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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6-10-31 17:00:04 字數:4997
和秀敏來到大廳前,迎面碰上的是傅定遠。
傅定遠見她匆匆忙忙,心想她是急着要找孫子,而他會知道,是因為孫子剛剛跟他碰上,還跟他說了一些話,因為他有點激動,傅定遠便要之前随侍他的兩人陪着他出去散個步,沉澱一下心情。
“老爺子,您可有看見大少爺?”和秀敏小心翼翼的問。
“他出去了。”他說。
她一驚。“去哪兒?”
看她擔心着急的模樣,他撚須一笑。“別急,有人陪着他。”
照顧傅文絕是她的責任,也是她的職務,她領了傅家的薪俸,當然要善盡職責,如今她卻連他去了哪兒都不知道,還得問傅定遠,着實教她感到歉疚及慚愧。
“老爺子。”和秀敏彎腰請罪。“秀敏玩忽職守,還請老爺子原諒。”
傅定遠不以為意的笑道:“孩子,照顧文絕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可你一直做得很好,哪來的怠忽呢?”
“少爺現在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我卻讓他離開了視線,不是怠忽是什麽?”
“別那麽苛求自己。”他笑容和悅地道,“他雖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卻有着二十四歲的身體,他要跑,你哪追得上?”
傅定遠對她的寬待,讓她心生感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些時日難為你了,不過幸好有你照顧他,我才能全心打理傅家的物業,而且我也十分放心将他交給你,反倒是我們傅家要謝謝你才是。”傅定遠對她有滿滿的感激。
和秀敏感受到他衷心的感謝,更無悔自己接下這差事。
“丹娘沒為難你吧?”他問。
她一怔,兩眼直直的看着他。
他蹙眉笑嘆,“丹娘那孩子心地不壞,就是驕縱了點,文絕現在變成這副模樣,她肯定很難接受。”
“真正難以接受的應該是大少爺吧?”她眼睑微垂,幽幽說道。
自她眼底及表情,傅定遠看見了她對孫子的關懷及憐憫,心頭微微一撼。“孩子,你都跟文絕說了吧?”
和秀敏擡起眼睑,歉疚地回道:“老爺子,我、我不得不跟大少爺說,因為……”
他擡手打斷了她,釋然一笑。“老舒把情形都告訴我了,你這麽做,或許也不是壞事,總是小心翼翼的瞞騙他,又能瞞他多久?”
她又再一次被傅定遠的反應所感動,他不但未責怪她自作主張,似乎還贊同她的做法。
“方才他出去前跟我說了,他說他會面對現實,還說不必讓文豪他們再躲着他,他是個堅強的孩子,他會做好準備去面對的。”他笑視着她。“但在他恢複之前,還是要麻煩你在他身邊照顧着他。”
和秀敏點點頭,莫名想起傅文絕對她說“奶娘,別丢下文絕”時那無助的神情和語氣,就算此刻傅定遠對她說已經不需要她了,她可以回家了,她還是放不下傅文絕,她的心,也早已懸在傅文絕身上了。
稍晚,傅定遠将原本得避着傅文絕的人都喚到大廳,讓傅文絕一個個看,一個個認。
也是在這一晚,傅文絕才知道之前夜闖小苑,還對和秀敏動手的賊,其實就是傅文豪,但他并沒有把這件事說出來,因為他知道,有些話不說反而比較好。
回到小苑後,傅文絕比往常沉默,臉上不時浮現一種無助又寂寞的表情。
就寝時間到了,和秀敏熱了一盆水來到他房裏幫他擦臉及手腳。
她替他擦臉的時候,他的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她盡力不去在意他的眼神,心卻忍不住的狂悸,快快擦好了臉,她拉起他的手擦拭着。
“你的手為什麽在發抖?”突然,傅文絕問。
和秀敏擡起頭看着他,迎上了他專注的目光。她的手在發抖嗎?她不知道。
“冷嗎?”他說着的同時,反手握着她的手,放在掌心裏輕輕的暖着。
此舉,教和秀敏吓了一跳,急忙抽回了手。
見她漲紅着臉,傅文絕幽幽地道:“奶娘會怕我吧?”
“咦?”不,她并不是怕他,而是……
他雙肩一垮,表情變得更加沮喪又憂傷。“今晚文豪跟我說了一些話,他說……我現在異于常人,雖然有着成年男子的樣貌,心卻是個孩子,大家都覺得我很奇怪,甚至有人說我是中了邪才會這樣……”
聞言,和秀敏用力搖頭,心疼的安撫道:“不是的,你不是異于常人,也沒中什麽邪,千萬別聽他胡說。”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怕我?”傅文絕目光一凝,直視着她。“我感覺得到,你怕我。”
她蠕動雙唇,卻說不出話來。她常無意的跟他保持距離,并不是怕他,而是她無法忘記他其實已經二十四歲的這個事實,更無法克制自己常常莫名為他悸動的心。
“奶娘,你別怕我。”他眼神堅強卻又無措。“雖然我在大家面前表現得很鎮定,但其實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才恢複正常……”
“你并沒有不正常。”和秀敏安慰道,“等你複原了,一切就會沒事的。”
傅文絕沉默了一下才又道:“奶娘,十二歲以後的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注視着他那澄澈又率直的雙眼,思索了一會兒後,緩緩地道:“你是個不笑的人,有點高傲。”
他一怔。“高傲?”
“嗯,因為你是傅家的大少爺,文武兼修,資質聰穎,是衆人仰望之人,難免心高氣傲。”
“所以……我是個可憎之人嗎?”
“傅家田地難以計數,租傅家田地耕作的佃農也有百餘人,可你不甘如此,想另擴版圖……前不久,你計劃賣地毀租,在城裏開一家頂尖的茶樓,所以很多佃農都對你不諒解。”
傅文絕憂心地道:“奶娘也覺得我這麽做不厚道、不應該?”他不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唯獨擔心她不喜歡他。
“嗯,一開始我是那麽覺得的。”和秀敏誠實地回道。
“那現在……”
“現在你傷了腦,買賣暫時不成,我還氣你什麽?”她輕笑道。
傅文絕聽完,拍拍胸脯,保證道:“奶娘,我發誓,就算我恢複了,也不會賣地。”
“為什麽?!”她問。
“因為我不希望奶娘不開心。”他極為認真地道。
恢複?等他恢複了,想起自己其實已經二十四,還記得她嗎?他會記得她跟他相處的時光嗎?還是想起了遺忘的,卻遺忘了曾經?
想着,她不知為何感到難過及失落。
“奶娘。”傅文絕緊緊抓着她的手。“文絕絕不會做一個令你失望的人。”
迎上他真摯的眸子,和秀敏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憂傷及無奈。
待他恢複,她只是個名叫和秀敏的佃農之女,而不再是他所信任仰賴的奶娘啊。
由于兩人太專注和對方說話,都沒發現有人進了小苑,直到李丹娘的那一聲表哥傳來,才打斷了他們。
和秀敏轉頭看着她,發現她那如刀刃似的目光正注視着兩人緊握着的手,她警覺的掙開了傅文絕的手,莫名心虛尴尬。
李丹娘走了進來,充滿敵意的瞪了她一眼。“奶娘,這兒沒你的事,你可以出去了。”
和秀敏還沒反應過來,傅文絕已語氣冷淡地道:“該出去的是你吧,誰準你進來的?還有,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還來打擾我休息。”
他這番話讓李丹娘顏面無光,立刻沉下了臉。“表哥,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從前你很疼我的……”
“別再說什麽我親你抱你的事了。”傅文絕沒好氣地打斷她,“我不記得有那些事。”
什麽親親抱抱的事,對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來說其實是有點可怕,甚至是羞恥的,他不想聽,也不想知道。
“表哥,你怎麽會變成這樣?你一直很喜歡我、很寵我,每次我哭,你就會哄我……”李丹娘一臉委屈的泣訴着。
他煩躁的皺起眉頭。“小孩子才哭,你還是小孩子嗎?”
她錯愕的直瞅着他,她以為他已經知道他們的關系,以及過往相處的情形,便會對她有不同的感覺,沒想到他會是這麽冷淡的反應。
李丹娘不死心的又道:“老爺子不是也說了,他本來想讓我嫁進傅家當你的媳婦的。”
傅文絕直白的回道:“我不想娶你,現在不想,以後也不想。”打從第一眼見到她,他就對她沒什麽好感。
這話,對一個姑娘家真是天大的打擊,尤其是對李丹娘這麽一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千金女來說,更是莫大的羞辱,她死咬着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就怕更加丢人。
和秀敏還真有點尴尬,她走不了,也不好開口說什麽,急得額頭直冒汗,終于,她實在忍不住了,小聲勸道:“大少爺,你不該這麽跟表小姐說話。”
“是她逼我這麽說。”傅文絕負氣地回道。
“她是個姑娘家,你……”
“喂!你!”李丹娘惱羞成怒,将氣全都出在和秀敏身上。“輪得到你說話嗎?你以為你是誰,你不過是個冒……”
和秀敏及時正色制止。“表小姐!”
李丹娘一頓,這才想起傅定遠叮囑過所有人不能拆穿和秀敏是冒牌滿福這件事,縱使心有不滿,但她還是不敢駁了老爺子的話。
“表小姐,時候不早了,大少爺明早還要練功溫書。”和秀敏平心靜氣地暗示。
李丹娘一臉不甘,卻又莫可奈何,一跺腳,氣呼呼的跑了出去。
傅文豪一早出門,便到茶樓裏坐了一個上午,跟着一些沒事吟詩玩鳥、裝模作樣的公子哥兒說些不着邊際的事。
過了午,覺得沒趣,他正要離開,迎面卻走來一人,恭敬的問道:“敢問是傅文豪,傅二少爺嗎?”
傅文豪一愣,狐疑的看着眼前面生的人。“你是……”
“我家主人開了個廂房,想請二少爺賞臉。”他說。
“你家主人是……”
“周如山。”
周如山這個名字,傅文豪一點都不陌生,他在城裏是個有頭有臉的商人,而且跟傅文絕的土地買賣差點兒就成了,不過周如山找他做什麽?
出于好奇,他沒多想便道:“帶路吧。”
随從領着傅文豪來到周如山訂下的廂房,一進廂房,只見周如山正親自煮茶候着他。
“傅二少爺,請坐。”說完,他慢條斯理的将熱水倒進壺中。
傅文豪才坐下,便聞得茶香四溢。“周爺有何指教?”
周如山給他倒了一杯茶,氣定神閑地道:“先喝口茶潤潤喉吧。”
傅文豪是個心急之人,忍不得,又道:“到底所為何事?本少爺忙得很!”
周如山一笑,直視着他。“二少爺,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
聽得他這略帶嘲諷的話語,傅文豪本想發作,未料他的下一句話卻讓他頓住了——
“周某有個好買賣想跟二少爺談談。”
“跟我談買賣?你找錯人了吧。”
“沒錯,就是二少爺。”周如山目光堅定的瞅着他。“在傅家,二少爺想必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吧?”
聞言,傅文豪微怔。
“因為大少爺的存在,二少爺一直有志難伸,未能讓老爺子看見你的才能,不是嗎?”
傅文豪神情懊惱,沉默不語。
“如今大少爺受了傷,正是二少爺大展身手的好時機。”
他狐疑的看着周如山。“你究竟想說什麽?你可知道傅家的家業如今由我祖父掌控着,他根本不信任我。”
“二少爺,傅老爺子年事已高,還有多少時日呢?”周如山淡淡地道,“至于大少爺,或許他會一輩子這麽傻下去,你說,傅家上上下下除了你,還有誰夠資格接管家業?二少爺,擋着你路的兩顆大石,如今天已經替你移除了一顆,就只剩下那老頑石了。”盡管身在廂房之中,周如山還是壓低聲量。“只要移開這顆老頑石,你就是傅家的正主兒。”
聞言,傅文豪一震,驚疑的看着他。“你這是什麽意思?”
“周某的意思是,讓老爺子無法再打理傅家物業。”
“無法?你現在可是在說犯法的事?”傅文豪瞠大眼眸問。
“不不不。”周如山哈哈一笑。“周某怎可能建議二少爺犯法呢?傅老爺子身體雖還硬朗,但畢竟有年歲了,像他那般上了年紀的人,難免這兒疼那兒痛的,他下不了床,你便是暫管家業的不二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