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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姬威一點也不想住在宮裏,只是他的府邸還在趕工,再加上他和姬婉好幾年沒見,這才勉為其難應下。

梨花院是個不大不小的院落,前後三進,姬威一眼就看中了院前的空地,施展得開手腳,他對住的地方倒是沒別的要求,兩個親兵一前一後擡着他的槍,落地時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聲響。

“把追風牽進來,哎,這裏有馬棚嗎?”

姬威看了一圈,大步朝寶兒走來,寶兒愣了愣,指着後院道,“有,在後面。”

兩個親兵才放下槍,又去院外牽來一匹異常高大的黑馬,寶兒連忙定了定心神,帶着兩個親兵去馬棚。

梨花院原本是給幕僚住的地方,馬棚常年沒人用,木欄都積了一層灰,好在那馬絲毫不介意,乖巧的被牽着進了馬棚,這時一個親兵對寶兒抱拳道:“有勞姑娘了,姑娘是這裏管事?還請給我兄弟二人安排個住處。”

寶兒也是才來,只知道下人住處,對着兩名高大威武的親兵,一時犯了難,小松子連忙低聲道:“寶兒姐姐,東廂。”

“兩位跟我來。”寶兒低下頭,兩個親兵背着包袱跟在她身後,并沒有搭話的意思,這讓寶兒松了一口氣,帶着兩人去到東廂。

安置下兩個親兵出來,正見那少年大馬金刀的坐在正堂前,手裏馬鞭輕一下重一下的敲在靴面上,跟着他一起過來的老太監連忙對着寶兒道:“去把人都叫來,認一認新主子。”

梨花院伺候的人不多,很快就都齊了,跪在正堂前一片,寶兒跪在前面,微微擡眼就能看到新主子的馬鞭,心裏不由得帶上了幾分忐忑。

“你們都是東宮的人,平日裏做自己分內的事情就好,管事的留下,其餘的散了。”

小松子猶豫一下,還是跟着宮人們退下了,姬威的視線落在寶兒身上,微微挑了一下眉,“叫什麽名字?”

寶兒連忙低下頭,“回主子的話,奴婢寶兒。”

姬威笑了,“這名字真占便宜,誰都要把你當寶,我看你嬌嬌柔柔倒像個小姐似的,進宮多久了?”

這話着實不按常理出牌,寶兒有些奇怪,但還是實話實說道:“奴婢進宮三個月了。”

“三個月,都能管人了,你是官家女?”姬威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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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兒想了想,說道:“奴婢是軍戶出身,家父曾在軍中立二等功,之後遣返,所以秋時入宮采選,比旁人都高一個品級。”

姬威問道:“是在南疆景王軍中,還是西北大将軍帳下?”

寶兒不明所以,只覺得這個主子問的事情有點多,她低頭道:“回主子的話,家父原先是西北大将軍帳下虎贲軍司旗官。”

姬威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來,對着寶兒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寶兒不明顯的松了一口氣,連忙退下。

人剛走,站在邊上的章金就咧嘴笑道:“少将軍,人家把咱當猴耍呢。”

一記馬鞭輕敲在親兵頭頂,姬威不耐道:“真有什麽問題,不讓她近身也就是了,何況也太明顯了,我那姐夫也不至于沒腦子到這種程度。”

章寧跟他哥唱反調,“就是,我看啊,這是個巧合,虎贲軍傷亡大,退下去的人多了,一年文一年武,去年采選宮女,全是挑的軍戶人家。”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武将辯論自然也辯不出個結果來,反把姬威吵得頭疼,索性一人給一記馬鞭,大步走了出去。

寶兒正帶着幾個人掃地,今年的雪實在有點大了,有時候早上才掃過的地,到了晚上又能洋洋灑灑鋪滿地面,她凍得縮手縮腳的,鼻尖有點紅。姬威也覺得冷,盔甲用來擋西北的風沙還好,卻擋不住透進骨髓的寒風,偏偏他又沒有冬衣。

地掃到一半,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槍鳴,寶兒還握着掃帚,随即就被小松子帶着往邊上站了站,掃雪的宮人也都紛紛停下,低着眉目。

英武少年身姿翩然,手中銀槍動如雷震,翻轉呼嘯,帶着西北無盡的風沙,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一把銀槍游弋,随着幾聲槍鳴,雪光四散。

幾個小宮女臉紅心跳,寶兒起初看入迷了一會兒,只是握着掃帚回過神,看着掃了一半的雪地重新變得狼藉,很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練完槍,總算暖和了一些,姬威把銀槍重新放回去,一回頭就見那管事宮女瞪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愣了愣,這才看到雪地的模樣,他眨了眨眼睛,試探着道:“這雪明日再掃也不遲。”

他話音剛落,那帶了幾分控訴的眸子頓時變得喜滋滋的,眸子的主人那張漂亮的小臉蛋都似乎更加明亮了。

姬威帶着三千精騎在沙漠裏迷路的時候,曾經見過一只雪白的兔子,也許是被什麽人帶進來的,那兔子不怕人,蹦蹦跳跳蹭到他馬下,瞪着一雙紅紅的眼睛看着他,那時候他的感覺很奇怪,明明很煩躁,他還是下了馬,把那只兔子塞進盔甲裏。

後來他成功突襲呼延王庭,一場血戰,三天兩夜,直到遍體鱗傷到了軍醫帳,解開盔甲時才發覺那只兔子仍舊乖巧的伏在他懷裏,只是後脊被捅了一個血洞,已經死得僵硬,那時他的感覺也很奇怪。

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那種奇怪的感覺了,可對上那雙陌生的眸子,他忽然就愣住了,心頭微軟,不知怎的,總想讓那雙眸子變得亮一點。

梨花院的賬本堆的很高,寶兒只拿了兩本回去,原本是想等長青回來,讓他教她認字的,只是這一夜,長青沒有回來。

南園燈火通明,數十個侍衛一鏟一鏟挖開園子裏的土,太子臉色驚疑不定的看着一具具被蒙上白布擡進院子裏來的屍身,長青微微垂着眸子,臉色不變。

“殿下你相信臣妾,臣妾是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許良媛跪在地上,臉色慘白,她忽而轉頭對姬威道,“表弟,表弟你也不相信宛姐姐嗎?這是有人蓄意陷害!”

姬威挑眉,“我只有一個姐姐,是當朝太子妃。”

姬婉坐着,淡淡的抿了一口茶,似乎這裏的一切都和她無關,大丫鬟燕兒低着頭,攏着袖子,站在她身後。

太子疲憊的說道:“七個人,都是我在你這裏幸過的丫頭,有什麽想解釋的,你說,我聽着。”

“還用解釋什麽?梅香壓血氣,難道這一個園子的梅樹全是我姐姐讓種的不成?”姬威說着,倒是有些奇怪了,“東宮這些年都沒查過人手?我看死得最早的那個,得有五六年了吧?”

驗屍的人道:“侯爺好眼力,最早的約是六年前夏末死的,最近的就在上月。”

許良媛臉色慘白,看向太子,太子頓了頓,道:“你有解釋嗎?”

“六年前,我給殿下生了麟兒,殿下說,要上書給我請封側妃。”許良媛的眼眸裏帶上了淚花,輕聲道,“我想伺候殿下,可是太子妃不讓,說剛生産過,身子不幹淨。”

太子握拳,“這就是你殺人的理由?”

許良媛搖搖頭,眼淚一滴一滴,滑落臉頰,她按上隆起的小腹,輕聲道:“殿下愛重我,每日都來看我,我真的很高興,直到那天,我夜裏起來,看到殿下在幸聆音。”

“那一夜真長。”

聆音就是那個死了六年的丫頭,太子擰着眉道:“我連你什麽時候殺了她都不知道,你就因為這個殺人?”

許良媛低低的笑,“殿下,你真的愛過我嗎?”

太子沉怒道:“你這是承認了?你殺這些人,全是因為妒嫉?你就不害怕我殺了你?”

“當然怕,殺聆音的時候,我怕得夜裏抱着麟兒直哭,做夢都是殿下問起聆音,然後查出真相,可是殿下忘了。”

許良媛失神的喃喃:“殿下根本就不會記得她們,殿下是最愛我的,是不是?”

見太子隐隐有些觸動,姬威嗤笑道:“後宅手段多了去了,死在園子裏的六七個,只怕不聲不響被磋磨死的,過了明路的,更多?”

長青低聲在太子耳邊道:“殿下,這些年南園發往苦役的宮人确實是最多的,去年一整年,一共二十三個,其中十九個,都是殿下幸過的。”

太子咬牙看向許良媛,許良媛按着小腹,抽泣道:“殿下,我死不足惜,只求能讓我生下這個孩子,那我就死而無憾了。”

六個月已經顯懷,想起一雙兒女,太子的臉色很明顯緩和了下來。

姬婉看向姬威,姬威低笑一聲,重重一腳踹在許良媛小腹上,然後翹着腳坐回去,道:“好了,現在你不用生了,可以領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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