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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威話音剛落,那行舞姬已然近身,當頭那個拔下鬓上金簪幾步上前,章寧看到金簪尾尖微紅,知道是塗了劇毒,但今日是來赴宴,入席之前就已經解劍,他來不及多想,一把抓起身邊的白鵲就朝那舞姬推去。

寶兒被帶在姬威懷裏,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發鬓散下,姬威一腳把白鵲踢開,手中銀簪先卻舞姬一步,沒入她喉嚨。

領頭舞姬身死,那行舞姬并未停下腳步,而是更加迅速上前,姬威推開寶兒,奪下已死舞姬的金簪,以簪為短劍,片刻之間,連殺兩人,這時宴上衆人紛紛反應過來,東陽郡王大叫道:“來人,拿下刺客,要留活口!”

姬威冷笑一聲,手下卻絲毫不容情,微微使力,就把剛剛制住的舞姬扭斷了脖子,章金和章寧也很快制住了其餘刺客。

寶兒被推到角落,還沒喘上一口氣,被姬威殺死的那個舞姬失了支撐,朝她倒來,那舞姬臉上還帶着猙獰的恨意,只是瞳孔已經發散,寶兒正好對上那雙沒了生氣的眸子,她瞪大了眼睛,只是那麽一眼對上,她的腿已經軟了,連叫都叫不出來。

“郡王不必驚慌,我來京這一路,遇上的刺殺已有六起,沒什麽好問的,不過是些呼延餘孽罷了。”姬威扔掉舞姬的金簪,滿不在意的說道。

東陽郡王咽了咽口水,宴席上的賓客都吓得不輕,姬威不明所以,接過章寧遞來的布帛,擦了擦濺在臉上的鮮血,踢開腳邊的屍身,坐回席上。

一地的屍體很快就被拖了下去,章寧抓了個活口,姬威确實沒有要問的意思,十分随意的就讓帶了下去,白鵲連忙低頭過去伺候,只是再也不敢去看姬威那張還帶着青澀的少年臉龐了,姬威也沒管她,目光落在顫抖着身子爬起來的寶兒身上,只覺得心頭那股奇怪的感覺更嚴重幾分。

寶兒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只是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被白鵲攙扶着在凳子上坐着了,白鵲也害怕,在姬威面前還撐着,等離了他的視線,哭得眼妝都花了,寶兒呆愣愣的,她之前只是見過一回死人就吓破了膽子,這一遭卻是直接見了殺人。

一個人死在面前和一個死人在面前是不一樣的,寶兒說不上來哪裏不一樣,只是她覺得自己需要緩一緩。

“之前冬兒姐姐說,寧骁侯是個殺人喝血的怪物,我還不信,這下見到真的了……”白鵲抽泣着,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差點死在那些刺客手上就後怕。

寶兒想安慰她,可是等到她僵硬的舌頭終于能動彈,白鵲早就離開了,屋裏黑漆漆的,她想去點燈,可是腿還沒有力氣。

不知道在黑暗中僵硬了多久,外間傳來了腳步聲,門被輕輕推開,雪光伴随着月光擠進來,也讓寶兒看清了來人,是長青。

一點燭光将整個屋子照亮,長青還沒來得及放下火石,就被寶兒撲進了懷裏。微微僵硬一瞬,長青很快就恢複了溫柔的神色,輕輕的拍了拍寶兒的後背,“怎麽了,可是受了什麽委屈?”

寶兒不是委屈,只是害怕,但被這樣關切的語氣詢問,她也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了許多委屈來,把臉埋進長青的胸膛,嗚咽一聲,抱得死緊。

長青不習慣和人這樣親近,他一邊輕聲哄勸着,一邊試圖讓寶兒放手,可是寶兒說什麽也不放,抱着他就像是溺水的人抱着最後一根稻草,他也有些無奈了,知道她必定是出了事情才這樣反常,只好由得她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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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了好一會兒,寶兒才緩過來了,她大半個身子都窩進了長青的懷裏,鴉青色麒麟服上那幹淨的皂角香味傳進鼻端,一聲一聲平穩的心跳讓她也跟着安心下來,到最後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為害怕才抱着這個人,還是因為想抱着這個人,才害怕。

“過了膳房送飯的時辰,想吃什麽?我去做。”長青見寶兒安定下來,也松了一口氣,拍拍她的發頂,忽然發覺她一直戴着的那根簪子不見了。

寶兒搖搖頭,仍舊抱着長青不肯松開,她臉上的妝早就蹭花了,長青輕聲哄道:“明日我休沐,想抱多久抱多久,現在先去洗把臉,吃點東西,好不好?”

他說話的時候微微垂着眸子看着她,聲音十分輕緩,似乎有着無盡的耐心,關切的語氣讓寶兒心頭微顫,寶兒小聲的嗯了一聲,紅着臉退出他的懷抱。

仍舊是面,撒了蔥和易熟的腰花,一口溫熱的面湯喝下去,一路從喉嚨暖進胃袋,寶兒擡起頭看向長青,長青吃飯的時候很專注,白皙的指尖落在筷子三分之二處,面入口之後,輕輕咀嚼幾下,慢條斯理的咽下。

發覺寶兒在看自己,長青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她一眼,寶兒連忙低下頭,耳根卻悄悄的紅了。

收拾過碗筷,長青讓寶兒把手上的棉紗解了,靠近燭光看了看,這些日子天冷,寶兒手上的傷雖然已經好了不少,卻又生了凍瘡,又紅又腫連成一片,他取了藥膏來,打開盒子,勻出一些白如凝脂的藥膏,一點點抹開在寶兒手上。

重新裹上棉紗,系好,長青把藥膏放回去,見寶兒臉色已經好了許多,才問道:“方才可是出了什麽事?是梨花院那邊……”

“不是,”寶兒低下頭,小聲的說道:“今天我跟着主子出宮了,宴上有刺客,主子把那些人……都殺了。”

長青輕聲道:“害怕?”

寶兒低應一聲,長青就沒再說話了,他輕輕的拍了拍寶兒的頭,去寶兒房裏點了燈,出來的時候,又被寶兒撲進了懷裏。

“我,我想跟你一起睡……”寶兒小聲的說道。

長青僵住,良久,就在寶兒越來越忐忑不安的時候,她的頭頂傳來一道無奈的聲音:“好。”

沒了棱角的竹鈎挂起灰白的床帳,整齊的被褥疊在一旁,不知洗過多少次,幹淨的被褥帶着一股暖意,寶兒抱着被褥跟着長青進房間,一眼就看到了床榻,和一個男人同床而眠,明明是傳出去要被十裏八鄉戳脊梁骨的事情,但她只覺得安心。

長青把寶兒的枕頭放在裏側,把自己的枕頭換了個邊放着,灌了暖袋給她掖進被褥裏,看了看不知所措的寶兒,失笑道:“我去倒杯水來,你先睡。”

寶兒知道他是好意,等門關上,紅着臉把鞋脫了,上了床榻,這才窩在被褥裏把衣裳一件件脫出來,長青等了許久才進來,寶兒已經乖乖巧巧裹在厚實的棉被裏,只露出一個腦袋來了。

“只準這麽睡一晚,明日把被褥搬回去,知道嗎?”長青吹熄了燈,對寶兒說道。

黑漆漆的房間裏,寶兒看不到長青的臉色,卻能感覺到他的存在,直到老舊的床榻吱呀一聲響動,長青背對着她把靴子脫了,掀開被褥。

白日裏那樣驚險,還見了殺人,寶兒本以為自己會很久才睡着,然而旁邊被褥裏均勻的呼吸聲傳來,被那股熟悉的,安心的氣息包裹着,似乎什麽都不重要了,她把暖袋悄悄的塞進旁邊的被褥裏,彎着嘴角,閉上眼睛,很快進入了夢鄉。

長青是和衣而眠的,讓寶兒睡在他的床上已經是極限,他根本不可能真的放下防備,關系好的宮女可以做到同進同出,然而太監永遠是不可能的,沒人願意被看到自己殘缺的一面。

什麽時候進的宮,長青已經忘記了,記事以來他就在宮裏打轉,義父說他跟很多人比起來是幸運的,半途進宮的太監要行宮刑,而年紀很小就進來的只是從小勒死,不讓生長,等到大了,自然而然就沒了那個能力,于壽數無礙,也不是太過傷身。

很小的時候他不明白,只知道疼,無邊無際的疼,後來他明白了,也不必再疼了,卻有些懷念起那時的疼來。

長青有的時候在想,他的父母是什麽樣的人,見到他現在的模樣,會不會愧疚和心疼,可是每一年的放歸日,從來沒有人拿着牌子來尋他。

大約是這宮裏太冷,冷得讓人厭倦,才有了對食,可對食對食,不過是相對而食罷了。

輕輕淺淺的呼吸聲從身側傳來,長青閉上眼睛,他知道她是個傻丫頭,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明白,懵懵懂懂的和他擠在一起,以為那一點點的關心和照料就算是情愛。她不知道,情愛不過是那些上位者的取樂把戲,他不能去想,也不敢去想。

為什麽會心軟?也許……他只是想把這一夜,當做是這一生唯一一次的放縱,明日過後,一切原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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