聽,所以我只能把這件事告訴你,這也是我對你的信任。”
葉蕭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他實在承受不起那麽大的信任,只能安慰着周寒潮說:“放心吧,我會把周旋拉回到您身邊的。”
周寒潮無奈地苦笑了一下,然後看了看窗外的細雨說:“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葉蕭很識趣地點了點頭,當他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身後又傳來了周寒潮的聲音:“葉蕭,謝謝你的傾聽。”
“周伯伯,也謝謝你的傾訴。”葉蕭走出病房後,在走廊裏輕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