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如果我拒絕

一開始何詩宜覺得這個時機不好, 昨晚才發生過那樣的事，林霰情緒震蕩, 很難将心思放在另一件事情上。但後來想想，又覺得未必是壞事。雖然多少有趁虛而入的意思，但昨晚的事作為感情爆發的轉折，的确并不突兀。

但饒是已經做了很多心理建設，等踏入客廳, 看到林霰時, 何詩宜心裏還是不免緊張。

“走了？”林霰問。

何詩宜點頭，抓住這個機會說，“剛才徐霆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你……不用在意她的胡言亂語……”

林霰擡起頭來, 反問道, “你沒有別的要說的嗎？”

“有！”何詩宜一個激靈，終于進入了狀态, “林霰，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

第一句話說出口之後，何詩宜陡然有了一種破釜沉舟的感覺, 她兩只手緊張的絞在一起，“這些話在我心裏已經很久了，我一直在找機會，又一直覺得還不到時候。但是繼續等下去，也許永遠都等不到對的時候了。不管怎麽樣，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

林霰沒有說話，只是轉過頭來看着她, 臉上的表情很認真。

那種認真和專注是何詩宜所熟悉的，時常出現在林霰臉上——當她沉浸于創作之中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表情。

被她這樣看着，何詩宜心裏陡然湧起了無限的勇氣。她想起自己最初的希冀，也不過是希望有一天，林霰能将這份認真和專注投入到自己身上。

而現在，她得到了。

“我以前跟你說過吧？”她想了想，決定從頭說起，“我的家庭……表面看上去完美，但實際上輕輕一碰就碎了。父母離婚的端倪、他們之間的矛盾，絕不是等到要結婚的那一刻才爆發出來的，事實上，雖然很多細節當時我看不出來，卻也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周碧——就是我媽，她是個很要強的女人，就算這段婚姻有再多問題，她也要在人前維持那份體面，裝出幸福的假象。對我更是從小就嚴格要求，要我襯得上這個身份。至于我爸，他眼裏好像只有工作，從來沒有過我這個女兒。”

“小時候不懂，長大了就知道這種情況是不正常的。但我是驕傲的何詩宜，不能讓任何東西将自己打垮。越是知道有問題，我就越是像周碧那樣，努力的去維持和平的表象。”

“然而城堡總是從內部坍塌得更快。當他們終于決定要離婚，我所掩飾的一切就都沒有意義了。我覺得自己像是從高高在上的空中被人狠狠的、毫不留情的掼到了地上。他們離開了，去尋找各自的新生活，沒人關心我痛不痛、難不難過。”

人處在悲慘的處境中時，總免不了産生更多的思考。有一度何詩宜腦子裏的想法非常悲觀，但是，“感謝周碧，雖然她把我培養成這個樣子的初衷很可笑，但我畢竟已經是個獨立自主的成年人，有健全的三觀，一點一點，将這件事想清楚了。”

“這世界上并不是每個家庭都是這樣。仍然還有很多很好的人，他們婚姻美滿生活幸福，而在這場悲劇之中，承擔責任的人也不該是我。”何詩宜說，“我想明白了這些，但就像是看別人的事，心裏知道，可不在意。”

“漸漸的我好像真的恢複了。不痛了，也不難過了。表面上看起來跟別人沒什麽分別。”

“但是我自己知道沒有。我仍然相信這世上有真善美愛，但我不相信他們會降臨在我身上。很難想想以後我會跟一個全然陌生的人組建一個家庭，彼此間毫無間隙。——我做不到，因為我心裏始終深藏戒備。”

“但是，”何詩宜擡頭看着林霰，“我遇到了一個人，在我一點點走近她的過程中，也徹底放開自己，讓她進入了我的世界，并讓這個世界一點點變得安寧美好。讓我重新開始期待未來，找到自己想要的目标，并且擁有為之奮進的動力。”

“這個人，我希望她能留在我的世界裏，永遠都不要走。”

何詩宜到底還是采用了更加委婉的說法，這樣，就給彼此之間留下了轉圜的餘地。

但她沒有想到，林霰聽完之後，竟然直接問，“這就是你喜歡我的意思嗎？”

何詩宜微微一呆，忙不疊的點頭，心中立刻泛起無盡的期待。她以為林霰會逃避這個問題，但是沒有。這結果比何詩宜預料的更好，也讓她意識到自己含糊的表白，反倒有些不足。

她原本是坐在林霰對面的，好像這樣面對面說話，會顯得更加鄭重，但這會兒何詩宜幾乎是迫不及待站起來，走到林霰面前蹲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是的，林霰，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喜歡。”

聽到這句話，林霰眼中閃過一抹清晰可辨的疑惑，“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什麽？”何詩宜意識到林霰的想法似乎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樣。

林霰又問了一遍，“喜歡我，是什麽感覺？你……面對我的時候，都在想什麽？”

這問題似乎跟“你喜歡我什麽”異曲同工，雖然其中有些微妙的不同，但是大致上都是差不多的。何詩宜弄明白了林霰的意思，預備開口回答這個問題時，臉上先出現了一抹紅暈。

感覺像是要将自己徹底的剖開來放在林霰面前，讓她徹底的将自己看清楚。哪怕何詩宜臉皮厚，也仍然會生出一種微妙的羞恥感。況且……她的某些念頭，還真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一開始的時候，只是覺得看着你，或者跟你待在一起的時候，很平靜，很舒服。然後就更加關注你，你在想什麽，高興還是不高興？有沒有遇到不能解決的難題？我能不能幫上忙？然後再擴展到生活裏所有的小事，你今天穿了什麽衣服，吃了什麽東西，做了什麽事，哪些是你喜歡的，哪些你不喜歡？想替你，将所有為難的煩惱的不好的事情都承擔起來，讓你只需要在意喜歡的開心的好的那些。大概就是這樣。但如果你能再對我笑一笑，就更好了。”

“就這樣？”林霰似乎很驚訝。

“……就這樣。”何詩宜底氣不足的給了肯定的回答，但旋即又自己推翻了，“好吧，偶爾也會生出一些不切實際的妄想。”

她避開林霰坦然認真的視線，“想抱抱你，親親你，做一些情侶之間會做的親密的事。”

林霰的眉頭一點點凝起來，“你對我有欲/望？”

跟一片坦誠的林霰讨論這個問題讓何詩宜非常尴尬，更有一種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的窘迫。但是這個問題，她不能否認。所以何詩宜十分艱難的開口，“當然。林霰，我不是聖人，喜歡一個人當然希望能跟她有身體上的接觸。但是我尊重你的意願，也不會胡來。你……”

她本來想說“我會等到你願意的那一天”，但想想又覺得不太好，于是閉了嘴。

得到了這個答案之後，林霰沉默了許久，仿佛下定決心般，一點點将自己的手從何詩宜手心裏抽出來。

“如果我拒絕你呢？”她說。

何詩宜臉色陡然一白。

她當然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但是自己既不願意深想，又覺得從林霰的種種表現來看，她拒絕的可能不高，或者就算拒絕，也不該如此直白決絕，而應該更委婉，如同她最開始那樣，給彼此留下餘地。

表白不成功，就退回朋友的位置，這本來是何詩宜為自己設置的路線。可林霰這個問題太尖銳，讓她沒有一點含糊其辭的僥幸。

“林霰……”

“回答我。”這一瞬間，何詩宜甚至感覺林霰身上也有了某種咄咄逼人的意味。這是她從未在林霰身上看到過的。

心中苦澀難言，但她還是勉強笑着說，“那……我希望我們還是朋友，你不要因為我的喜歡就對我避之唯恐不及，我也不會在你面前有不恰當的表現。這樣可以嗎？”

“就這樣？你沒有想過別的嗎？威脅、強迫、或者別的手段？”

何詩宜蒙了一下，意識到林霰是什麽意思時，一股說不出的委屈在心頭迅速發酵。何詩宜确信，林霰曾經給過的信號絕不是虛幻，她也不是沒有一點把握就開口表白。但其後林霰的反應卻讓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人耍了。

懷着這樣的憤懑，她開口時便帶上了幾分尖銳，“林霰，我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在你心裏，我應該不是那麽無恥的人吧？我是喜歡你，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給你，但我不會用那些下三濫的手段！你是在侮辱我，還是在侮辱你自己？”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何詩宜并沒有多想。然而話剛出口，看到林霰的面色陡然變得慘白，她回頭去想，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果然，不理智的時候最好閉嘴，否則往往都會說出讓自己追悔莫及的話。

何詩宜甚至顧不上自己心裏對林霰的氣，連忙重新抓住她的手試圖補救，“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林霰，你值得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來愛，我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那麽好。所以如果你沒有選擇我，我可能會難過得死掉，但我希望你好的心，卻是不會變的。你能明白嗎？”

她急得眼睛都紅了，仿佛下一刻就能哭出來。

林霰垂下頭，慢慢的道，“我知道。”

“那你別生氣。”

“我沒有生氣。”

何詩宜認真的觀察林霰的表情，但什麽都看不出來。不過既然她這麽平靜，想來應該真的沒有生自己的氣。這麽想着，她提起的心陡然一松，索性往地毯上一坐，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拍拍胸口，“那就好，剛剛吓死我了。”

這一放松，何詩宜才突然意識到問題所在。

林霰剛剛為什麽會突兀的問出那樣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