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前夕

莫衍精神恍惚地走進會議室，然後又同樣精神恍惚地離開會議室。直到下了樓，走出一段距離，他才恍然回過神來似地，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大樓，收回視線望向身邊的元昭。

“我剛才沒聽錯吧，他就派兩個人支援我們，去幹拔掉‘掠奪者’基地哨崗這樣的事？”

元昭的表情也很沉重，緊皺的眉頭一直沒松開過。

“本來看他召集那麽多人，還以為會慎重讨論然後再派出人馬去支援，沒想到——”元昭搖了搖頭，眼中的希望漸漸熄滅。

就算如這個基地的負責人所說，“掠奪者”基地在發現那些人死後，不一定會想到他們身上，可那些人是不講道理的，就算拿不出證據證明跟他們有關，也會遷怒于他們基地。到時，不管是增加上貢物資，還是像曾經對待另外一個基地那樣，殺人示威，都是有可能的。

嚴格說起來，那些人全都是甘棠所殺，跟他們完全無關，如今，卻要由他們來承受後果，而這個基地，只是敷衍地派出兩個人将他們打發——至于說什麽拔除哨崗，也不過是說說罷了。

元昭越想，心底的不忿就越強烈，不止有對霍侯袖手旁觀的不滿，更有對甘棠造成這一切後果的憤怒。

可是，真要追究起來，是莫衍硬要送人家一程，之後又拖拖拉拉地又送東西又話別，這才與那些人碰上。所以要怪的話，他也算一份。

元昭痛苦地閉了閉眼睛，憤怒的情緒慢慢消散，代之以一種深沉的疲憊。

罷了，本也就是，活一天，算一天而已。

在莫衍與元昭離開會議室後，霍侯真正的會議才開始。他把所有組長叫來，并不是要帶他們去與“掠奪者”基地對抗，而是讓他們留守基地，進入戰備狀态，做好随時迎戰的準備。

至于那個基地的事，他會和甘棠親自去解決。

聽到霍侯說只派兩個人去支持s基地後，公孫越心裏已經有隐約的猜測，現在聽霍侯說出來，他也沒有太意外，只是有些不放心。

“隊長，據目前了解到的情況來看，那個基地的異能者至少在五百以上。你和甘棠只有兩個人，就算加上s基地的異能者，人數上也太懸殊了些。”

霍侯語氣沉穩，目光堅定，仿佛任何事都不能動搖他的心志，“我不是跟他們正面相抗，只是用定點打圍的方式消耗他們的戰力，并造成恐慌。從這個基地首領的行事來看，以高壓恐怖手段統治，基地內部也不會是鐵板一塊。所以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挑戰他的權威，将他以恐怖建立起的內部城堡，撕開一道口子。”

公孫越聽得若有所思，他對霍侯與甘棠的實力還是很有信心的，這兩個人，一個就能抵一組。不搞人海戰術時，帶不帶其他戰組，還真是區別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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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這樣決定。

第二天莫衍與元昭要離開時，看到雙雙前來的霍侯與甘棠兩人，不由瞪大眼睛，一時吃驚地說不出話。

霍侯背着一個大包——比起當初衛霆背的那個可要大得多，明顯一副要遠行的樣子。

“這、這——去支援我們的人，是你們兩個？”莫衍被震驚到了，指着霍侯與甘棠結結巴巴地問。

霍侯掃他一眼，點頭說了兩個字，“正是。”

莫衍與元昭相視一眼，面上都表情複雜，不知該說什麽。尤其元昭看着霍侯，眉毛擰得都快結成繩了，眼中明顯困惑不解。

他弄不明白霍侯的用意，如果真要支援他們基地，怎麽會只派兩個人；可如果只是敷衍，又需要用得着基地負責人親自出馬嗎？

再有甘棠，雖然不知道甘棠在這個基地的具體職務是什麽，看得出來，她的地位絕對不低，而且，還有那麽強大的實力。

元昭疑惑，霍侯卻完全沒有向他解惑的意思。

四人坐着一輛車，絕塵而去，離開了基地。

傍晚時分，寬闊的草地上看不到任何障礙物，顯得空曠而平靜。不遠處一條兩米寬的小河，河水緩緩流動，将灑落在河面的夕陽搖蕩出一片細碎的金光。

兩頂帳篷搭在草地上，用石頭磊起的火架上，此時正煮着什麽，看得見升騰起來的薄薄霧氣。

夕陽，草地，河流，火光。

晚景很美，然而，莫衍與元昭卻沒有心思欣賞。

他們兩個蹲在自己的帳篷前，默默看着另外兩個人架鍋造飯——不，準确來說，架鍋造飯的只有一個人，另外一個只負責坐等吃就行。兩人神态之悠閑，舉止之惬意，完全一副出來野營野炊的架勢，看得旁邊兩個到現在心還沒有完全平複下來的人，心情異常複雜。

看了一會兒，莫衍與元昭默默收回視線，兩人對視一會兒，然後默契地從背包裏摸出壓縮餅幹。動作齊齊一頓，又彼此對視一眼，之後若無其事地轉開視線，木着臉拆開包裝。

牙齒咬在堅硬的餅幹上，磨一磨，搖一搖，才能啃下一小塊。含在嘴裏咀嚼了會，兩人忽然不約而同地吐出一句話。

“我讨厭壓縮餅幹。”

雖然這樣說，他們兩個還是默默吃着壓縮餅幹。看過不久前那樣的屠殺場面後，相信沒幾個人還能保持好胃口——當然，也會有例外。

“棠棠，好了，嘗嘗看怎麽樣。”

霍侯将煮好的湯盛在碗裏遞給甘棠，為了怕剛出鍋的湯燙手，霍侯的手冒出寒氣，他把碗拿在手裏冰了會兒，見不再冒熱氣才放到甘棠接手上。

甘棠接過碗，放到嘴邊喝了口，然後擡頭看向霍侯，臉上沒什麽表情地點了點頭。霍侯見此，眼中便閃現出點點笑意。

将被閃到的眼睛轉回來，莫衍低頭看了看手中餅幹，更加覺得沒有胃口。他默默凝視着遠方的草地，眼神有些失落，有些遺憾，更多的，卻是釋然。

吃過晚飯後，四人坐在一起讨論今天的事情。

“你們認為，巡邏隊全員消失的事情，基地多久會知道？”霍侯看着莫衍與元昭兩人，平靜地發問。

一聽他提出這個問題，兩人同時沉默下來，半晌之後，由莫衍率先開口，“巡邏隊和出去收貢品的隊伍不同，他們有固定的巡邏路線和巡邏時間，又是在基地附近，只要過了巡邏時間不見這隊人，一定馬上會引起懷疑。接下來只要稍微花點時間，那些人的屍體就會被找到。”

“不錯。而且——”元昭接口，說話時視線不自覺飄向正在吃葡萄的甘棠——沒錯，甘棠正在吃葡萄。晚上吃過飯後，霍侯不知從哪裏拿出一串葡萄，洗幹淨之後還用冰冰了起來，拿給甘棠當零售吃。所以現在他們三個在認真讨論時，甘棠便坐在霍侯身邊，一粒一粒認真而仔細地吃着葡萄——不剝皮的那種吃法，連葡萄籽都嚼着咽了下去。

元昭默默收回視線，不管看多麽次，他總不能适應這人身上的兩種畫風轉變。定了定神，元昭繼續自己剛才的話。

“那個地方并不隐蔽，随時都有可能被其他巡邏的人發現。說不定，現在已經被發現了。”

“嗯。”霍侯聽完兩人的話，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這些他在行動前就已經預想到了，接着再問，“你們覺得，發現之後，這個基地會有什麽反應？”

什麽反應？突然看到自己的同伴被人砍掉腦袋，或是腦袋上頂着個大血洞，第一反應會是害怕吧。

莫衍回憶起下午他們遇到那個巡邏小隊時的情形，眼中再次閃過深深的敬畏。

雖然之前已經知道甘棠武力值很高，并且殺人手法可以稱得上殘忍，也見過案發後的現場。但是，這都不能跟身臨其境相比。

親眼目睹一個小姑娘雙手持刀，砍瓜切菜般削去人的腦袋，那種視覺沖擊簡直比末世降臨看到人變成喪屍更深刻。

所有人都是一刀了結，即不會砍偏了，也不會砍輕了，寒光乍現，血如噴泉般湧出。而整個過程，她的表情都沒有一絲變化，既無殺人時的兇悍猙獰，也無收割人命時的不安懼怕，她只是，沒有情緒。

要殺過多少人，才能練就這樣輕描淡寫般的麻木？又或者，是天生如此，冷血冷情？

莫衍不知道，也不想去猜測。

而另外一個人，那個像影子一樣守在她身邊的男人，兩人間雖沒多少對話，彼此間卻自成一個世界，一個外人無論如何也插入不進的世界。他殺人的手段，并沒有比女孩弱，統統是，以尖冰射穿人的腦袋。

這人是水系異能者，卻又能使用冰，而且他對冰的使用非常自如。看他給甘棠的湯降溫時，又或者現在用冰冰鎮葡萄，誰又能想到，這些冰，還能成為刺破大腦的兇器。

尖冰射進人的腦袋後，立即便融化，于是除了一個大大的血洞外，根本看不出是被何種兵器所殺。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莫衍又怎麽會知道還有冰這樣的異能，并且殺傷力如此巨大呢？

“會，大肆搜捕吧？”莫衍臉上複雜的神情慢慢歸于平靜，他看向霍侯，嘆着氣說道。“如果他們展開搜查，我們恐怕就躲不下去了。”

莫衍是希望霍侯和甘棠跟他們回基地的，他們回來路過s基地，莫衍匆匆跟基地負責人打了聲招呼便跟着這兩人來到了掠奪者基地。一路潛行隐藏行跡，然後，遇上巡邏隊，霍侯與甘棠雙雙出手，一會兒功夫便将其全滅。

霍侯聽出了莫衍的意思，但他另有打算。

“所以，你們該回去了。”

聽到霍侯這句話，莫衍與元昭都感到不解，同時看向霍侯。霍侯依舊沉着，引導着問：

“如果這個基地找不到兇手，接下來，他們會做什麽？”

莫衍與元昭默默對視一眼，元昭很快明白過來，面色微微一變，澀聲道：“擴大搜索範圍，或者，直接到附近的小基地要人。”

莫衍聽明白了，臉色也是一變。說明白一點，如果掠奪者基地找不到兇手，就會把氣撒到他們這些小基地上，找他們的麻煩。

“到你們該回去的時候了。”霍侯重複一遍，然後又補充道，“死一隊巡邏，造成不了多大影響。我說過，要拔除掉他們所有的哨崗，你們，也應該回去做好準備。”霍侯說到這裏頓住，擡頭看了眼完全黑下來的天色，緩緩地，說出一句。

“做好，戰鬥前夕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