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剛烈

春陽當空,煦風習習。

江津城中,朱雀長街枕津水而貫全城,南北全長十五裏,沿街店鋪林立,食店、茶樓、餅屋、衣飾店、金器店、玉石店、冥器店等等,應有盡有,不一而足。津水之畔,石階光潔如玉,垂柳發枝,新綠宜人。系于長階,數以百計的花舫雲集,帆樯蔽日。

這本是人聲鼎沸、熙來攘往,花舫中絲竹大盛,游者光鮮登場的時刻,然而,長街兵弁如林,手按佩劍,雙目虎視,一片肅殺氣息,滞留在江津城中。空氣中隐約傳有焦灼的味道。行人匆匆,面色驚惶,噤若失聲。

長街正中,永寧都督府前,百餘精衛列陣左右,皆手持長刀,如密林秀立,陽光照耀之下,銀光刺目,自有一股凜然不可窺的威嚴氣勢。

兩只青石巨獅之間,朱紅大門阗然緊閉,不使府內一絲氣息洩出。

門前,一青年将領按劍分立,其年近而立,長臉若削,容貌英俊。他乃是江津易氏家主易封塵二子易行之,人稱“封龍劍”。他強按住返身進院一觀究竟的好奇念頭,保持神色肅穆,雙眸精光閃閃,一絲不茍的審視途經于此的每一人。從昨天峙守到現在,除了密約而至的幾個世家家主得入內外,旁人即使在門前留連片刻,也會被他虎目瞪走。

在他身後院,兩個都曾掀起滔天巨浪的絕世高手橫屍當場,其中一人還是統宰永寧郡達十二年之久的張東,如此驚天巨變,若有處置不當,江津乃至整個永寧郡便會大禍臨頭。然而,易行之神色堅定,眸中神采奕奕,隐隐間顯出他正處于興奮之中。

徐汝愚失魂落魄的下了樓,被門檻拌了個踉跄,沖到街心。

易家精衛如臨大敵,長刀橫指,目光皆鎖視在他身上。徐汝愚站定,雙目給刀芒一眩,心中一驚,這才回過神來。強按下心中的悲痛,靜站在街心,雙眼眯起,卻沒有避開那如雪刀芒。

“小孩走開,這不是你能呆的地方。”易行之和言悅色的說道,衆精衛對一個差點摔出茶樓的小孩子如此如臨大敵,讓他很不以為意。心想:看來,從昨夜起,大家的神經繃得太緊了。

徐汝愚已是十四歲的少年了,然而,他身子單薄,給人感覺就像是十歲出頭的孩童。眼前孩童非但沒有立即避開,反是神色自若的站在街心打量自己,易行之才警惕起來,走上前去,帶有一絲不耐煩的說道:“小孩,快走開,這兒不是可以玩耍的地方。”

徐汝愚待他走近,心中也打定主意,說道:“我是吳儲義子,我父昨日吩咐我今日來對易封塵大人說幾句話。”

易行之乍聽一驚,滿面狐疑的審視羸弱、身高不及已肩的孩童。

“我父親曾言,他若身死,定會給江津城帶來巨禍,于是留下安排,叫我告訴素來愛民如子的易大人,他還說若是找不着易大人,告訴遇事果斷的二公子易行之大人也行。”

易行之顯然對最後一句話很是滿意,謙言道:“遇事果斷說不上,我就是易行之,你有什麽話,說吧。”

徐汝愚做出吃驚的樣子,面露疑惑,低頭想了一會兒,搖頭說道:“你騙我,易二公子應在府內共商避禍大計,怎會在此守門?”

易行之有些氣惱,卻又無可奈何的笑笑道:“那我帶你去找易行之易大人吧。”

內院中一片狼籍,枝葉滿地,當庭一棵巨木,被雷閃從中擊斷,孤立的半截樹幹燒得焦黑,微風掠過,頂尖不斷有灰燼灑落。堂屋已完全坍崩,兩廂也坍崩大半,地上瓦礫堆積,不時有陣陣黑煙冒起。

徐汝愚随易行之穿過照壁,向內院走去,焦灼味愈中,心想:茶樓中所言引雷下擊似非虛設。穿過回廊,徐汝愚呆立當場。

易封塵與一幹人站廢墟前,凝視着庭地上兩具一躺一跪的屍體,神色肅漠,皆沉默不言。易封塵更是臉色陰沉,還透出一絲疲倦,顯是他與城中各家家主商議到現在無有所決。他看到二子帶一個不相幹的幼童站在回廊門洞內,雙眉一挑,厲聲道:“行之,他是誰,不是讓你守在門口嗎?”

易行之走過去,耳語片刻。易封塵擡頭揚眉,大聲反問:“他是吳儲的義子?”

易封塵當然不會聽不清楚,特此一問,乃是讓在場衆人明白:在此非常時刻,易家不會欺瞞他們。

易行之心領神會,遂直言禀告:“他說吳儲昨日臨行吩咐他今日前來與父親說幾句話。”

“哦。”易封塵箭步跨到徐汝愚面前,說道:“吳儲有何遺言留下?”

徐汝愚無法将悲傷收住,義父危跪将兩節短戈插入身體,身體流下的一灘血跡已凝固泛黑,面容已毀,眼簾微開,內中已無什麽光彩。徐汝愚當然知道義父最後乃是平和無唳的眼神,用這種屈辱的死法,将自己從無盡的愧悔中解脫出來。徐汝愚還能知道:義父毀去面容,乃是怕張東族人借他面容查出自己來。徐汝愚癱坐于地,直至易封塵雙手撫上雙肩,方遲鈍不堪的擡起頭來。

易封塵藍衫修身,面容清瘦,卻不掩潇逸之姿,鬓發俱霜,面容憔悴,然而目光鋒利依舊,視人透體。

徐汝愚神情疲憊,昨夜到現在一直提心吊膽,又受了夜寒,不待說出一句話,就虛脫過去了。

易封塵忙按其背,輸入一股真氣,口中不禁訝然出聲。

“父親,怎麽?”

“沒事,他是大周天不通之人,有些奇怪。”衆人皆暗自想道:吳儲最後收子,應是留個傳承,眼前這孩兒卻不宜習武。當下,衆人心中都存有疑問。

徐汝愚悠悠睜開雙目,見眼前易氏父子眼中皆有關懷。集力聚聲說道:“我父曾說,他若身死,張東族人仇怒不得洩,必會加諸江津,他讓我告訴易大人,城中各家若不能全力據城守之,希望你明白獨力難支的道理,立即帶領族人避禍清河。”

易封塵雖知他言語之中疑點頗多,也不加詳問。雙眸掃視身後衆家主,靜觀之。從昨夜到現在,衆人聞訊聚集在此,一直在商計要不要據城自守。易家雖然勢大,但是沒有城中其他世家的支持,依然沒有能力據有江津大城,更不說其治下的各個城邑。張東在位之時,大力排擠異己,增強己族實力。張東雖然身死,張族勢力未消,在鐘留前線還留有其四萬步卒,一萬精騎。江津城中,加上各家私兵,步卒不及一萬五千人,無一騎兵。雖然此時良機難求,然要抗拒如此武力,衆人如何能不猶豫。易封塵也說過:張東族人必會遷怒仍至屠城。衆家主依舊難定,反而猜疑易封塵私心作祟。江津自立,易家取代張家成為江津第一大族,易封塵便是江津之主。

現在,吳儲借眼前幼子說出同樣的話,衆人卻是紛紛信了。張東在位時,各家被征調死于吳儲戈下的子弟不知凡幾。各家對吳儲又恨又怕,然而卻這樣的敵人所做出的判斷最讓他們信服。特別是吳儲最終愧悔自刭,他的話就不會別有用意,眼前這孩童,悲痛之情真摯無僞,也不應是易家尋來做秀的。衆人想定,也不猶豫,一同望向易封塵,說道:“一切但憑易将軍定度。”

“易大人,我父曾言,他的屍首留在城內,會成為張東族人攻城的借口,他讓我在他死後将的屍體帶出江津城。”

易封塵知道這是眼前小兒說出前面一番話的條件,望了衆人一眼,便要允之。

“慢着。”一人排開衆人而出,阻止道。

“我淩戰威既然脫離張家,自然不懼他來攻。想我等各家子弟死于吳儲手下不知凡幾,怎可讓你輕易就将他的屍身領回。”

易封塵與其餘各家家主都面有不豫,吳儲已自刭謝罪,難道還要鞭屍不成。吳儲終是武學大家,最後一戰隐有宗師氣概,終會因此戰名聲愈揚。若要鞭屍,還不得罪天下習武之人。但是,大家因大難未靖,不忍因一個小小幼童而傷了彼此的和氣,都不出言勸慰。

易封塵見衆人皆緘口如默,嘆息道:“小子,你父已自刭謝罪,我等定會尋一風水佳地為其安葬,你還是走吧。”

徐汝愚卻甚是堅持:“若是恩怨已消,為何不能讓我帶走我父屍身為他守靈?”

易封塵為之語塞,不由怪他不識好歹,然而此事仍需他主持,他遂望向淩戰威,看他如何應答。

“以往恩怨可消。可是他昨日擊我一掌,這仇又怎算?”原來他幼子淩天宇死于吳儲戈下,昨日他與易封塵首先聞聲趕來,見是吳儲,也不審量己力,搶攻上去,被吳儲留情一掌放倒。

徐汝愚目眦欲裂,怒氣充塞胸臆,無有稍解,厲聲尖叫道:“你留我父身是想報怨,還是要待到張東族軍揮戈城下,獻之避禍?”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衆人皆大搖其頭。淩戰威若是任他離去,明日城中定然會大肆傳言:淩戰威懾懼于小兒。若有人別具用心,說他獻屍保全己身的用心被戳穿,不得不屈服于小兒,他也無法為自己辯駁。

淩戰威氣得渾身發抖,手指徐汝愚,哆嗦着說不出一句話。

徐汝愚夷然無懼,繼續厲聲說道:“我若代我父受你一掌,是否就此恩怨俱消?”

衆人聞莫不失色,先是覺得眼前這孩兒尖刻之極,卻不得不嘆服其剛烈不屈。淩戰天長嘆一聲,深悔自己心胸狹窄,造成此騎虎之勢,難道自己真能當着衆人之面擊斃這幼兒。轉身怔怔望着衆人,不知所措。

易行之眉頭一皺,計上心頭,指向旁邊一塊半人高湖石,說道:“你只要将這石頭搬到你義父身邊,我想淩閥主定不會再阻你。”說完,征詢的望向淩戰威。淩戰威面含感激的點頭,随應:“正是如此。”

衆人也大為嘉許,心想:難得易行之有此急智,名不虛傳也。湖石最是堅硬,雖只有半身高,卻不下三四百斤,眼前這幼兒萬萬是搬不動的,等他知難而退,淩戰威也保存了顏面。

徐汝愚毫不猶豫的走到石前,将巨石抱起,身子卻止不住顫抖,一步步挪動到吳儲身旁,口鼻間不斷滲出血來。他怨毒的掃過衆人,抱起吳儲的屍身,走了出去。只是身上青襖不斷浸紅,原來他周身上下不斷滲出血來,将衣襖滲透染紅了。

衆人呆若木雞,一時失神。不想這幼兒,剛烈到這種地步,信念之強,催激自己的潛能,搬起巨石。然而,渾身經脈俱碎,膚體滲血。

不知誰先籲出一口氣,衆人才略為回神。

淩戰威抽了自己一耳括,悲泣道:“竟叫你活活逼死如此剛烈的孩兒。”說罷,又轉身向易行之道:“賢侄啊,你要何需照顧我的老臉,随便指個石頭不就得了。”說完,再不理衆人,踉跄奔出屋子。

易行之面若死灰,依然還沒有回過神來。

易封塵見之,暗嘆,警聲道:“行之,你現在已不宜領兵,交出兵符,回家中反思吧。”

易行之木然交出兵符,悲嘆一聲走出內院。

淩戰威事後曾與易行之前去尋找徐汝愚,在鳳陵峰下尋得吳儲墓以及草廬。不見徐汝愚。限于江津防事日緊,只得放棄。後來,取草廬中衣物若幹,為徐汝愚建了衣冠冢,樹碑曰“義兒墓”。淩戰威志之以書,使之得聞天下。

灞陽城下其餘五兒得脫之後,投歸陳昂,言灞陽城下事。陳昂猜到徐汝愚生機尚存,使人在東南各郡追尋吳儲行蹤,久久不得。後來江津事情傳開,親自前往江津城探詢。尋至東籬茶樓,細究其貌,方知當日小兒就是自己幹兒徐汝愚,陳昂将其事附在其父徐行傳後,傳中将吳儲自刭謝罪一事歸功于他,每年與妻女去江津義兒墳前祭祀。

卷二

同類推薦

戰神狂飙

戰神狂飙

世人敢問,何謂戰神?“便是以肉身霸世,拳爆星空,掌裂蒼穹,一路摧枯拉朽,橫推八荒六合!”“便是懷勇猛之心,掠過繁華,吞下寂寞,無畏無懼無敵,唯己永恒不動!”為二者、為...戰神!這是一個身世神秘的少年,為了心中執念,橫渡諸天寰宇,踏遍九天十地,憑借一雙赤手生撕萬千傳說的故事.......戰神崛起,一路狂飙!

神級仙醫在都市

神級仙醫在都市

仙醫者,生死人,肉白骨。
神級仙醫者,敢改閻王令,逆天能改命。
他是仙醫門第二十五代傳人,他資質逆天,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又是個大學生,本想低調,但螢火蟲在夜中,豈能無光?
行走都市,一路喧嚣,神級仙醫,我心逍遙。

爽文 掠痕
757.2萬字
唐雪見肖遙

唐雪見肖遙

唐雪見肖遙是唐雪見肖遙的經典玄幻小說類作品,唐雪見肖遙主要講述了:唐雪見肖遙簡介:主角:唐雪見肖遙站在離婚大廳的門口,唐雪見想到了八年前和肖遙領證結婚的日子。
也是這樣的下雪天,很冷,但心卻是熱的。
不像此時,四肢冰涼,寒氣入骨。
納蘭小說網提供唐雪見肖遙最新章節,唐雪見肖遙全文免費閱讀,唐雪見肖遙無彈窗廣告清爽在線閱讀體驗!

英雄無敵大宗師

英雄無敵大宗師

被噩夢折磨幾近要挂的徐直決定遵循夢境提示,他眼前豁然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不僅不吐血,還身強了,體壯了,邁步上樓都不喘息了。更牛的是,夢境世界中某些技能和東西居然可以帶入到現實世界,這下,發啦啦啦。即便是一只弱雞的叢林妖精,那又有什麽要緊呢,徐直笑眯眯的手一劃,給隊友頭頂套上一層綠光……(參考元素英雄無敵4,英雄

小閣老

小閣老

站在你面前的是:
大明王朝的守護者,萬歷皇帝的親密戰友,內閣首輔的好兒子,十六、十七世紀全球首富。
控制吏部三十年的幕後黑手,宗藩制度的掘墓人,東林黨口中的嚴世藩第二,張居正高呼不可戰勝。
海瑞的知己,徐渭的東家,利瑪窦的剃度人,徐光啓等六位狀元的授業恩師。
大明詩壇遮羞布,七百餘種各學科書籍撰寫者,兩千七百餘項專利的發明人,現代大學與科學的奠基者。
海外漢人的保護神,新航路的開辟者,大洋秩序的維持者,全球大型工程的承包商。
禍亂歐洲的罪魁禍首,德川家康的義父,塞巴斯蒂安的拯救者,一心為民的小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