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花開食人

這時,他們走到旁邊射壺的地方,楚儀盯着那個獎品出了神,那是一柄雙面刺繡的方扇,精致小巧,把手是涼涼的水晶,一看便是瀚瀾城名家所做,價值不菲倒在其次,那錯落雅致的圖案真真是令人叫絕。原定疆雖然粗,但是卻不笨,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立刻活了過來,殷勤道:“你喜歡?我贏給你。”

楚儀還來不及說拒絕的話,原定疆已經興沖沖地擠了過去,他投射是一把好手,不一會兒便贏了個滿堂彩。可當他興沖沖地拿了獎品轉身找她時,卻發現她已經不見了。

相較于楚儀的東躲西藏,楚金玉的境況則好得多,楚夫人帶着她去見了各個府的主母。楚金玉從小被母親教的禮儀周全,琴棋詩畫皆通,故而短短相處下來,與這些年長婦人相談甚歡。

在回府的馬車上,楚金玉興奮極了,叽叽喳喳地說:“母親你說,宋夫人說要認我做幹女兒,是真的還是玩笑話?”

楚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自然是真的,我的金玉就是個可人花,誰見了都喜歡!”她并不知道,她和女兒前腳走,後腳那些貴婦人們便一臉譏諷地道:“一身妖豔,一看就不是個安于室的。”

楚廣平道:“宋夫人的父親是翰林主筆,待玉衡也是極用心的。”

楚夫人想起青年才俊的大兒子,欣慰道:“那也是玉衡自己太優秀,宋大人自然願意栽培。”她冷眼看到楚儀若有所思的樣子,慈愛道:“儀兒可玩得開心?”

正說着,馬車突然猛地頓住了,車夫嚷嚷道:“這位軍爺,你這是做什麽?”

車內幾人正不明所以,就聽見外面一個男人大聲叫喊道:“楚姑娘,我給你送扇子來了!”

淡緋色的軍袍,金晃晃的腰帶,滿臉絡腮胡子,不是原定疆還能是誰?

楚儀一呆,竟然忘記說話,于是原定疆又熊咆起來:“楚姑娘,你忘了拿扇子!”

楚儀一張俏臉紅到脖子根,簡直恨不得殺了他。她不敢看父母和姐姐的臉色,咬咬銀牙,打開車門走了下來。原定疆騎着個高頭大紅馬,正咧着大嘴喜滋滋地看着她——

——她幾乎能看到他的後槽牙!

原定疆見她出來了,急忙從馬上出溜下來,他小心翼翼從懷裏拿出那柄小扇子來遞給她,笑道:“我贏了,送給你。”

楚金玉和楚夫人偷偷掀起車簾角打量他,叽叽咕咕不知在說什麽。

楚儀從未如此羞窘過,她被迫捏過那個扇子來,感覺上面沾滿了熊的汗臭味兒。她哼唧道:“多謝原……将軍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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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定疆連忙嘿嘿笑着道:“不要謝不要謝……你……你回家,路上小心……”他不好意思看她了,抓抓腦袋,扭捏又造作地轉身上馬跑了。

楚儀轉身上車,看到車裏人莫測的表情。

她這才意識到,即便是楚金玉日複一日的刁難和羞辱也并沒能真正地令她變得厚臉皮,因為她的臉頃刻之間便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楚儀将扇子丢在地上,說:“這破玩意兒,我不要!”

楚金玉見那扇子上繡的是月色瀚瀾,連城樓燈火都繡得清清楚楚,一看便是宮廷之物,便急忙撿起來道:“你不要我要。自己不高興了,拿東西出氣算什麽?再說咱們也沒想笑話你。”

楚廣平溫言道:“方才那人是誰?”

楚儀難堪地說:“他說他叫原定疆。”

“哦……”楚廣平點點頭,聽說過他,“虎營的副營長。”他倒是沒想到原定疆本人如此人高馬大,眼睛又亮又有神,不像流言說的那麽蠢笨。

楚儀生怕父親有什麽別的心思,急忙道:“他鬥大的字不識一筐,是個睜眼瞎。”

楚廣平道:“那也怪不得他,要是他有機會讀書,未必就比動筆杆子的人差到哪裏去。而且他年紀輕輕官居要職,可見并不是徒有蠻力的人。”

楚夫人在一旁聽着,雖不答話,唇邊卻噎着冷冷的笑意。那個原定疆,她也是聽人說起過的,是個活張飛轉世,生食人肉,殺人如麻,就算大周立了國,他也只做了虎營小小的一個副營長。有宰相和幾個将軍撐腰又如何,只不識字這一點,他就休想爬不到上面去。最好那人是個死纏爛打之徒,大周的禮教雖然沒有百澤那樣嚴苛,但是對女孩子的清譽也是非常看重的。被糾纏的女子,畢竟會給人留下行事不端的印象。

不管楚儀是不是嫁給原定疆,她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她能想得到,楚儀玲珑心肝自然也想得到。她心中好生痛苦,難道自己真的是命中注定可憐一生,否則老天為何要這樣捉弄她,叫她事事不如意。

罪魁禍首的原定疆并不知自己的追求給楚儀帶來了如此大的困擾,他一路回府腦子裏都是楚儀的模樣神态,直到到了府門口,他才發覺,自己竟然把去國宴的目的給忘了個一幹二淨!

站在自己家門口,他的的腦仁又隐隐作痛起來。

那令他難以啓齒的理由,此時正在裏面等着他。

一個月前,原定疆剛剛住進自己的新家,家裏就三個年紀不大的小仆人,冷冷清清,空空落落。原定疆自己沒有婚配,也沒什麽親人,便尋思着托人去了趟徐州老家,把一直住在舅父家的妹妹給接了過來,幫着照看一下宅子。

現如今,他深深地悔恨自己的愚蠢……他去國宴的目的,也就是為了看看有沒有哪個好欺負的老實公子,好趕緊把家裏的悍婦妹妹嫁過去。

站了半響,他終歸還是氣不順地走進了家,誰知走了沒幾步,冷不防那只妹妹不知從哪弄來的蠢狗從斜剌裏沖出來,沖着他一通狂吠,給他吓得一趔趄。

“滾!滾開!”原定疆作勢要踢它,“不長眼的蠢東西!我是你的主人!”這狗子來了也有一個月了,竟然還不認得他,八成是個壞種!

這時一個單梳着長辮子的年輕女子風風火火走了過來,吼道:“幹啥?狗招惹你了?要撒氣去打樹,那是個死物兒!”這個女子一張麥子色的瓜子臉兒,生得極俗氣極豔麗的模樣,溜肩膀兒,水蛇腰兒,眉眼上挑,自帶威風,與瀚瀾城中的富貴小姐迥然不同!她一邊罵着一邊抱起奶狗進屋去了。原定疆跟着走進去,抱怨道:“說了多少次,狗是看門的,你天天往屋子裏抱。”

“你管我?”女子哼了一聲。

“我是你哥!我不管你誰管你!對了,那個小豐呢?讓他給我端杯茶。”原定疆大喇喇地坐下,脫下靴子開始晾腳。女子立刻捏着鼻子抱着狗扭到了門口:“我找婆子給送去別人家了,你有手有腳,不會自己倒麽?”

“什麽?又送了?”原定疆跳起來,“你是不是瘋了,這麽大個宅子,進進出出兩三層,總得有個人打掃吧!”

“有我啊,你是衣服髒了還是飯沒吃飽?平白無故花那錢幹嘛?當官沒幾天,架子倒是不小。”她像看兒子一樣慈愛地看着土狗,對着原定疆卻沒什麽好氣:“還有,我把後院那個花園的花都拔了,五顏六色的沒啥用。我養了十只雞,種了韭菜,過幾天咱們吃韭菜餡餃子。”

“原大花!”原定疆熊咆起來,“這裏是我家!你改之前是不是先問問我的意見!”原定疆雖然是個粗人,卻不知從哪裏繼承來了一些風雅的意趣,很喜歡侍弄些花花草草,那幾株菊花,可是他好不容易使詐從慕雲漢那裏弄來的,為此又被他揍了一頓。

“呦!你還開始耍威風了!”原大花冷笑,“那我今兒不做飯了!你喝西北風去吧!”

原定疆氣得直哆嗦,心疼他的花就這樣沒了。可是妹妹死豬不怕開水燙,他也無可奈何,只好色厲內荏威脅道:“你再這樣,我可要教訓你了。”

原大花“忽”地一下走過來:“怎麽!你還想打我?”她梗着脖子湊過去,疊聲道:“你打呀你打呀!不打你是我孫子!”

原定疆連連後退,窘道:“反了!反了!”

“乖孫子!”原大花輕蔑地笑了一聲,一甩辮子,活像個鞭子似的“啪”地打在原定疆臉上,自己抱着奶狗走了。

兄長威風沒耍成的原定疆,不禁開始深刻地懷念起楚儀溫柔的模樣了。

真想再見到她啊,他從來沒見過哪個女人說話能像楚儀一樣細聲細氣的,又那麽有禮貌,像唱歌似的。相比之下,原大花簡直是個惡棍!

他爹沒啥文化,生了個男孩叫大虎,女兒自然就叫大花。原大花雖然看上去瘦的像棵柳樹,一身蠻力卻不容小觑,而且比他還能吃,從前就是家裏的一把好手,殺豬像殺雞,心狠手辣,一刀斃命。那時村裏的男孩經常被她揍得哭爹喊娘的找他來告狀,可是他能怎麽辦,要是弟弟,他早就摁着打一頓了,可惜是個女孩,又瘦骨伶仃的,他都怕一個不小心給她弄傷了。

于是原大花就這樣漸漸長成了一只碩大的螃蟹花,自己這只紙老虎,還得臊眉耷眼地繞着點走。

要是能找個好人家把她嫁了就好了,雖然有些不地道,不過禍害別人總好過禍害自己。

原定疆有些氣堵,幹脆出了家門,買了點酒去找慕雲漢順便蹭個晚飯。坐着馬車到了相府,果不其然,那群家丁又如臨大敵一樣把門口堵住了。

為首的一個苦着臉道:“原大哥,原大祖宗,怎麽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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