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夜探

聽到甘棠面無表情， 用木然的聲音喊痛的話， 饒着霍侯這樣上過戰場心硬如鐵的人， 也差點忍不住要落下淚來。

他将甘棠的頭按在自己胸口，緊緊貼在心髒的位置， 一邊用手輕撫着她的頭， 一邊不停地安慰道：“我知道， 我知道，現在沒事了， 沒事了， 別怕。”

皮膚散發出的火熱溫度， 以及胸口處強有力的心跳， 隔着衣物傳來，加之耳邊的柔聲安慰，甘棠的身體終于一點一點回溫。

她睜眼埋在霍侯懷裏，輕輕地，長長地， 嘆了一口氣。

——好溫柔啊。

甘棠沒有在霍侯懷裏待太久，在四肢恢複靈活不再那麽僵硬後， 她從霍侯懷裏擡起頭， 伸手指向某個方向。

“在那裏。”

霍侯的手依然擱在甘棠腰上，他的動作那麽輕柔，像是捧着世間最貴重的珍寶。然而看向甘棠所指的地方時，眼裏冰冷的殺氣卻可以凍結一切。

确實，該死。

甘棠所指方向， 有一座戒備森嚴的大樓，有高大的圍牆，從那些進出的人來看，那應該是一個軍事建築。

但甘棠指的卻不是這棟大樓，她手指朝下，眼睛看着的，是大樓所在的地面。

研究所的位置在地下，這很好理解，因為隐于地下，不僅更隐秘，有什麽聲音也不容易傳到地面來。

下午的時候，韓時度返回小旅館，同時也帶回一個消息。他雖然沒打聽出研究所的事情，但是從朋友們的口中得知，在平民區時常會有人失蹤。因為這些人處于基地最底層，其中一些還是剛從外面來的。

南方基地的管理沒有山城基地那麽嚴格，或者說，平民區的管理松散，幾乎不存在秩序，只要交一定物資，就可以在這個地方停留居住。沒有人管，當然，也沒人保護，偶爾消失個把人，根本沒人在意。

韓時度的朋友之所以注意到有人失蹤，是因為其中有個他的朋友，一名沒有登記的異能者。

“他在追查朋友的下落時才發現，還有好些失蹤人士，全部都是異能者。大多是單獨的異能者，他們沒有登記在冊，來了走了，也沒人注意。”韓時度愁眉緊鎖，說到這些失蹤人士時，讓他很難不想起自己的弟弟。

“沒人往活體實驗研究方面上想，我打探過，這裏沒有什麽以醫術和研究出名的人。倒是有好幾名治愈異能者，除了其中一名坐鎮醫院，其餘的都被掌握軍政大權的人給供養起來，做為自己的專屬醫生。”韓時度說得搖頭嘆息，這種情況，并不是南方基地特有，北方基地也如此。

越是位高權重的人，越在乎自己的生死，會盡一切可能加大自己活得長久的籌碼。像山城基地那樣，将治愈異能者當成一名專屬科醫生挂在醫院坐診，反而相當另類。

但，值得欽佩。

“能拿同類做實驗的人，追求的不是簡單的世俗名利。”霍侯聽完韓時度的話，并不感到太意外，他沉吟片刻，對韓時度說道，“我們需要将消息散播出去，借助南方基地民衆的力量，揭露研究所的罪行，并且——”霍侯說到這裏一頓，眼睛平視前方，一瞬間，冷厲如刀，斷然道：

“将之摧毀。”

無論任何時候，拿人來做實驗都是大忌，會引起很大的公憤，甚至是，慌恐——因為不知這樣可怕的事，是否有一天會降臨在自己身上。

所以，當得知基地裏有可能存在活體實驗時，民衆一下子沸騰起來，從平民區開始，再到另外兩個區，很快席卷整個基地。

霍侯相信，這樣的研究所，不可能整個基地的高層都知道，甚至很有可能，只是當中的某一個人瞞着大家在做。南方基地的負責人霍侯見過，不像有那種反人類心理，能做出拿異能者做實驗決定的人。

更何況，這個研究所做的活體實驗，不僅僅是異能者，還有可能是喪屍與各種變異生物。

消息傳開後，那棟大樓被更加嚴密地保護起來，附近經過的人也會被很快驅逐。

基地的人并不知道研究所的具體位置，他們只是前往基地辦公大樓，以喊話示威的方式要求基地負責人給出一個交待。

官方推出一名代表，向大衆喊話解釋說所謂研究所的事情是有人造謠，他們基地根本不存在這樣的情況，讓大家相信基地，不要被別有用心的人挑撥。

在基地民衆與官方代表對峙時，人群之外那個“別有用心”的人，正默默觀察着基地發生的這一切。

“我們需要證據，不然很快會真的被當成流言，讓他們壓制下去。最多太讨論幾天，沒看到實質性的證據，漸漸也不會再有人提起。”霍侯淡聲說道。

韓時度看着被重重包圍住的大樓，眉頭皺得死緊，這裏明裏暗裏都有不少警戒着，想要混進去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我們不可能從這些人眼皮子底下混進去，連研究所的邊都挨不到，怎麽拿出證據？”

“我可以。”甘棠在一旁突然開口，韓時度吃了一驚，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就聽到霍侯斷然拒絕的聲音。

“不可以！”只是想起研究所的具體位置，就已經那個樣子了，霍侯無法想像甘棠再次置身于研究所時，會變得怎樣。他心裏已打定主意，不讓甘棠下到研究所去，就更加不可能放她獨自前往。

被霍侯一口否決，甘棠只是抿了下嘴巴，沒有說什麽。韓時度看了看兩人，總覺得在兩人身上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但他聰明地保持沉默，沒有問出來。

他此行，只要找回自己的弟弟就可以了，其他人有什麽掩藏的秘密，統統與他無關。

“曝光研究所的事情先不要做，我們需要找到韓遲與郭品言的下落，屆時只要暴露出這裏的地址，自然有人會替我們拿到證據。”霍侯心裏清楚之前傳出的消息，有利也有弊。

利，制作輿論，讓基地民衆其他未參與此事的基地高層對研究所形成壓力。這種被人盯上的緊張時刻會讓研究所有收斂，甚至可能會暫停實驗，保證韓遲的安全。

弊，則是會打草驚蛇。如果研究所将實驗體轉移，他們很可能再也找不到。

消息傳出後，霍侯與韓時度輪流監視這個地方，以找出他們是否還有其他出入口，幾天觀察下來，确定研究所确實存在另外的出口。

短時間內，僅靠他們三人是不可能找到另外的出入口的，而他們也不能再等下去。

霍侯決定入夜後進研究所一探，只是他一個人進去，讓韓時度與甘棠留在外面接應。

天黑之後，霍侯準備行動，臨行前，他握住甘棠的手，對她說道：“棠棠，相信我。”

甘棠與他對視半晌，慢慢地點了一下頭。

借着夜色的掩護，霍侯很順利地進入大樓。他如今異能高達五級，精神力僅在甘棠之下，在清楚大樓裏人員分布，以及看過甘棠憑記憶畫下的地圖的情況下，躲開探查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進去之後，霍侯發現這裏是一座軍火庫，存放着大量經過改良後的軍火武器。他一路往下，找到了研究所的大門，門上沒有什麽防護措施，一推就推開了。霍侯心中疑惑，不由警惕起來。

沿着過道往裏走，昏黃的燈光下，顯得異常安靜，霍侯沒有看到人，也沒有看到其他任何實驗體。

末世之後，科技手段倒退，人們更多的依靠異能。但異能仿佛天生，沒辦法後天修煉獲得，這便催生了一些人想通過非常手段獲得異能的念頭——比如，嫁接，或者，轉移。

當看到那些不人不獸的實驗體時，霍侯心中陡然生出無邊的憤怒。很明顯，他現在所看到的這幾個實驗體，是進行了嫁接手術。

用全金屬化的變異喪屍的手，接在人的兩臂上；截去人的下半身，接上蛇的尾巴；或者直接在人的股後，接上一條不知什麽物種的尾巴，尾巴尖有着帶刺的長鈎。

在這裏，人不再是人，而是被當成一件物品，可以随意擺弄，如機器零件一般按要求組合成新的成品。

所有的實驗體都閉着眼睛，不知是死去了還是昏迷。

看到這些，霍侯在憤怒的同時，也不由在心裏慶幸沒讓甘棠下來。但是，想到甘棠曾經是這些實驗體中的一個，甚至遭遇了比這更可怕漫長的折磨，他內心的憤怒便無論如何都無法平複下來。

霍侯在這些實驗體中穿梭，試圖找到韓遲或郭品言的身影。走過好幾個房間後，他依然沒找到那兩人的身影，反而發現除了人類之外，還有好些變異生物，甚至是喪屍的實驗體。

在一個封閉的玻璃屋內，霍侯看到了一只高等喪屍。這只喪屍從外形上來看，已經和人類非常接近，只是肢體還有些僵硬，以及白霧一樣看不出瞳孔的眼睛，顯示它是只喪屍。

幾乎是霍侯剛踏進這邊的房間，那只喪屍便看了過去，靜止狀态瞬間解除，變得暴躁起來。它撲到玻璃上，對着霍侯所在的方向用力砸着，張開嘴發出嘶吼。但因為是隔音的，裏面的聲音沒有傳出來，只有砸玻璃的“碰碰”悶響。

忽然，不知觸動了哪裏，刺耳的警報聲響起。聲音刺激的那只喪屍更加暴躁，許多實驗體似乎也被驚醒，一下子霍侯耳朵裏充滿各種奇怪的聲音。

霍侯察覺到有大批人正在接近，他知道不能再待下去，正要離開之時，忽然看到一道黑影從前方掠過。

霍侯很确實這裏沒有他人，而所有實驗體似乎也都被禁锢着，無法自由行動。

只猶疑了兩秒，霍侯向着那個黑影追了過去。

黑影了速度很快，一路左拐右拐，霍侯發現這是與自己進來時完全相反的方向，然而看起來也不像研究所的更裏面。

霍侯想起研究所的另一個出口，這個念頭剛從腦中閃過，前面的黑影忽然消失不見，然後霍侯發現，他來到了研究所的出口——另外一個出口。

霍侯回身往裏面看了一會兒，眸色深沉，眼神有些複雜。他默默站了一會兒，遠處有雜聲響起時，身形一閃，消失在茫茫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