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歐陽芸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進教學樓裏的。
來上課的學生其實已經坐滿了整個教室,一張張稚嫩而期許的臉,很有些她過去的樣子。
可眼前的一切如花燈走馬,來來去去沒個着落,最後腦子裏不斷回響的,只有談賦那一句不算道別的道別,“擺正自己的身份,歐陽,你不小了,不要做讓人反感的事情。”
單方面的愛意大抵總如此,感情本就不是一個圓,追求的盡頭不一定是遇見,只有背影依然是背影。途中雖也有悲中乍喜,但自欺欺人的久了,難免會徒然失去所有興趣,一無所有。
蔣子虞沒有修歐陽芸的課,她的課在十點,這會兒時間還早,先回了寝室一趟,開門發現姚珊也還在。
姚珊挑眉,瞧見蔣子虞衣服上的水漬,指了指自己的手機,撐着床邊的欄杆問:“聽說有人在校門口被歐陽芸撞了,是你吧?”
蔣子虞低頭脫下身上的衣服,毫不在意地回答:“怎麽,又有人把消息發到網上了?”
姚珊癟嘴撐起身子,一臉氣憤地說:“可不是呢嘛,個個在那兒猜,說你是不是故意碰瓷歐陽芸,簡直有毛病。”
蔣子虞眼神冷淡,點點頭,全不避諱地告訴她:“我的确是故意撞上去的。”
姚珊愣了一瞬,從床邊摸着梯子下來,伸手抓了抓蔣子虞細軟的頭發,低着腦袋問:“你…是為了李然?”
蔣子虞沒有回答,只一心扣着自己襯衫的領子,手指青蔥而長。
姚珊偏頭,将窗臺上的仙人球拿過來,手指撥弄着上面的刺,“嘶”了一聲告訴她:“子虞,其實當年李然的事,也不全是歐陽芸的錯。她又不認得咱們,你幹嘛上趕着招惹她啊。”
蔣子虞走過來拿起姚珊的手指看了看,低頭從抽屜裏拿出一塊創口貼,語氣堅定地回答:“那又怎麽樣,我總歸不喜歡她。”
姚珊知道蔣子虞性子有時很倔,這會兒聽她這麽說,不禁嘆氣勸了起來:“但她好歹也是挂名的教授,又有權有勢,你跟她這麽沖撞,不得……”
蔣子虞輕聲打斷姚珊的話,握着她剛剛包好的手指,低眉道:“其實今天談賦也在,我知道自己這樣仗勢欺人不對,但我就是不想看見她那張臉,怪惡心的。”
姚珊一下沒反應過來,一張嘴微微張開,詫異了好半天才問出一句:“你、你又和你那個哥哥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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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子虞低頭沉吟一瞬,擡頭茫然地問:“在一起?”
姚珊“切”了一聲,點着她的腦門道:“少來,你知道我說的什麽意思!怎麽的,你兩還真準備再續前緣啊?”
蔣子虞搖了搖頭,有些尴尬地回答:“沒有,他說我一輩子都是他的妹妹,他的人生不需要愛情。”
姚珊被這一句話給直接唬在了原地,看了看面前的蔣子虞,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問:“子虞,你說…他們搞科學的腦子是不是都這樣?我的意思是,都這麽像神經病?”
蔣子虞“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伸手佯裝生氣地撓她的胳肢窩,輕喊到:“不許說我哥哥壞話。”
姚珊可受不了蔣子虞這麽個樣子。
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拿上自己的課本,大喊了聲“臭兄控”,一溜煙兒的跑出了宿舍。
蔣子虞搖着頭笑笑,彎腰去拿自己的書。
周一的課有些滿,等從最後一節視唱課的教室出來,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
姚珊、吳思思一早就來了信,約好三人一起去二食堂試新師傅的菜。
蔣子虞這時姍姍來遲,剛買好飯坐下,吳思思就舉着自己的手機湊了過來,一臉鄭重地憤慨到:“嗨呀,魚兒你家哥哥怎麽就這麽被拿下了呢!”
姚珊嘴裏的湯一咳,趕緊扭過頭去看,嘴裏嘟囔着:“什麽?被拿下了?”
蔣子虞低頭吃着盤子裏的菜,看上去一點興趣也無,等姚珊抓着她的胳膊開始問話,她才擡起頭來看了吳思思的手機一眼,“哦”了一聲表示知道。
姚珊卻不樂意起來,輕喊到:“魚兒,這怎麽回事啊?你不是說你家談教授不需要愛情嗎,怎麽轉眼就跟狐貍精抱上了呢?啧啧,還整個腦袋都塞懷裏了,這臭不要臉夠主動的啊。”
吳思思聽了姚珊的話,也點點頭附議,“網上都蓋到一千多樓了啦,青大那邊全是罵我們華音的。”
蔣子虞挑眉問:“罵我們華音,為什麽?”
“當然是罵我們華音的妹子搶了他們的白蓮花教授啊。啧啧,還此生無悔青大狗,但求一睡談教授,要不要臉啊。”
蔣子虞接過吳思思的手機,低頭看那論壇下面的回複,果然有不少人在以此為由罵華音的女生,到後來幹脆開始含沙射影說起學藝術的女人不自愛種種。
華音的人自然氣憤不過,雙方一吵,一時間帖子裏熱鬧非常。
蔣子虞微微皺起眉頭放下手機,眼神不解地擡頭問:“這些人為什麽這麽無聊?”
姚珊拍拍她的肩膀道:“你這是太兩耳不聞窗外事了,其實她們這才是正常的大學生生活。跟着主流八卦八卦小花邊,喊喊口號,哦對了,再順便罵一罵這臭狐貍精。你呀,得多學着接接地氣。”
蔣子虞“哦”了一聲,攪動着湯裏的蘿蔔,皺着眉頭問:“但我為什麽要幫着別人罵我自己啊。”
她的話說完,姚珊和吳思思立馬僵在原地,三秒鐘之後回過神來,迅速放大帖子裏的那張照片,等她們在那位“狐貍精”身後發現了一個眼熟的黑白繡花布包,兩人的表情瞬間變得糾結了起來。
還是姚珊大“靠”一聲,沒心沒肺一笑打破了尴尬。
旁邊桌的人興許是被她們的動靜吓着了,湊過來看了一眼,小聲問:“你們也在看青大教授女朋友的那個帖子啊?”
姚珊抹了抹嘴,笑說:“是啊,怎麽,你們也知道?”
那女生“切”了一聲答:“這麽不要臉的事當然知道啦。”
姚珊一聽這話風向不對,立馬冷下了臉,皺着眉頭問:“什麽意思啊你。”
那女生沒有注意到姚珊的态度轉變,還拉着身邊的朋友一起抱怨:“聽說歐陽老師之後一整節課都魂不守舍呢,真是可憐,被這麽個女生搶了男朋友。現在倒好,連着我們華音也要一起被罵,真是的。”
姚珊上去只想要揍人。
蔣子虞忽的站起來,拉住了她的胳膊,輕聲勸到:“姚珊,別亂來,不值得的。”
那女生擡頭看見姚珊的臉,一時也有些被吓着了,畏畏縮縮地說:“你你你這麽生氣做什麽啊,我說的是事實,那女生本來就是搶了歐陽老師的男朋友嘛。”
吳思思此時也站起來,一臉憤慨地質問到:“你聽那姓談的親口承認歐陽芸是他女朋友了?我還說我是吳彥祖的老婆呢。看着學校的同學被污蔑,你們作為同校的,不但不幫着澄清,還在這裏散播謠言,你們才是不要臉。”
那女生像是沒想到自己會被這麽說,一臉嫌棄地拉了拉身邊的朋友,對着她們翻了個白眼,起身快速離去。
姚珊原本還想去追,被蔣子虞和吳思思攔了下來。
三人回到寝室,楊小蘇也從外頭回了來,看見她們的表情上前問了事情的緣由,得知前因後果,立馬坐下來一臉老神在在地說了句:“啧,我之前上歐陽芸的選修課時給她算過一卦,她這一輩子啊是沒有子嗣的。”
吳思思“哈?”了一聲問:“那她難道一輩子都結不了婚?”
姚珊搖着手指,不可一世地搖頭晃腦:“思思你想法陽光點兒,說不定她就只是單純的斷子絕孫呢。”
蔣子虞知道寝室這三個人開始插科打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下來的。
她明天有小考,也不摻和,索性自己拿了書出來溫習,只是低頭看了許久,發現那些字符蹦蹦跳跳的變成了一群小人,叽叽喳喳喊着“談賦”的名字。
關上書,深吸一口氣,趴到自己的床上,拿出手機,點開早上得到的談賦的號碼,一臉呆滞地看了很久,直到那頭姚珊嚷嚷着要去洗澡,她才回過神來,腦子一熱直接撥了過去。
那頭的人接得倒是挺快,聲音裏帶着明顯的疲憊,聲音沙啞地喊她:“蔣桐。”
蔣子虞“嗯”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問:“哥、哥哥還在學校嗎?”
談賦單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眼睛依然看着測試機屏幕裏的數字,沉默幾秒,沉聲回答:“嗯。”
蔣子虞習慣了談賦的少語,此刻也不覺得尴尬。
把頭悄悄地縮進被子,輕聲開口道:“你不要一工作起來就忘了休息,早些回家,不能抽太多的煙,以前一沒人看着你就…”
談賦聽見她的話,不自覺地勾起嘴角輕笑了一聲,那聲音從手機傳出來,低沉沙啞,帶着兩人鼻間暧昧的氣息,有種若無旁人的親密。
蔣子虞只覺腦子昏沉,軟綿綿地“唔”上一聲,幹脆不說話了。
談賦只好告訴她:“今天我在學校的休息室裏睡,這裏有煙霧報警器,比艾莉的唠叨麻煩多了,你放心,它會時時刻刻幫你盯着我。”
蔣子虞本來只想聽聽談賦的聲音,這會兒見他打趣自己,忍不住耳朵都紅了起來,“哼”了一聲,把臉塞進手裏,悶悶地說:“誰要盯着你啊。”
談賦把身體往座位後一靠,腦袋微微揚起,伸手捏住眉間,舒服地嘆了口氣,略帶笑意地問:“哦?那你打電話來是做什麽,明天不上課?”
蔣子虞嘟囔了兩聲,小聲而委屈地告訴他:“才沒有呢,明天有小考。”
談賦運動運動了脖子,把手放在後頸的骨頭上輕按,漫不經心地問:“那為什麽不去看書?”
蔣子虞咬着嘴唇,用貓崽兒似的聲音回答:“看了,但是看不進去,那上面的字個個都像你……”
談賦微微一愣,臉上露出一絲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意,起身走到旁邊的休息室裏躺下,把手枕在後腦勺下面,開口道:“那就讀給我聽吧。桐桐,你好久沒有給我讀過書了。”
蔣子虞腦中一怔,回過神來,臉上已是通紅一片,随手拿了桌邊的一本書攤開,輕聲嘟囔到:“你又不喜歡聽我讀。”
這話說的其實有些冤枉,畢竟在英國的時候,蔣桐是經常用英文讀書給談賦聽的。
談賦的英文不錯,但到底不如蔣桐這樣從小在英國長大的孩子口音純正,況且蔣桐那時剛變了聲,軟糯裏帶着些沙啞的質感,讀起東西來,就像在你耳朵邊上低聲傾訴,有種格外撩人的親昵。
特別是在談賦累了的時候,即便那時的他不願承認,但的确讓人沉醉入迷。
“……‘這些變化屬和弦最親密的音的關系能夠從緊接這它的三和弦或小三和弦中得到,這些和弦必須寫成它的正規形式,即’…談賦,我喜歡你。”
嘟……
談賦原本已經睡意昏沉的腦袋,因為電話的突然挂斷再一次回到現實。
緩緩從黑暗中坐直了身體,嘴巴微微開合,像是在咀嚼最後那一句話的骨與血,修長的右手輕輕搭在自己鼻下,遮住下半邊臉的模樣,眼中有些平日裏極為少見的慌亂,臉上白皙的皮膚裏透露出一點兒不為人知的紅。
原來,這人竟也是知羞的。
作者有話要說: 李然是男二。明天恢複晚上十點左右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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