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1)

八月末梢的東海依舊熱浪卷卷,将人卷襲得心思恍乎。

距宛陵城南郊演練,已經過去了二個月。徐汝愚輕撫棕駿長鬃,望向眼前鋪展開去直襲天際的田野,碧意油油的水稻之上熱浪騰騰,蒙上一層氣霭,還是看不見齊川城。擰頭問向張仲道:“現在離齊川城還有多遠?”

“我們剛過集烏堡不久,還有四十裏路程。”

徐汝愚“哦”的一聲,也不說話,翻身躍下馬來,才記起什麽的對張仲道說道:“仲道,讓大家歇下腳。”

說完也不理衆人,擔憂的望向莫知所處的遠方。

張仲道遞上水壺,問道:“徐将軍,青州軍不見得戰力弱于白石,為何見你現在如此當心?”自從演練慘敗至今,張仲道一直在徐汝愚手下任第一哨隊哨尉,雖然還是與他不甚親近,卻也佩服他的領兵才能,兩月相處對小于自己一截的他,言辭之間恭敬許多。對其他衆人卻是粗豪依舊。

徐汝愚大灌一氣,捋去流溢到下巴上的水滴,說道:“軍中擇将為第一要務。伊崇武本非擅長攻伐掠陣之人,看他仍然将輕甲騎兵用于正面沖鋒便可知他是個死守書卷教義的人,但是伊周武為了讓他積累戰功鞏固世子地位,還是令他領兵攻打宛陵,實則是宛陵幸事。若是讓伊翰文為帥,宛陵處境就會困難許多。”

說到這裏,稍頓一下,回望身後駐腳歇息的衆人,接着說道:“許伯當擅用奇策,當年設絕戶開甕之計,盡陷青州鬼騎于四城之間。現在,他又在東海設下如此詭局。為了能讓局勢如他所料的發展,這次就是破頭出血,也會設法拿下齊川。那樣宛陵諸軍将會被釘住在澤湖淮水一帶,再無力脫手幹預雍揚、泰如的局勢啦。待他從容擺平雍揚、泰如局勢之後,宛陵也獨木難支了。”

徐汝愚默默記憶近日來接踵而至的三羽緊急軍情,心中愁緒無以開解。

七月中旬,雍揚軍攻克安平城,從東南向西北逼近泰如,封住泰如東側入海通道。

随後,白石軍在徐伯當的指揮下,以二十架石炮弩連續不斷的轟襲毗陵城東南角城牆,城牆于三日後崩坍,白石四萬人馬湧入毗陵城,燒殺一空。毗陵衆世家中只有衛家三百餘人趁亂突出毗陵。

七月二十六日,白石軍掩襲益陽城。益陽守将肖朝貴延門獻降,許伯當不受,盡屠四千泰如降軍。八月二日,白石軍楔入泰如與宛陵之間,一日盡占齊川城東南十二連堡,将泰如與宛陵間的陸路通道封死。至此,杳無半星來自泰如的消息。

徐汝愚暗道:許伯當不接受益陽守将的獻降,又疾若迅雷一般楔入齊川以南區域,無非是要将泰如城以北的各世家盡數逼入泰如城,增加雍揚軍攻取泰如的難度。梅鐵萼現在應該掃清泰如城外圍防禦,完全将泰如城團團圍住。待到梅、席兩家兩敗俱傷的時候,東海危局就真正來到了。

許伯當若要在東海南部毫無顧忌施展手腳,當先要将宛陵六萬精兵羁留在澤湖一帶。因此他需要一座堅城駐以重兵窺防宛陵。毗陵太靠西側,距泰如有三百裏之遙,益陽城小牆矮,又無溝濠環衛。

宛陵衆人判斷,白石軍可能強攻齊川。雖說在白石軍攻克毗陵之後,宛陵已加強齊川城的防禦,兵力增至一萬二千人(其中含辰龍營騎兵二千人),衆人依舊很是擔憂,遂于昨夜又讓徐汝愚率領治下五哨六百員騎兵前去增援。

徐汝愚在自己面前揮揮手,似要将擔憂揮去一般。見身側将士都有些擔擾的望過來,心想:還是不行啊,自已如此垂頭喪氣,士氣也大為低落。

徐汝愚不習慣說些鼓舞士氣的話,也就不說什麽,領着衆人向齊川策馬而去。近齊川二十裏處,游騎奔回報告:“白石軍已從東南兩面圍逼齊川城,在我返回時候,白石軍離齊川城有十裏。”

徐汝愚不由倒吸一口涼氣,見游騎汗水浸透輕甲,闊面紫紅,喘着粗氣,解下水袋遞去,說道:“你先到後面歇着。”又向身後一名哨尉說道:“你速領五十人潛行到敵後,将齊川城外周圍三十裏的情況給我摸清楚。其餘人下馬休息,準備埋鍋做飯。”

張仲道不解道:“為何不趁隙進入齊川,現在齊川城北側應該還留有空檔。”

徐汝愚也不介意他的質疑,聲音稍稍提高,以便圍在自己身側的将官都能聽到:“要進齊川城随時都可以進去,許伯當再能,怕也無法用他的精騎将澤湖封鎖起來。”齊川城西北城牆距澤湖水只有六七百步,在如此狹窄的地帶,許伯當也無力加以重兵封鎖,免得來自城頭、湖上兩面的夾擊。衆人緊張神色也就稍稍松弛,徐汝愚繼續說道:“許伯當應該想不到我們離他這麽近,不準備點見面禮就進齊川城,曾益行會說我們沒有禮數的。”

衆人皆因他輕松語氣笑了起來,不再緊張不安。兩月來,在他治下操習演練,屢屢力克對手,雖說至今還沒有經歷實戰,卻對他油然生出一種信任。

張仲道見他能輕易消除衆人緊張情緒,也甚感佩服,将他拉到一邊,還是有些擔憂的問道:“若是許伯當立時攻城怎麽辦?我們就是騷擾他的後方也改變不了大局啊。”

“他憑什麽攻城,難道還像攻毗陵那樣?”

“你是說齊川周圍無石場,許伯當要用石炮弩攻城需從毗陵那邊運來石彈。”

徐汝愚暗道:張仲道心思本就不似他相貌所顯的那麽粗犷,經過演練慘敗之後,痛定思痛,重視起兵謀将略來,見識也就遠高于常人,自已稍加點撥,就能想透關鍵所在,宛陵又添一員大将了。口裏卻不動聲色的說道:“想要破襲齊川城牆,需要數十鈞以上的巨石才行,這裏巨石彈從毗陵運來頗需功夫。現在許伯當的二十架石炮弩應該留在他的辎重營中。”

張仲道喜道:“許伯當若是沒有這二十石炮弩,也只能望齊川興嘆了。”

徐汝愚心想:許伯若是只這點伎倆,也不足将東海攪得如此腥風血雨,不願破壞他的好心情,也就不開口言破。

向晚暑氣不消,火雲燒天,打探軍情的五十名軍士陸續返回。

徐汝愚與衆人披挂整齊,馬口銜枚,馬蹄踏在軟泥地中,也不怕發出聲響,一行人向漸深的暮色中掩去。

上弦半月懸升一樹高,月輝如水,水田中粼遴倒映,像是藏了無數個月亮一般。

徐汝愚站在一處緩坡上,望着月下起伏綿延的軍帳在眼前無盡無垠的展開,心中一陣發怵。又想到這是自己第一次領兵實戰,手心不由微微滲汗。心中默默計算最外的辎重營以及內側營帳的數量。

徐汝愚捅捅張仲道,小聲說道:“你先帶四哨騎兵向辎重營門沖去,然後向新豐方向逃逸,待你引開周圍敵人之後,我就領餘下一哨人馬沖進放火。”

“你不是太危險了,不如讓我放火。”

徐汝愚心想:這麽快就想透,以後真不能小看他。雖說張仲道引開周邊守衛,但辎重營出事之後,會驚動更多的敵軍前來,徐汝愚就會陷入敵陣之中。

徐汝愚聲音一肅,說道:“你現在是我手下哨尉。”

張仲道卻說道:“不如一起沖進去趁亂放火?”

“周圍敵軍不走,一會兒就會被困住,沒時間燒多少營帳,燒不到石炮弩,不就虧大了。你從敵營中穿插過去,離辎重營遠點給我多放幾把火。不要有停留,記住五百人交給你,不要單獨來見我。”

張仲道思慮片刻,不再說什麽,領着五百精騎向另一邊潛去,确定不會連累徐汝愚那邊遭人發現,一齊點起火把,向白石軍營沖去。

五百精騎瞬息沖至軍營,一戟挑開簡陋之極的營門,數十名驚慌迎來的白石軍士剛整為一隊想要擋截,就被洪流一般卷襲過去五百精騎沖擊成數十團模糊血肉。

徐汝愚看見坡下情形,感慨想道:征伐便是如此殘暴的吞噬生命。

又見張仲道巨戟一路挑刺營帳,不做其他停留,五百精騎緊随其後繞過辎重營,飓風般踐踏着挑塌的營帳,直刺白石軍中營而去。白石軍一時措手不及,一時人仰馬翻,亂成一鍋沸粥,剛剛從歸鄉夢中驚醒的軍士掙紮着從倒塌營帳中爬出,往往迎面便一道寒光,只聽得“哧”的風一般的響聲從自己體內噴出,便一頭栽入慘白的月光中。

五百精騎紛紛将手中火把擲了出去,白石軍中營千步間頓成一片火海。張仲道狂嘯着領着五百精騎折向西營沖去。

雖然前營正對齊川城南門,也正是如此,南營應正處于兵不解甲、戈器随身的誡備狀态中,五百精騎一頭沖入其中,定然讨不了好。現在看張仲道領隊西馳,彌補自己計謀中的不足,徐汝愚不由贊嘆:張仲道痛定思痛,心思也變得缜密起來了,兼之勇冠三軍,真是宛陵難得的将才。

此時後營混亂漸漸平息,組織起二三千人向張仲道圍逼過去,其餘人都湧入中營滅火救人。前營也有動靜,分出數隊騎兵從外側向西營包抄。

西營一片狼籍,也有數十處火起。

徐汝愚見從後營逼去的二三千人俱是步卒,并不急着沖入亂局追擊張仲道所率五百精騎,只是徐徐慮過混亂的營帳,所經之處,騷亂立即平息,漸漸組織起更多的人向張仲道逼去。從前營出來的數隊精騎出不急于沖入西營,緊守在營門一側,任由驚惶失措的西營軍士逃出營門,在營門之外空地将他們重新組織起來。西營營中漸漸空出,張仲道等五百精騎已被圍在西營之內。徐汝愚暗呼事将不妙,也顧不得等待更好的時機,點上火把領着百餘騎沖進下去。

沖入後營外側的辎重營中,将各營帳盡數點燃,又舉着火把直沖西營而去。

剛在西營組織起來的數千步卒,見後營又有人沖殺進來,并且一路火起,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馬,複又陷入驚惶之中。領将急忙分出一部分人到後營、西營間的空地結陣阻擊。

徐汝愚扯過一頂營帳,借住駿馬沖勢,一下子将之從地拔起,将火把擲于其上,天幹物燥,頓時熊熊燃起,燒成丈高的火團,徐汝愚拖曳着沖入白石軍陣中。其後百餘騎也如此炮制,頓時百餘團烈焰沖入白石陣中。

白石軍雖經歷百戰,卻也沒有見過這種陣勢,不擊自潰,亂作一團,如作鳥獸散,四散逃逸。徐汝愚也不停留,繼續拖将着火帳向西營沖去,漸漸熄滅的火帳,一遇西營完好有營帳,又升起更大火勢,片刻之間,整座西營陷入火海之中。

西營數千步卒雖然已是列陣結隊,但是身在火海之中,又如何能讓陣形保持完整,張仲道趁機突沖過來,五百精騎任意屠戮完全陷入混亂之中的白石軍士。

白石西營殘軍争先恐後的向外圍逃竄。張仲道透過躍動的火光,看見後營有數隊騎兵徐徐穿過火場向這面逼來,又見原在中營滅火的軍士有序的向東營退去,知道機會不再,便呼哨喝令奔殺的六百精騎彙合到徐汝愚身邊。

火光映紅張仲道的闊臉,不知何時,亂蓬蓬的髭須給燒去大半,他朗聲說道:“只要給老子三千精騎,我便叫許伯當不知‘北’字怎麽寫。”

說完指着徐汝愚大笑起來,渾然不顧此時正處在敵軍合圍險之中,一改往日對他的疏淡語氣,輕松促俠的對他說:“現在看你順眼了。”

徐汝愚知道他是說自已不意間被火舌卷去的一頭長發,臉上露出苦相,不以為忤,反問:“以前你是否嫉妒我比你帥?”

張仲道又是哈哈大笑,也不回答他,說道:“如此險境,真英雄方能如此談笑風生,張仲道我今日交你這個朋友。”

“為何不是兄弟?”

張仲道說:“哈哈,是我說錯,是我說錯。”一聲長嘯止不住喧出口來,遠近戰馬聞嘯,驚嘶連連,橫亘于兩人之間多時的間隙此時已蕩然無存。

張仲道嘯止,顧望徐汝愚,說道:“我今夜殺了不下五十人,死在這裏也大夠本了。”

徐汝愚說道:“我剛剛只顧放火了。”

“不急,我陪你再去殺個來回。”

徐汝愚伸手攔住他欲要沖将出去的馬首,問他:“曾益行這人怎樣?”

張仲道反問:“什麽怎樣?”瞬際明白過來,曉得徐汝愚問他曾益行看到白石軍營混亂會不會趁機出兵,道:“正是我讨厭的聰明人。”

徐汝愚問道:“我初來宛陵,你如此看不慣我,莫不是受了他的牽連?”

張仲道又是哈哈大笑,領頭向南營沖去,穿過火堆,怪嘯一聲,說道:“希望他這次聰明得讓我喜歡。”

徐汝愚笑笑,長槍一揮,率着衆騎緊跟其後。

中營營帳已經燒得差不多了,火勢漸漸熄滅。

前營與中營之間的空地上列有三隊千人明光铠甲精騎,在月色下閃着微微的寒芒。領頭一人燦白銀甲,手提爛銀雙槍,冠發卻結着書生巾。借着熊熊光榮,徐汝愚見他面部緊繃,秀美的雙眸中射出陰狠的光芒,知道又惹火他了。

張仲道在旁問道:“這個娘娘腔是誰?”聲音卻不是說給徐汝愚一人聽的樣子,六百宛陵精騎聞聽莫不哈哈大笑,漠然置生死于度外。

徐汝愚也是惡毒心腸,大聲回答:“他是許伯當的軍師,叫陰維秀,你喚他阿秀就是。”

“狗屁軍師,我看他是許伯當玩弄的相公才是。”張仲道咄罵出來。

陰維秀一張玉面氣得扭曲起來,面目猙獰也不說話,将手一揮,一隊千人精騎風馳電掣般的湧向宛陵六百精騎。

張仲道一口唾液啐向一側火堆之中,激起一陣灰燼。

徐汝愚對他說:“你若是還有氣力,就去纏住陰維秀。”

徐汝愚見張仲道從敵陣分刺進來,立即守心于一,進入止水無波的心境,領着衆騎與沖刺上來的一千白石軍戰在一處。

一槍搠來,徐汝愚将頭側過,一槍點在其人的咽喉之上,幾線血箭沿槍頭激噴而出,順手一甩,又将身右側一人抽将下馬。徐汝愚擰頭見衆人已與白石軍纏戰在一處,暗罵幾句,就發出兩聲急促短哨,宛陵六百精騎聞令,迅速六六結成雪花六出陣形,小令居中,五人由裏向外,何處遇有強敵,小令沖出補上,一如雪花六出一般伸縮旋轉,将白石騎兵拒在雪花六出之形外。徐汝愚手中長槍又是一揮,領頭向白石騎陣中穿插。宛陵精騎猶如百朵雪花一般穿繞白石騎陣的縫隙,瞬息穿透過去。

徐汝愚見張仲道與陰維秀戰在一處,難分難解,兩人氣勢盛極,使得周遭數丈之內再無他人能夠逼入。暗道:所幸有張仲道這種猛人在,看看阿秀的架勢,我怕硬接不了幾招。徐汝愚兩個多月來心思大半放在宛陵軍改制,于武藝也沒有多下苦功,進展甚微。雖說他丹息術初窺至境,但要運用如妙,終究不是短時間內可以竟功的。

徐汝愚領衆騎向白石軍第二隊千人明光精騎,即将穿透其陣之時,給陰維秀瞧出蹊跷來,他一槍将張仲道封在身外,喝道:“左右分流,結犄角後陣。”

白石精騎聞令也不與宛陵軍糾纏,迅疾與之分開,從兩側分出,五百人一隊的集結在宛陵軍兩翼後側,與在前端峙守的一隊千人精騎,将宛陵衆人圍在當中。原先被沖散的那隊千人明光精騎迅疾馳至第三隊後,快速重新結陣,片刻之間,就又結成一道攔于營門前的堅壁來。顯出白石精騎訓練有素,讓徐汝愚看了頭皮炸麻。

張仲道虛擊一戟,回到宛陵陣,對着徐汝愚叫道:“這娘娘腔看來也不簡單啊。”

徐汝愚心中暗暗叫苦,他本想偷機穿過敵陣,逼近前營營門,那時只要齊川城出兵接應,他們就可逃出生天了。不想第二個千人陣還沒穿過就給陰維秀看透。望着重新集結起來三個千人陣,徐汝愚心中打鼓不止,雖說雪花六出陣形精妙無比,但面對身經百戰的白石精騎,所能發揮的作用也就用限的很。

雖說白石騎兵不會雪花六出陣形,但一支騎兵身百戰之後,也會自發形成數人一組的配合,協同作戰,最初創雪花六出陣形之人也正是受到這點啓發。吳儲曾言:一支多次經歷生死磨練的軍隊本身已具有各種精妙陣術雛形,只要稍加點撥,就能成為百勝雄師。這種經歷生死錘練的精騎,雖說精妙之處稍有不足,但配合更加默契,單人戰力也要高過宛陵一籌不止。

陰維秀望着躺在地上二十餘具死屍,竟無一具是宛陵騎卒,氣得胸口氣血翻湧。自已一直以為髯須大漢是這隊襲騎的主将,不想另有其人。這時他也認出徐汝愚就是當初在挑明月樓上使計将自己詐住之人,更是氣得牙根發癢。

張仲道向徐汝愚擠眉弄眼,小聲的說:“你夠狡猾的,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何穿上尋常兵丁的皮甲,原來是讓我給你當替死鬼啊。”

徐汝愚與他再無間隙,笑着說:“仲道兄剛剛不是拼殺得很爽,你竟不謝我将主将交鋒的好機會讓給你?”

“奶奶的,出了一身冷汗。阿秀精明似鬼,武功又這樣紮手,若不是長的娘們樣,我還真佩服勝過你。”

這是張仲道第一次說出服庸于他的話,偏又說得這般迂回有趣,徐汝愚聽了心中不由一樂,擔憂之心卻未解。

這時陰維秀指揮二千明光精騎結成一個大圓陣,将宛陵六百精騎圍困當中,徐徐向內進逼,只在兩軍相接的邊緣與宛陵軍搏殺,而不輕易深入宛陵陣中。另将五百精騎分為兩隊息息不止的游弋在圓陣外側。

徐汝愚知道,只有犬牙呲互的兩軍交接,最能發揮雪花六出陣形以整擊散的威力,現在陰維秀整隊将六百宛陵精騎如數逼在內側,便是看穿了這點。雖說內線密致,利于整饬戰力,但是白石精騎戰力高于宛陵不止一籌,彌補了外線缺陷。宛陵圍困當中無法發揮迂回機能的優勢,厚背長刀短于長戟頓時成了最大的劣勢,雪花六花陣形完全被壓制住了。

衆人立感不支,連連後退,收縮到一個極為狹窄的空間內。

徐汝愚見雪花變成雪團,輕靈頓時變為厚重,而雪團外圍在白石軍如熾的戰力下,迅速消融。再遠看陰維秀在右側組織剩下五百精騎正要準備沖鋒,一種從未有的無力感由心頭滋生。張仲道也發現不妙之處,混戰中向徐汝愚靠近過來。

徐汝愚問他:“你會放棄身後的兄弟嗎?”

張仲道不想形勢惡化到這種地方,倒吸一口涼氣,繼而心神一堅的說道:“我今日就戰死此處。”

徐汝愚說道:“我也不會棄他們而去的。”

待圓陣左弦開阖之際,陰維秀率領的五百精騎就會像洶湧的洪水一般卷襲過來,宛陵六百精騎如此密集的陣形完全承受不住其一次沖鋒。被困在圓陣之中,連潰逃都辦不到,除了徐汝愚、張仲道寥寥數人可以脫身外,其餘衆人都難幸免。雖然徐汝愚感覺到齊川城守軍已然出動,可惜數裏的距離,足以讓宛陵六百精騎萬劫不複。

徐汝愚死志彌生,止水無波的心神攸然提升至前所未有境地。

心神遠馳,如觸手般向遠處疾伸,靈覺的将方圓數裏的動靜如數抓住,送歸心神。

感覺如此奇妙,在那一刻,聽覺不再是聽覺,視覺不再是視覺,觸覺、嗅覺、味覺也不再分發去感觸外在。仿若五覺混然于一致,不再分彼此,五覺齊發,一切皆妙不可言。

一種新生的靈覺致于外在物相,使得外在之顏色、形狀、聲響、香臭腥臊、苦辣酸鹹淡澀、軟硬、冷熱等形成一個整體的內在物相模模糊糊置于心神之中,再由內識細細把握其細節所在。“五覺齊發,妙不可言,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止水心經這段經義如雷電般直貫入徐汝愚的心神之中,他知道在此激烈時刻,心神再次提升進入“五覺歸心”的境界,也是佛門觀止術所述五覺(本覺、始覺、相似覺、随分覺、究竟覺)中的相似覺的境界。

徐汝愚初學止水心經時,不由心存疑惑:修止水心經搞得像做和尚一般。現在才明白止水心經本就是從佛門清淨之術演變出來修練心神的功法。

這種功法與佛門常講的慧根關系甚大,加之徐汝愚丹息術初窺至境,心神遠較常人明淨透澈,尤其在此危急關頭,死志催激,心神近乎星空一般明徹,達至“至五覺歸心”的境界。

徐汝愚心神一動,攸然覺出生機所在,向張仲道說道:“聽我示意,率隊輕咬右側梢尾。”

張仲道手上不曾放慢,心中卻想:敵陣渾圓像個鐵箍,哪有梢尾?循徐汝愚目光看向外側,只見那整饬得如一支巨矛的五百明光精騎,在月色下閃着微微的寒光,不由得大喝一聲才将驟然壓在心頭的沉郁驅散。

雖不知道徐汝愚如何去把握住圓陣那一瞬開阖之機,卻只有全力催發丹息,他可不願意還留下一分氣力,就死在那個娘娘腔的槍下。

宛陵衆人也漸漸發覺出危機,非但未被氣奪,更生出一股彌堅死志,奮勇向圓陣殺去,一時竟撐開許多。

齊川守軍正奔赴而來。

本來用渾天圓周巨陣将這六百騎兵慢慢消融掉是最為穩妥的方法,但是時間已是不及。雖說白石兵力不弱于齊川守軍,但是一夜來為眼前六百騎兵侵擾到這種地步,士氣前所未有的低落,稍遇強力,就有可能發生潰敗。陰維秀不敢冒着全軍覆滅的風險,在此時與齊川守軍全面接戰,只希望在齊川守軍趕來之至,将這六百人盡數剿滅。不然,這六百人将會是白石軍士心頭永遠的刺痛所在,士氣為之所奪。

耳邊疾如驟雨的馬蹄越發清晰,雙槍一揮,五百明光精騎似一支巨矛向圓陣右側刺去,甫及圓陣,即大喝:“圓分兩儀。”

那渾天圓周巨陣仿佛一個巨大的圓環,正困守着當中一個密集圓陣。聞令右側頓時消融了似的打開一個缺口,變成一個巨大的圓缺,那巨矛陣列從缺口沖入圓陣,直刺向被困當中的密團圓陣。只是在巨環圓陣打開成圓缺陣的那一刻,密集圓陣中急嘯一聲,立即像兩根絲線一般抽出,分為兩隊纏在圓缺的開口兩梢上。巨矛陣列刺至圓心中,密集圓陣已分“人”字形,避過巨矛陣的鋒銳所在。巨矛陣無處着力,直透過渾天圓周巨陣左翼,将其刺穿。此時戰場上形成一個規律的圖案,一條豎線、側為兩條撇線,再外側是兩條弧線。

陰維秀見渾天圓周陣為自己所破,欲哭無淚,即使自己有充足的時間,也不能在徐汝愚的面前重新布下渾天圓周陣,将其困住,心中大恨,偏偏又無可奈何,知道時機不再,果斷下令使與宛陵六百精騎纏戰的明光精騎撤出,結成線陣,橫亘于徐汝愚六百精騎之前。

徐汝愚下令結成棱形陣直指敵陣。

張仲道在旁一臉苦相,沮喪說道:“你不會下令沖鋒吧。”

徐汝愚身體湧上一股力盡後的虛弱,小聲回道:“吓唬吓唬他。”

張仲道想起剛剛千鈞一發的情形,背胛處不由又冒出一陣冷汗,伸手拍拍額頭,說道:“你真是厲害,這像鐵箍一樣的巨陣也給你破了。”

徐汝愚撇撇嘴說:“我破的是他的沖天陣,渾天圓周陣是阿秀幫咱破的。”見張仲道不解,繼續說道:“鐵箍是渾天圓周陣,從最初的圓形陣發展起來,屬于困敵之陣,運行起來周轉不息使無至弱亦無至強之處,因而生意不絕,也是生敵之陣。後來征伐無不趕盡殺絕,這種陣術漸漸失傳了。陰維秀此陣稍作變化,卻成了殺陣,內箍圓形陣,在圓形陣外側罩以渾天圓周陣以防被之敵突圍。這陣脫于渾天圓周陣,但變得滞重,反落到下乘。但是以絕對實力困住我們,我也解不了。若不是被巨矛陣刺穿,我們就是纏着巨陣開阖處的梢頭,渾天圓周陣也會利用圓缺的開口将我們鉗制在那裏,從尾部剝離出人馬,重新結成渾天圓周陣将我們困住。這也是渾天圓周陣作這困之首陣的一個絕妙變化。”

“這麽說還阿秀救了我們?”

張仲道聲音之大足以讓在場的三千餘人全部聽到。宛陵衆人哄笑連連,陰維秀沉着一張臉,在月色下已是慘白之極。

陰維秀徐徐策馬行出白石陣列,向徐汝愚叱喝道:“你真叫徐汝愚?”

徐汝愚“哦”的一聲,算作回答,目光投向別處,也不看他,心中回想剛剛巨矛陣直刺圓周陣的情形,頭皮一陣陣發麻,若非自已在緊急關頭心神攸然達至“五覺歸心”的境界,使在渾天圓周陣開阖的瞬息,把握一線生機,便真的要死在他這刺天陣下。

父親曾言刺天陣是殺機最盛的殺陣,從渾天圓周陣變幻而來,也是以強淩弱的陣式,卻是非要置弱者于死地不可,這種殺氣太盛的陣式,仁者不為也,所以也漸漸失傳。

大道澤生,天下沒有絕殺之陣,殺機再盛的陣式亦有生機附存,只是自己心神若是沒達至“五覺歸心”的境界,也無法把握生機所在。現在徐汝愚方能稍稍體會到止水心經與清河沖陣術的關系,卻為白石軍練有如此殺陣,感到憤慨。父親曾言:刺天陣最大功用就是在于快速屠殺。

現在他對陰維秀自是厭惡之極,便是看他也不願,又如何肯跟他說話。

現在兩軍對峙,就像相互顧忌的兩只兇獸,眦目以對,卻也不撲上撕咬。

宛陵四百精騎在等齊川援軍到來;白石三千精騎要讓萬餘步卒從容後撤。

片刻,曾益行領着二千辰龍營精騎趕至,見白石三千精騎在陰維秀的率領之下徐徐退去,陣式從容不迫,試着接觸幾回,尋不得半點空隙,還折損了一些人,也就停止追擊,與随後趕至的五千步彙合返回齊川城。

白石軍在此役中步卒因混亂相互踐踏而死傷、為張仲道率騎趁混擊死共計二千六百餘人,随軍辎重(含二十架石炮巨弩)與千餘頂營帳盡毀,明光精騎死傷一百二十餘人,而徐汝愚所率宛陵六百精騎死傷二百二十人(其中傷二十二人)。是役,徐汝愚聲名鵲起,陰維秀返回毗陵對許伯當言:“宛陵不可攻也。”自此,白石軍驅十萬民衆一月間重築益陽城并環構深濠,屯駐二萬精兵(三千明光精騎)窺防宛陵。

若說其他損失,就是張仲道被燒去半部胡須,待他将亂蓬蓬的髭須剃盡,竟也是十分俊朗之人;再則就是徐汝愚頭發燒毀,整天只得紮結書生巾遮醜。激戰時,左頰眼睑下拉至鼻翼被敵刃劃傷,傷處又遭火灼,傷愈之後留下一道淺淺傷痕,再也消不去。

翠兒看了覺得可惜,柔聲說道:“頭發可以再生,這傷疤不知道怎麽辦才會消失?”

張仲道在旁說道:“小娘們就喜歡俊哥兒,卻不知道俊哥都銀槍樣蠟燭頭,中看不中用。我看還是汝愚這樣好,有殺氣,像條漢子。”翠兒給他說得紅暈滿面,垂首不敢看徐汝愚,張仲道看了心中不覺一動。

徐汝愚覺得男兒太過俊美未必是佳,對臉上疤痕也不在意,只是希望頭發快長出。

張仲道是役功勞匪淺,陳昂本要授他統制銜,協助曾益行防守齊川城。張仲道說道:“還是在汝愚手下殺敵爽落。”拒之不受。

陳昂接受劉昭禹建議,于九月增設青鳳騎營,授徐汝愚統制銜,職掌青鳳騎營,節制辰龍騎營,張仲道複歸營尉銜,協同徐汝愚職掌青鳳營,一起駐守在齊川城中。

是役,徐汝愚與張仲道共同歷經生死,以前間隙消彌不複,相處有如兄弟。徐汝愚惟覺不便之處就是,張仲道時時不忘偷襲摘去他的頭巾,讓他的光頭顯現在衆人面前,使他顏面蕩然無存。并且張仲道身手較他高出許多,偷襲屢屢得手。因而長出幾分頭發之後,徐汝愚索性素冠出行。

徐汝愚從各營抽調精銳組建青鳳騎營,共有一千人,編制又別于寅虎騎營,仍以雪花六出陣形為基礎,六人一令,設小令一人,四令一伍,設有伍員一人,四伍為哨,設有哨尉一人,三哨為鋒,設有左尉一人,三鋒為營,設營尉一人,另有軍務、參謀、文書各一人,加左尉銜。

徐汝愚以統制銜職掌青鳳騎營,張仲道以營尉銜職掌青鳳營軍務,專司青鳳營的操練。

張促道已熟悉雪花六出陣形術,徐汝愚便空閑許多,得以專心于武學之中。長叔寂受陳昂所托前往齊川指點其武藝,翠兒随他來到齊川城中。

張仲道也惡逼徐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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