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花朝節的這一日,天還未亮,林家已經熱熱鬧鬧地忙活開了。

林媽媽站在庭院的中間位置,對着幾個管事兒的說道:“……一會兒就按照這個安排去做,大家可要拿出全部的心思,好好把關,任何環節都不能出錯!”她好一通囑咐,将事情都分發下去。

其實林媽媽是恨不得自己有千百雙手臂能夠将所有事情都攬下來的,只可惜,力不從心吶。

大家跟她都熟悉,也理解林媽媽的心思,紛紛應好。

“您別急,這都是家裏的老人了,眼裏頭都有活兒的,絕對出不來問題!”管針線房的渡頭媳婦兒,跟林媽媽是多年的老搭檔了,見狀也趕忙出聲安撫她,今天她被借調着來管家裏迎客這一塊兒,手底下十好幾個人,都等着她分配任務呢,“我等會兒就把名單分一分,絕對保證每位來客都能得到照顧!”

這話可不是誇口,這些應酬的活兒,從前她在林如海身邊當差的時候也常做,可以說是得心應手呢。更何況,她男人渡頭如今就是林家的門房,這事兒兩人可以說是合理搭檔,中發揮最佳作用了。

有了渡頭媳婦兒開口,大家也紛紛應和。到底還是廚房的事兒比較重要,所以林媽媽安排了兩個年輕的媳婦之外,還請了古嬷嬷坐鎮。

她婆婆如今退居二線,早就将家裏的事兒漸漸移交到她手裏,要不是今天的場合太重要,古嬷嬷輕易不會出頭。她老了,總該給年輕人一些表現的機會。更何況,林媽媽都四十多了,再不上位,基本是可以說是沒機會了。

眼看着時辰不早了,林媽媽趕忙将人都散了去,各人忙各人的活兒。而她自己,則帶着人往林黛玉的院子去守着,等着林黛玉醒了之後,盯着人給她好好打扮一番。

衣裳首飾是好幾日前就選好的了,早早放在爐火上頭烤着。許之嵩特制用來薰衣裳的餅子在爐火裏熾燒,淡淡的香氣随着煙霧往上,都被衣服吸收了。這法子還是許之嵩知道林黛玉不愛用香水噴自己的身子之後才努力想到的,好歹衣服上有了香味兒,不至于與這裏的人有太大的區別。

對于不愛挂香囊的許之嵩,其實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只不過他自持男子身份,從來都不想做這種娘兮兮的行為罷了。

太陽慢慢從東方升起,天公作美,不一會兒天色就亮了起來。陽光明媚,春風徐徐,讓人人心情都變好了。

林家早早布置好了場地,主人少,宅院占地面積卻不小,當初許之嵩在整修的時候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還特意修出來一個寬敞的宴客廳。隔壁就是暖房,小厮們正在管事兒的安排下,将盛放的鮮花放置在指定的位置,有的人拿着抹布,輕輕擦拭這些已經幹淨的不行的花盆。

林黛玉有段時間愛搗鼓這些東西,許之嵩見她喜歡,給想了好幾種不同的法子,終于,找到了不少能夠養好植物,又能隔絕髒兮兮的土壤的法子。眼前的這些話,先是在底下鋪了一層能夠透氣又能夠隔水的瓦砂,然後放上椰殼絲以及底肥,中間放的是老農調處來的各種營養土,最後再加上一層白色的沙石,簡直完美!

除了這些,還有人已經在安排座位,擺好餐具,順便在上頭蓋上一張嫩黃色的絲綢當做是餐布,也有防止餐具被弄髒的用處。

這邊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各種準備,另一邊林黛玉也在大家的擺弄下,坐在鏡子前等着人幫忙化妝,衣服已經在用簡陋的熨鬥加工,務必除掉每一條細微的折痕。而拂琴在屠先生的要求下,陸續用不同的東西,在林黛玉的臉上來回比劃着。

在屠先生的堅持下,林黛玉換上了熏好的新衣裳,年紀不大,顏色卻挺好,一身紅衣襯着她的星眸皓齒,鵝蛋臉上柳葉彎彎,膚白唇紅,尤其迷人!

“成了,真是挺好看的。”屠先生最後再給林黛玉的唇上點了點,唇部頓時就豐滿了許多,“多好的姑娘,就便宜嵩哥那個傻小子了。”

說着,屠先生還特意撇撇嘴,雖說她平日裏收到許之嵩不少的孝敬,可是對她而言,這個親傳弟子可比許之嵩重要多了。好在,看着林黛玉這個未來的夫婿還是不錯的,兩家是知根知底,兩個孩子又是青梅竹馬,日後肯定能過的很好。

屠先生看着林黛玉,翻過年就已經是十歲的大姑娘了,再過幾年都要嫁人了,想到自己剛剛見到她時候的樣子,忍不住感慨萬千。

看着她眼中浮起了霧氣,林黛玉趕忙轉移話題,“表哥好着呢,您別擔心,我都跟他說好了,日後肯定給您養老。”好吧,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歪樓到這兒,反正,能扯開話題,林黛玉也不介意彩衣娛親了。

“那可好,等日後你再生個乖巧可愛的丫頭,我來給你帶!”孑然一身的屠先生,對林家有了挺深的歸屬感,尤其是林黛玉這個孩子,跟她投緣的很。如果非要找一個地方,找一個人來照顧自己的下半輩子,屠先生覺得,在林家被林黛玉養着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呢!

還不等林黛玉說些什麽,那邊林媽媽已經來請了:“姑娘,剛剛在路口守着的小厮來報,說是許家的馬車已經快到了,您趕緊去二門迎迎。”

林黛玉是個姑娘家,總不好到大門口去,林如海也不合适,都是能當爺爺的年紀了,誰能受得起他在門口迎啊。林許兩家都要定親了,索性林如海就讓許之嵩在門口迎人。反正,女眷們都是會直接從轎子裏擡着到二門去下轎,他只是負責迎一迎,好歹做個樣子,讓大家面子上也好看些。

被林媽媽這樣一說,林黛玉也慌了起來,她趕緊讓人再給她看看臉上的妝,之後便趕緊往二門的方向去了。她是晚輩,家裏也沒有別人了,顧不上失不失禮,反正禮多人不怪,她吃虧一點也沒所謂。

果然,在林黛玉到了二門的時候,那邊喧嘩聲已經到了門口,一擡擡轎子越過正門門檻往裏頭走,徑直到了內院的拱花門前才停下來。

林黛玉今天是主人,需要忙的事情很多,雖然家裏的下人們給力,可身份上到底欠缺。她有些羨慕許家,一出門就是一大幫人,稍微有個什麽事兒,随手一拉就能找到幫忙的人。然後林黛玉就有些欣喜地看着小劉氏以及許家的兩位姑娘幫着自己招呼客人。甚至連劉氏也沒有閑下來,來的人裏頭一兩個年紀大些的,身份高些的,都被她拉着閑聊。

當然,霍氏在上頭坐鎮,大家也就你好我好大家好,随便聊聊八卦,聊聊孩子,一時之間倒是融洽得很。

這個本事當然不是誰都有,林黛玉也顧不上羨慕,笑臉迎人,将下轎的一一請到裏面,由丫鬟們帶着坐到安排好的位置上。她這會兒也真的顧不上其他,裏頭戲臺子已經開唱了,大家吃着點心喝着茶,願意聽戲的人聽戲,不願意的就到暖房看花,各有各的樂趣。

賈府的幾位姑娘來得不早不晚,賈老太太強撐着也來了,在林黛玉的安排下,去了霍氏身邊坐着。兩家算是拐彎的親戚,霍氏對賈老太太還算是面熟,也稍微聽說過老太太的性子,念着林如海和林黛玉的面子,也沒有跟她多說什麽,笑笑打了招呼,就開始聽戲了。

倒是賈迎春幾個,跟着王夫人在劉氏身邊坐着,好一陣尴尬。

惜春年紀還小,也不耐煩聽這些家長裏短的,跟王夫人說了一聲,轉身就到花房裏頭去了。探春倒是想跟着,可迎春還坐着沒動呢,她倒是不好走,只能坐在邊上陪着,眼睛咕嚕嚕亂轉,隐晦的打量着今日的客人們。

從大面上看,倒是富貴雲集,只是探春心裏明白,這裏頭的人可都是來自不同的階層,因着林家的關系,才會湊到一起去。這滿漢向來不怎麽來往,可林黛玉卻能請到協領家的姑奶奶,以及履親王福晉的娘家人,面子真可謂是不小。

她暗暗在心裏頭盤算着自己的小主意,面上卻作無狀,喝茶聽戲,偶爾跟姐姐說兩句評詞。

好不容易林黛玉才将人都安排妥當了,霍氏見她忙完了,趕忙讓劉氏出來招呼。到底她才是個十歲的孩子,總不能是她自己出面來說這些場面話。

生辰嘛,吃吃喝喝玩玩,大家都十分盡興。開席的時候,還難得給林黛玉都賀了兩句。當然,這樣的場面絕對不僅僅是因為林如海的關系,更有甚者,還因為許家。別看如今許道郢只是在禮部當差,可他兩個哥哥可都是實權人物,而許家老爺子當初可是帝師,如今退下來了,可每年皇上都會有恩賞下來,是倍有面兒的人物呢。

不過,林黛玉也是個挺讨喜的,褪去了從前的尖酸刻薄,她的聰明伶俐發揮到了極致。今日的宴席也十分成功,哪怕輕微有些許的瑕疵,可第一次就能做到這樣,大家都忍不住對她刮目相看。

至此,林黛玉也算是走進了京城交際圈內。

作為小主人,她只來得及跟賈老太太問聲好,聊了幾句,還未來得及深入,另一邊就有人找了。老太太想要趁機在人前宣告自己與林黛玉之間感情不錯的小心思被無情地打斷了,卻不好意思嚷嚷開,只能憋屈着。

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許之嵩特意準備的奶油蛋糕還是派上了用場,讓這些土包子們都大開眼界呢!

香甜的奶油,新鮮的水果,加上各種可食用的裝飾,簡直就是讓在場的人亮瞎了眼。不過這個功勞并沒有落在許之嵩身上,畢竟,愛研究吃食這種癖好對一個讀書人,尤其是對外人設為勤奮好學五好青年的他不大适合。

只有六歲的杜威混在女眷裏頭,跟着姐姐,也就吃到了這個堪稱完美的蛋糕,馬上就動起了小心思。他爺爺的生辰也快到了,他要好好想想辦法,看看怎麽将這個奶油蛋糕的做法給學過來,到時候給爺爺一個驚喜。當然了,學會做以後,什麽時候想吃了也很方便呢!

還不知道有人惦記這自己的許之嵩,正跟林如海招呼着幾個同來的男賓,當然,大部分是跟他年歲相當的少年。

賈寶玉當然也在其中,雖然他很想很想到後院去跟姐姐妹妹們好好玩兒,可到底明白,這男女之別。好在他看着已經頗具君子範,風流倜傥的許之嵩以後,深覺有發展的可能性,賴在他身邊,東一句西一句,也聊得挺開心。

林如海跟陳太傅閑聊京城兩三事兒,以及讨教各種經驗之談。好歹陳太傅在京城已經二十多年了,在這個位置上更是呆了三年有多,比自己這個菜鳥當然是好很多,林如海難得有機會跟陳太傅私下接觸,當然要抓緊機會。

杜家也不僅僅是杜威和姐姐來,杜先生還有兩個已經考完鄉試,正在沖刺會試的孫兒,也跟着一起來了。許之嵩自然也是跟他們閑聊考試的兩三事兒,算是讨教,也是從不同人那裏了解科考的各種細節。

賈寶玉一開始還耐着性子聽着,慢慢地就開始覺得不耐煩,怎麽這個表哥嘴裏滿是經濟仕途,眼看着他剛剛覺得的俠骨仙風已經盡數散去,蛻變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俗人,他有些嫌棄的挪了位置,離他遠了些。

他當然也能找到共同語言的人,陳太傅的二孫子倒是跟他聊得來。作為一個合格的纨绔子弟,陳公子當然深谙玩樂的法子,說起來頭頭是道,賈寶玉更是聽得入神入迷。

等宴席結束了,大家打道回府的時候,賈寶玉窩在老太太的馬車裏頭,跟她說着自己新結交的公子哥。

這陳家的門楣當然是不錯,賈府要是能跟他們有來往,可不是件喜事兒。老太太一聽說是陳太傅的孫兒,也不管人家是個什麽情況就疊聲誇贊自己的寶貝孫兒:“寶玉真是厲害,這才吃會兒飯的功夫,就能跟陳家公子結交上了!”

說起來如今賈府能撐得住場面的真不多了,祖輩蔭封早晚會耗盡,等到了寶玉身上,不一定還有爵位。老太太只覺得找到了方向,陳家老爺子是太傅,他的兒子們都在外為官,而後宮也有陳家女,位份還不低。

“寶玉啊,好好跟人家相處知道嗎?”賈老太太随口囑咐了一句,自己就開始臆想翩翩了。如果能攀上陳家,寶玉混個出身也不是難事兒,到時候宮裏頭的元春說不定能借着這個機會出頭呢!

而賈寶玉,跟老太太炫耀完之後,也就沒提及這個公子哥是陳太傅的二孫子。雖然陳二公子是庶子嫡孫,可在家不受重視,說話也沒什麽分量,陳太傅一貫都是放任不管。反正就是靠着陳太傅的名頭,在外頭混吃混喝罷了。

一個美麗的誤會就這樣産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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