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車禍
何詩宜和林霰所乘的這輛車有些倒黴, 正好碰上了兩輛迎面而來的車正在搶道。這條路上車少,兩個司機顯然已經搶出了火氣, 根本不按标示的車道行走,橫沖直撞,差點兒就直接撞上了。
面包車司機本着安全的想法,立刻打方向盤,準備偏過去一點讓開道路。畢竟他小本經營, 并不想惹事。但哪怕他已經讓了道, 還是不夠兩輛車并行通過。而對面兩人僵持許久,很顯然都想借這個機會超過對方,竟然同時選擇了加速。結果兩輛車在面包車車頭處撞在了一起, 順便将面包車擠下了山道。
這無妄之災簡直沒法說理。
車子是頭先着地, 巨大的作用力将所有人抛起來,然後在車子停穩之後, 又重重落下。
何詩宜将林霰緊緊抱着。她其實并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但下意識的就這麽做了。在經過兩三次撞擊之後,兩人卡在了車座之間, 終于平穩下來。
她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脊背上痛得仿佛整個身體都被撕裂,但還是強撐着睜開了眼睛,“……林霰?”
“我在。”她的手幾乎是立刻就被握住。林霰的聲音出現在耳邊,平靜、安穩,一如往常。
何詩宜這才松了一口氣,然後直接暈死過去。
林霰的情況其實并不好。何詩宜将她的頭和上半身護住, 但兩條腿就沒辦法了。撞擊的過程中不知道磕到了哪裏,林霰猜測恐怕是骨折了。自己尚且如此,何詩宜身上的傷只會更嚴重,所以哪怕車子已經徹底聽聞,她還是不敢搬動對方,只是小心翼翼将何詩宜的頭挪開,然後轉頭去看車裏的情況。
後車廂沒有受到直接的撞擊,所以乘客們的情況都還好,最嚴重的是一位靠窗的男子,他的頭好像直接撞上了窗玻璃,将其震碎,而自己也頭破血流,看上去十分猙獰。其他人則歪七扭八的倒着,想必沒有太大的危險。
很快還清醒着的人回過神來,紛紛坐起身查看情況。
也有人過來想要搬動何詩宜——林霰跟她還壓着另一個人。林霰連忙阻止他們,“別動,她受傷了。先報警,打120。”
普通人極少遇到這種情況,大家都十分慌亂,行事全憑本能。現在林霰這麽鎮定的樣子,對方不由得就照着她的話做了。甚至打完了電話,還下意識的轉頭看她的反應,全然沒有差距到她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
“去看看司機和前座的乘客。”林霰說,“能下車的都下去。那個撞到頭的也先別搬動。”
所有人都從茫然中回神,下意識的照着她的話下了車。就連被兩人壓着的那人,也在其他人的幫助下,從另一側的車門離開。然後他們才去檢查司機和前座的乘客。
司機所在的那一邊直接承受了撞擊,雖然系了安全帶,但也已經暈死過去。不過呼吸還算平穩,應該沒什麽大礙。倒是副駕駛座上的乘客,整個人撞在了前面的擋風玻璃上,已經沒有了呼吸。
死了人,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所有人都心慌意亂,立刻站得遠遠地。雖然這件事他們也是受害者,但畢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就這麽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任誰都會覺得害怕。
有個乘客特意跑來告訴了林霰這個消息。
林霰聽完,臉上的表情停頓了一瞬,然後才低下頭,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何詩宜。
對方沒等到她下一步的安排,頗為失望的離開了。
林霰捧着何詩宜的頭,怔怔的看了一會兒,才輕輕叫她的名字,“何詩宜?”
何詩宜沒有回答,身體卻動了動,像是在響應她的呼喚。林霰的心緩緩落下來,低頭将臉貼在了何詩宜的頭頂。
“你別死。”她說。
沒有人回答。十月的秋風順着大開的車門穿過,在車廂裏徘徊缭繞,竟帶來幾分蕭瑟的涼意。
……
等待的時間仿佛有一萬年那麽久,警察和救護車伴随着警報聲呼嘯而至,讓沉默的車禍現場瞬間沸騰起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就像是終于找到了主心骨。
醫生和護士有條不紊的帶着工具下車,一部分留在路上,一部分順着旁邊的小路下來。立刻有回過神的乘客迎上去,将情況簡單說明,指給他們需要緊急處理的病人。
在醫生護士和其他人的幫助下,何詩宜終于被小心的送下車,放上擔架。現場緊急救護已經做完,但她的身體情況顯然還需要進一步的診斷才能夠确定。
林霰直到何詩宜被送上救護車,才同意讓醫生來看自己的腿。于是不久之後,她自己也被送上了救護車。
交警已經問話完畢,雖然司機昏迷着,具體到底是什麽情況誰也說不清楚,但只看三輛車的位置,經驗豐富的交警們差不多已經将現場還原了。事故責任在上頭那兩位身上,不在他們。
但是這個面包車司機無證經營。這個原本抓住了也就是教訓一番、罰款了事的情況,出現在這裏就顯得複雜了。尤其是這輛車上還死了一個人,又傷了那麽多,接下來的糾紛恐怕會很難處理。
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到了上面,兩邊的人彙合,才知道,那兩個并行搶道的司機,竟然都死了。
“麻煩了。”上救護車來問話的交警感嘆道。他在這一行多年,見過各種各樣的情況,自然知道,眼前這個正是最麻煩的那一種。原本事故責任全在那兩個司機身上,但他們偏偏死了。而面包車司機本來沒有責任,但無證經營,就成了他身上的黑點,若是被對方抓着不放,不死也得脫層皮。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乘客之中除了何詩宜和另外那個撞到頭的,其他人都清醒着。交警一一問話,到了林霰這裏,不免有些驚訝。
因為遇到這種突發情況,大部分人都很慌亂,那一瞬間的記憶基本上都很混亂,回想的時候也往往不能确定,猶猶豫豫、前言不搭後語。但林霰不一樣,她邏輯清晰,語言簡練,面對這種情況也沒有任何慌亂。
尤其從其他乘客的話中,他還發現,竟然是這個小姑娘在第一時間提醒大家打電話報警叫救護車。
“小姑娘很了不起啊,你看起來很鎮定?”他問。
“事情已經發生了,鎮定下來才能盡力補救,減少損失和遺憾。”林霰說。
她的語氣很平靜,簡直像是在背書。交警也不由一愣,不過他對這句話倒是頗有感觸,“你說得對,不知道多少人就是因為出事的時候太慌亂,一時想不開做了錯誤的決定,耽擱了寶貴的時間!”
比如那些肇事逃逸的司機,如果不逃走,把人送去醫院,說不定就能挽救一條性命。但因為他們怕承擔責任逃走了,受害者無人送醫,也許本來還有救的人,就這麽耽擱沒了。
事故性質已經可以确定,所以交警也沒有多說,問清楚情況之後就下車了。
林霰貼着何詩宜坐着,仍舊握着她的手,仿佛這樣就能從她那裏借來一份力量。她靠着車壁,眼神卻像是穿透了眼前的一切,穿透了時間與空間,看到那個英姿飒爽、一身警察服裝的女人笑着對她說,“恐懼和慌亂是所有人都會産生的情緒,但是別讓他們控制你,林霰。事情已經發生了,驚慌害怕毫無用處,鎮定下來才能夠盡力去彌補,減少損失和遺憾。”
“我會努力的。”她呢喃着說,像是隔着無數時間和空間在回應這番話,“媽媽……”
救護車很快返回醫院,林霰原本還要跟去急救手術室,何詩宜的情況很嚴重,需要手術确定情況。但卻被醫生攔下來了。這位女大夫剛才出了現場,知道林霰和何詩宜的關系很好,苦口婆心的勸她,“你自己的情況也沒有多好。如果不想以後變成瘸子,就先跟我去處理一下。放心吧,急救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你現在就算去了,也只能坐在手術室外等待,什麽都做不了。不如照顧好自己,別讓你的朋友擔心你。”
林霰被她說動,終于點了頭。
她的腿拍了片子之後,情況的确不怎麽樂觀,為了讓骨頭重新長起來,需要往裏釘一根釘子。林霰幾乎是毫不猶豫就選擇了手術,完全沒有普通人那種對于自己身體裏會多一個東西的抗拒。
但等手術結束,林霰發現自己還是被騙了。因為等她這邊弄完了,重新包紮固定打好石膏,何詩宜那邊早就已經從急救室出來了。
她的傷看上去很嚴重,但萬幸并沒有傷到脊椎。所以實際上,反倒沒有林霰那麽嚴重。只不過遭受震蕩又失血過多,一時醒不過來而已。
得到這個結果,林霰總算将提起的心放下來。
那位女醫生特意将她跟何詩宜安排在了一個病房。——萬幸兩人都算是骨科的病人,又是一起入院,要安排在同一間并不難。
……
何詩宜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林霰坐在她的病床前,仍舊握着她一只手,就這麽定定的看着她。所以何詩宜一睜眼,就對上了她的視線。
清淩淩的目光讓何詩宜立刻清醒過來,“林霰?”她試圖動一動,然後才發現自己是趴在床上的,而且渾身好像沒什麽力氣和感覺。
“麻藥還沒有過。”林霰說,“你傷了背,只能這樣躺着。”
“哦。”何詩宜回過神,總算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她挪動了一下身體,艱難的換了個姿勢,然後才問,“你沒什麽事吧?”
“沒事。”林霰遲疑的搖了搖頭。
何詩宜一看就有問題,一雙眼睛在她身上亂掃,似乎恨不能将她抓過去仔細翻看,“是不是受傷了?是哪裏?”
“……腿。”林霰說。
這種事瞞不住,況且她也實在不會說謊,索性直說。
何詩宜眉頭皺了起來,伸長脖子似乎想看看她的情況,但限于這個姿勢,什麽都看不到,臉上不免露出幾分失落。林霰站起來,“你要看嗎?”
“不用不用……”何詩宜連忙拉住她,嘆氣,“唉,其實我看了也沒什麽用。怪我,當時沒想那麽多,應該注意一點的,你也許就不會受傷了。”
等林霰重新坐下來,她又問,“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林霰就将情況說了一遍。何詩宜聽說死人了,也吓了一跳,“人的生命真的太脆弱了。林霰,是我的錯,早知道就不圖快坐那個黑車了。想想多等半小時也沒什麽關系,幸好你沒出事,不然我……”
她還在喋喋不休的自我批評,卻陡然聽到了輕輕的啜泣聲。心下一驚,連忙擡頭,就看到林霰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來。
林霰就算是哭的時候也很安靜,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化,只是眼淚大顆大顆的順着臉頰滑落下來,時不時抽一口氣,發出低低的啜泣聲而已。
何詩宜吓了一跳,“林霰?你怎麽……你別哭,”她掙紮着似乎想坐起來,“是不是吓到你了?沒關系的,別害怕,幸好我們都好好的。你別怕,不要去想就好了。”
她不安慰還好,一安慰,林霰只覺得眼淚似乎無論如何都止不住。
似乎直到這時候,那種身臨險境的緊張才出現在她的情緒裏,讓她後怕不已。明明在這之前,無論面對誰,她都可以說得上是情緒穩定。如果不是因為她始終十分關注何詩宜,恐怕醫生和忽視都要懷疑她是不是冷血了。畢竟她一點都不想其他病人家屬那樣驚慌失措。
但是……怎麽可能不害怕呢?
她只是努力的忍住,不想讓任何人看見而已。因為她知道,在別人面前露出軟弱的表情沒有任何用處,甚至不會有人在意她的這些情緒。
所以直到那個在乎她的人睜開了眼睛,她才能在對方面前落下眼淚。
“林霰,你別哭啊……”何詩宜是第一次見到林霰的眼淚,連話都不會說了,更何況安慰她,只能反複的重複這一句,最後索性說,“你一哭,我也要哭了。”
“我……”林霰抽泣了一聲,終于開口說,“我當時以為你也不會醒了。”
——這才是她真正害怕的事。
何詩宜不由一呆,這一瞬間的感覺,就像是她剖開自己的心送給林霰,而林霰小心的将之捧起,讓她在鮮血淋漓的疼痛之中,竟能感受到一種奇異的快樂。
“不會的。”她讷讷的說,“我皮糙肉厚,活蹦亂跳,怎麽可能會出事?”
我還沒有保護好你,怎麽可能會出事?
然後她捏了捏林霰的手心,“別哭啦,不然我真的也要跟着哭了。林霰?格格?小雁子?小仙女?”見無論如何林霰都不為所動,她只能使出殺手锏,“忽然感覺我好餓啊!”
林霰果然微微一頓,然後漸漸止住了眼淚。她從口袋裏拿出手絹,擦去眼淚,看上去除了眼眶微紅之外,并沒有異常之處。
何詩宜看着她做完這一切,才說,“我一直很想問,你怎麽帶着手絹?”
在何詩宜的印象之中,這種東西是從前紙巾還沒有普及的時候用的了。現在的話,除了男士們疊成各種花型放在上衣口袋裏裝逼,其他地方似乎都用不上了。
她甚至不知道這種東西該去哪裏買。
但林霰就有。
不但有,而且她是真的在用。當初兩人第一次碰面,何詩宜燙到了腳,林霰就是用手帕打濕了替她裹着燙傷的地方的。事後果然恢複得很好,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何詩宜一直覺得是林霰處理得當的功勞。那兩張手帕,至今還藏在她的櫃子裏呢。
林霰似乎也沒想過這個問題,愣了一下才回答,“習慣了。”
似乎意識到自己這個答案太過簡單,她頓了一下,又說,“我小時候跟着外婆住過幾年,她老人家就一直用手帕。所以我習慣了。”
說話間,她擺弄着手裏的帕子,很快疊成了一只小老鼠,兩只尖尖的耳朵和一條長長的尾巴,還有圓胖胖的身子,看上去還真有那麽幾分意思。
“外婆的手很巧,能用一張手帕疊成很多東西。”林霰說着,拆了小老鼠,又疊了一朵玫瑰花。提到外婆,她的話似乎多了一點。
何詩宜搶在她拆開之前,将那朵玫瑰花拿到了手裏,“你的手也很巧。”
林霰抿唇,有些勉強的笑了一下。她沒有忘記之前的話題,“你餓了吧?我出去看看有什麽吃的,買一點回來。”
“等等。”何詩宜連忙把人叫住,“你腿也傷着,怎麽去買東西?等等我打個電話……”
話說到一半,她才突然想起來,自己的電話之前在蓮花寺已經摔了。因為後來都沒怎麽用,她自己都快忘記這回事了。她尴尬的頓了一下,才說,“咳,我的手機摔壞了,你的能借我一下嗎?”
林霰默默拿出手機遞給她。
雖然何詩宜沒說是什麽時候摔的,但車禍現場被清理過,顯然并沒有她的手機。應該是在這之前,再結合她母親将要結婚的事,不難猜到是怎麽回事。
幸好何詩宜記得徐霆的電話號碼,直接撥了過去。聽說她出了車禍,徐霆大吃一驚,連忙要趕過來。何詩宜很想阻攔,奈何徐霆不由分說挂了電話。
她朝林霰攤了攤手,“徐霆就是這個樣子。她現在趕過來估計也要很久,要不咱們看看有沒有外賣可點?”
林霰沒有異議。
但才過了十分鐘左右,兩人還在選外賣,竟然就有人來送餐了,說是他們點的加急外送,一看就是徐霆的手筆。
香氣撲鼻的粥令人食指大動,何詩宜覺得更餓了。但等要動手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這個趴着的姿勢,雖然沒有傷到手,但實際上要自己吃飯也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我喂你。”林霰說。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抓蟲,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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