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儀态楚楚

這樣一想,她不禁周身發涼,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番楚儀。楚儀的皮膚很好,像是珍珠一樣從裏面透着光,大家原來都打趣說,二小姐是個玉雕的人,輕輕一碰就碎了。秋韻還記得在楚儀十三歲左右的時候,一個新來的留頭小丫鬟,不小心碰倒了油燈,澆了在旁邊午睡的她滿頭滿臉的燈油,頃刻便鼓起了一堆晶瑩剔透的水泡。

老爺夫人大怒,把那個直喊冤枉的小丫鬟打出去賣了。幸而二小姐年紀小,恢複得快,之後竟一點疤也沒留下。

怎麽想到這事兒上了,秋韻連忙收斂了思緒,宅子裏的事兒,她只要盡了自己的本分就好,何必操心旁的。

這邊楚儀和楚夫人說完了繡樣,便起身要告辭了,誰知話還沒說出口,楚金玉已經走了進來。見到楚儀,她滿臉的笑都凍在了臉上,冷聲道:“這是什麽意思,我一來,妹妹便要走?”

楚儀笑道:“姐姐多心了,剛和母親說完繡樣正要走,卻不想姐姐來了。”

楚金玉不客氣地走進來:“那是我來得不是時候了。”

楚夫人忙道:“金玉,不要逗你妹妹了,你來了也好,晚上咱們娘三個一起熱熱鬧鬧吃頓晚飯。”

楚金玉窩進楚夫人懷裏撒嬌道:“我要吃肘花和油焖蝦。”

楚夫人笑道:“好好好,嘴真長,知道我命人新買回來了蝦。”

楚儀在一旁恭敬乖巧地看着,不說一句話。

等她吃完晚飯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時,月牙已經攀上樹梢了。

她直到步入院子,才緩緩舒了一口氣。

艱難,真的好艱難。

每一粒米都像刀割着她的喉嚨,每一道菜都像碳灼燒她的脾胃。

什麽時候才是頭,什麽時候才能熬出頭!

哥哥,我好累,可惜又不敢叫你知道。她順着小院的道路緩緩走着,像只孤魂野鬼一樣,可憐又無助。唯有,唯有咬牙撐着,撐到自己婚配,撐到離開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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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母親會把自己許配給一個什麽樣的人呢,她閉上眼睛,從來也不敢去深想這個問題。

是夜,楚廣平一身酒氣回到家中,臉上卻滿是喜氣。

楚夫人正在看布料,嗔怪道:“做什麽一臉傻笑,叫下人看了多不穩重。”

楚廣平道:“夫人這下可要誇獎我。”

“誇獎什麽,”楚夫人笑起來,“你說來聽聽,我看看值不值得誇獎。”

楚廣平興奮地任仆人為他脫去官帽和官服,一邊淨手一邊道:“下個月祭天大典後,皇後娘娘辦了國宴款待群臣。”

楚夫人無趣道:“我當是什麽,皇後娘娘辦的酒宴,能輪到你去?”

“你聽我說啊,宮裏自然是進不去的,但是在皇家公園還有一場,翰林的一個太學老師和我是同窗,他自己家裏有事,就和禮部做了保,把名額讓給了我,還允許帶家眷。園林的賓客雖然比不得宮裏的都是達官顯貴,但是若金玉能攀上一家,也是咱家偌大的福份了!”

楚夫人眼前一亮,當即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倒沒有那樣大的野心,非要金玉嫁個皇親國戚,過去了反而受氣。富足人家,比咱家略好些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她當即也顧不得夜深,快步走出房,又是叫秋韻明日去買新布,又是叫宋媽媽記得去定碧月樓的胭脂,好一陣雞飛狗跳 。

終于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楚夫人這才心滿意足地回房。誰知楚廣平見她進來了,呵呵笑道:“我突然想起來,不如叫儀兒也一起去,最好一次嫁一雙,我不知多省事。”

聞言楚夫人的心裏登時布滿了寒霜,面上卻是笑着道:“何必着急呢,叫我身邊一個可心的人兒也沒有,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

楚廣平道:“女大留不住,我知道你舍不得她,可她遲早也是要嫁人的!”

楚夫人嘆道:“她比金玉小得多,多留兩年,又有什麽呢。”

楚廣平想了想,道:“也罷,橫豎儀兒樣子美,以後再尋機會也無妨。”

楚夫人緊緊地揪住手中的帕子。

樣子美?是啊,看到她,自己就想到了那個賤人。那眉眼,那神态,沒有一刻不在折磨着她,讓她恨不能将楚儀挫骨揚灰。如果宴會真的叫她去了,那她的金玉該怎麽辦?那個慣會搶風頭的狐媚子,一定會毀了金玉的婚姻的!

“阿嚏!”此時小院的楚儀,打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噴嚏,嘟囔道:“有人在罵我。”

“二小姐,披上些吧,天都涼了,還穿的這麽單薄。”丫鬟暖陽剛端了熱水進來,見狀急忙拿了件披風為她搭在肩膀。

“沒事。”楚儀揉揉鼻子,“心裏焦躁,倒不覺得冷。”

“二小姐……”暖陽知道她在焦躁什麽,所以不知道該不該将剛剛聽來的事說與她聽。

“嗯?”楚儀看着書,并沒有留意她的欲言又止。

暖陽看她被蒙在鼓裏懵懂不知的樣子,有些委屈地為她不平道:“剛剛我去打水,聽太太房裏的李媽媽說,皇後娘娘要開國宴,翰林的一個大官把這個名額給了老爺,可以帶家眷一起去。”

“哦?”楚儀應了,沒有擡頭,但心思卻已不在書上了,“這是好事。”

暖陽道:“可夫人……夫人說不讓您去……”

心中剛剛燃起的那一小簇火苗,一下子便被冷水潑滅了。到底是她太天真,怎麽還會對那個女人抱有希望呢?楚儀勉強笑笑:“我還小,留在母親身邊多照顧幾年也是好的。”

“小姐,不是沒有辦法的。要不,你和三少爺說說?老爺不是說祭天和國宴都需要太院的學子表演擊缶麽?不如讓他帶您混進去。”暖陽是親眼看着她一年年熬過來,從小到大的情份讓她不得不為楚儀的未來争取一番。

“不可!”楚儀急忙道,“哥哥知道了,一定會多想。我不想分他的心。暖陽,我知道你是為了好,但是母親她……”

正說着,李媽媽在小院門口叩門道:“二小姐睡了麽?”

楚儀給暖陽使了個臉色,急忙迎出來:“李媽媽,我還沒睡呢!”

李媽媽端着架勢笑道:“二小姐,剛尚府夫人來帖,說上次送去的繡品好看,想再要個花團錦簇的樣自己做。夫人讓二小姐再畫一幅,下月十五送過去。”

楚儀不用想也知道,那日一定是國宴的日子。尚夫人肯定是要跟着兒子去國宴的,怎麽可能在家裏等自己的花團錦簇呢。

送走了李媽媽,暖陽眼眶已經紅了,道:“二小姐……這,這怎麽辦……”她兀自念道:“只差一個機會,小姐花容月貌,就算是當朝相爺見了,也會傾心,只差一個機會啊!若是小姐做了丞相夫人,誰還能看不起咱們呢?”

丞相夫人?

楚儀對那個名滿天下的玉面相爺是有印象的,順民王去太廟供奉先祖畫像時,整個瀚瀾城的女孩,都對他身邊的那個銀白袍的宰相失了魂。他坐在馬上,俊俏得像是宋玉轉世,潘安附身,所謂面如冠玉,眉目如畫這些詞也難以描繪容貌的萬分之一。楚金玉當時也在,她激動地咬住了手帕,像是快要哭了似的。

可是,楚儀不但記得他的模樣,更記得他眼中的冷意,像隆冬的冰凍入了心底,讓人發寒。

所以,當楚金玉和其他丫鬟都在低聲地誇贊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傾慕時,楚儀卻垂下了頭。她很清楚地意識到,即便退一萬步說自己真的有所選擇,也不會選那樣一個冰冷的人。

畢竟,自己的心裏已經一片天寒地凍了。

可她雖然對慕相沒什麽癡心妄想,卻心知自己需要這樣一個機會,不但為了她逃離楚家,也為了哥哥的前途。她必須,想出一個法子來……

自從國宴的事定下了以後,楚家便忙忙碌碌地準備起來。楚夫人為了幫女兒尋得如意郎君,不但日日用昂貴的百花精油為她沐浴,更約請了碧月樓的梳妝高手黛姑娘當日來為楚金玉打扮,據說那黛姑娘極會描畫女子,縱是三分顏色,也能畫出七分來,更遑論她還有一個絕活,便是仿他人妝扮,若是五官本就相似,畫個雙胞胎也不成問題,所以碧月樓的生意總是很好,更有那些容貌稍遜的女子為了相親時叫男方喜歡,重金請了她來照着美人圖畫。

楚儀知曉得越多,心中便越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只得在小院畫着那根本沒人需要的花團錦簇。

到了十五日那天,李媽媽又來到了小院,催促道:“二小姐,該出發了。”

楚儀咬着牙,感覺心裏跳得厲害。然而她沒有多言,默默取了畫卷,跟着李媽媽出了小院。

到了門口,正好碰到楚廣平穿着簇新的長袍要去夫人房裏,見她似是要出門的樣子,遂問道:“儀兒,你要去哪?”

楚儀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不慌不忙道:“回父親,母親說尚夫人送了帖子來,說喜歡我的繡樣,叫我今天送一個花團錦簇去尚府。”

楚廣平笑起來,道:“別去了,跟我過來。”

李媽媽急着要說什麽,楚儀卻已經緊緊跟着楚廣平走了。

她算準了時辰,故意磨蹭,就為了等到父親。

“你母親啊,不知道尚夫人今日也要去國宴的,”楚廣平柔聲道,“你去了他府上一定撲個空。”二人轉而進了楚夫人的房間,只見丫鬟來來往往忙成一團,簇擁着楚金玉美如桃花一般。楚夫人正喜滋滋地打量着大女兒,擡眼見了楚廣平,本來是個笑臉,驀地見他身後還跟着楚儀,那笑容便登時像凍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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