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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青看了寶兒很久,好看的唇彎了彎,柔聲道:“外頭有飛蟲,進屋去,你上次說想吃如意酥,做好了,在蒸籠裏熱着。”

“真的!”寶兒興沖沖的往東廚跑,攏着一層濕抹布,打開蒸籠,果然見一碟黃亮亮的如意酥放在裏面,看樣子還是剛剛炸出來的。

如意酥不是什麽值錢玩意兒,會做的人不稀罕做,不會做的要花很多心思,寶兒最喜歡吃這個。長青會做,但很少做,不知為什麽,看着寶兒驚喜的模樣,他忽然就覺得那些繁瑣的工序不算什麽了。

長青做的如意酥裏加了槐花蜜,一口咬下去又甜又脆,寶兒吃得抹抹嘴,相當自然的拿起一塊,喂到長青嘴邊,長青微怔,反應過來,只道:“你吃,我不吃甜的。”

寶兒不依不饒的說道:“咬一口又不會被毒死,嘗嘗,不然我要生氣的。”

如意酥一貫香氣撲鼻,又是照顧寶兒的口味做的,只是聞着就知道的甜膩,長青擰着眉頭咬了一口,發覺沒有想象的那麽難吃,寶兒已經把那塊被他咬過的如意酥拿走了,他愣了一下,正見寶兒噘着嘴,把缺了一個邊的如意酥一口吃掉。

猝不及防,長青心頭重重一跳,寶兒絲毫沒有察覺,她以前在家裏是最挑嘴的,有的東西吃了一口就不想再吃,都是腆着臉給別人吃,家裏沒人嫌棄她,她也從來沒有嫌棄過別人的口水,壞習慣養成的容易,想改就有點難。

四月柳絮漫天,寶兒習慣了每天晚上打水洗頭,柳絮是個黏膩東西,她自己洗得不幹淨,長青幫她過一回,後來就被賴上了,長青正習以為常的準備燒水給寶兒洗頭,寶兒在屋裏就叫:“今天不洗了!我要早點睡,明天良媛主子要回府省親!聽說是皇後娘娘特許的。明天可以在宮外呆一天,我跟蘇荷說好了一起去逛街的!”

長青把水壺放下,進裏屋就見寶兒已經在翻着明天要穿的衣服了,不由失笑:“明天要出去,還不把自己打理幹淨?多大的姑娘了,讓人看着笑話。”

“也沒有多髒……”寶兒把頭上黏着的柳絮扯下幾絲來,心虛的說道:“我昨天才洗的頭,三天前洗的澡,比蘇荷幹淨多了,她都不洗!”

長青看她頂着一頭柳絮說話,實在好笑的很,拿了鏡子給她看,寶兒吓了一跳,這才明白為什麽回來的一路上,所有人都對着她笑了。

“不洗也可以,總要擇幹淨,明天抹些桂花油,別總往樹底下蹭,不就省事了嗎?”長青多點了一盞燈,讓寶兒自己拿着鏡子,坐到她身後,給她擇柳絮。

寶兒眨了眨眼睛,歪着頭看着長青,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頰又紅了,小聲的說道:“我剛才打眼一看,以為頭發都白了,吓死了。”

長青把寶兒的頭發散開,厚實的柳絮直接擇掉,細小的一點點的挑出去,聞言有些漫不經心道:“人都會老,有什麽好害怕的?”

寶兒抱起圍着長青團團轉的鈴铛兒,給它撓下巴,感受着長青的指尖在自己發間穿梭,美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不是呀,我是害怕,你還那麽年輕那麽好看呢,我就白頭發了,你肯定會不喜歡我了啊。”

“害怕……我不喜歡你?”長青的聲音低緩,到了尾音的時候,幾乎有些輕不可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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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溫柔的照亮方寸之間,一片落針可聞的安靜,只有寶兒清亮亮的聲音帶着幾分低落響起,“你這麽好,我就沒再看到過比你更好的人了……”

少女神色天真,眼神清澈,若是這話讓別人聽來,必定感動萬分,而長青只覺得諷刺,更有一股壓抑許久的惡意叫嚣着出籠,指尖都無法抑制的顫抖,他深吸一口氣,良久,輕輕給寶兒梳攏長發。

寶兒沒怎麽察覺氣氛的改變,她抱着鈴铛兒順着毛,心上人溫柔的給她梳着頭,這場景簡直是做夢都想象不出來的美好,她似乎想起了什麽,扭過頭輕輕的在長青唇角親了一下。

蘇荷說,她以前在李府裏見過的一對就是這樣偷偷抱着親的,雖然害羞,但是長青不主動,她也只有自己主動一點,寶兒紅着臉閉上眼睛,試探的蹭到了長青的唇上,想要分開兩片唇瓣,然而剛要環抱上他的腰,就被一把推開了。

寶兒是坐着的,被推了一把,坐着的凳子歪了一下,重重的摔在地上,她還沒反應過來,疼得眼淚就下來了,睜着淚眼愣愣的看着長青。

長青霍然起身,退了一步:“抱歉,我……”

寶兒擦了擦眼淚,抿着嘴看着長青,長青低眸看她,寶兒咬了咬下唇,小聲道:“你其實……不喜歡我,之前答應跟我在一起,只是因為不想讓我丢臉,是不是?”

寶兒自己爬了起來,拼命的去擦一直在掉的眼淚,聲音都變了,紅紅的眼睛和鼻子被一遍遍的擦,狼狽極了,長青看在眼裏,低嘆了一聲。

“我不想讓你後悔,你太小了,很多事情都不清楚。”長青嘆了口氣,伸出手給寶兒擦眼淚,輕聲說道:“等你出了宮,會有人八擡大轎娶你過門,你會給他生孩子,子子孫孫,幸福美滿。”

寶兒抽噎道:“誰說我不清楚?我不想出宮,不想嫁給別人,和你在一起不就是沒有孩子嗎?我可讨厭小孩了,而且生孩子很疼,我一定受不了的。”

這話簡直幼稚得可笑了,所以長青也笑了,他笑眼彎彎的說道:“別犯傻,你還不懂。”

寶兒擦了擦眼淚,抽泣着說道:“我不懂什麽?我知道我喜歡你,你只要不嫌棄我,為什麽不能跟我在一起……你之前都答應要和我對食的!”

最狼狽的事情被一次一次的提起,長青再好的脾氣都有些冷意上頭,他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因為我不是男人。”

寶兒吓住了,仔細端詳她的神色,長青忽然笑了,細眉鳳目笑意溫和,他柔聲的解釋了什麽叫夫妻倫常,什麽叫太監,就像是把陳年的傷疤一點點的撕開給寶兒看,他看着寶兒的臉色慢慢變得慘白,心中竟然升起一絲近乎淩虐的快意。

寶兒的眼淚還挂在臉上,細弱的肩膀微微的發抖,她不是怕了長青的話,而是她從來沒有見過長青生氣的樣子,長青說的這些事情,她有的清楚有的不清楚,長青的性子一向很好,她以為長青不在意這些,所以平日裏也沒有在意,原來……不是不在意,而是在意到了骨子裏,反而藏得深。

冷冰冰的床榻上少了一半的被褥,長青搬去另外的房間,留她一個人在房裏,寶兒抱着膝蓋縮在床角掉眼淚。

到了三更天,寶兒聽見隔壁起了些動靜,不一會兒院門處有些響動傳來,她知道,長青出去了,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委屈的把自己蒙在被裏直哭,直到眼睛哭得腫起來,眼淚都哭幹了,還是想哭。

回府省親是難得的恩典,即便是後妃都很少有這種面子,秋節院從淩晨起就開始忙碌,寶兒一夜沒睡,早起用冷水洗了臉,她的眼睛消腫很快,只是臉色不太好。

蘇荷是李府的家生子,家裏三代都在李府做事,聽說要回去,除了李良媛,就是她最高興,寶兒不想影響她,也有一搭沒一搭的聽她興奮的說着什麽。

李府比不上許多京都人家的富庶,也不是什麽勳貴,李家老爺在刑部擔着個員外郎的虛職,能被說道的地方,也就是他們家一門祖父子三代都是狀元郎,寶兒聽蘇荷一臉驕傲的說着,卻打不起一點精神來,只能勉強露出一點笑容。

李良媛省親難得的出了場大陣仗,寶兒和蘇荷在後面的小轎裏,都能感受到排場有多大,前頭李良媛已經進了正門,她們還在半道上,蘇荷掀起一角簾子,給寶兒指着周圍的路。

“一會兒忙完,我帶你到張婆的攤子上吃豆花,以前少爺最喜歡帶小姐過來吃,後來小姐大了不好出門,都是我來給小姐買了帶回去,這家便宜,三文錢一大碗,我都偷偷吃一碗才走呢。”

寶兒抿了抿嘴,看蘇荷一臉的興高采烈,還是點了點頭,說話間轎子在門前停下,蘇荷拉着寶兒下了小轎,從側門進了李府,轉過幾道,就到正堂。

李良媛今日是盛裝,遠遠的看不清臉都能看清她的紅唇,蘇荷朝那邊張了張,歡喜道:“正忙着,如詩如畫都跟在小姐身邊了,快,我們抄小路,吃了豆花再回來!”

寶兒被她帶着跑了幾步,只覺得之前沉重的心情有所減緩,還沒長出一口氣,蘇荷帶她跑進了一處拐角的灌木叢,穿行沒幾步,幾聲粗重的喘息不遠不近的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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